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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的女眷们在上元灯会上又逛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算将三条长街上的灯景儿一一看过来。赵霜意虽然还不时想着今日的事儿,有些走神,但不走神儿的时候她却是看得很认真的。
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回逛灯市,深感这些个花灯的制作着实与现代不同。那些个绘上去的图文,虽说不上有多么精致,然而工艺或朴拙或精巧,总有些看头。更有些有心思的人,将一折子戏文或者一整本故事,一幕幕绘在灯上,再把灯挂成一幕廊子,逛过去倒如同看了一幅长画卷般,也是颇有心思。
可这上元节里,寻常人最是期盼的却不是这些个灯,而是宫门前那两座高高的彩楼上贵人们抛洒下来的金铸小钱。这撒钱原本便是博个来年的好彩头,而城中士庶皆以接到宫中赏钱为荣,等到了宫门前头要撒钱的时辰临近,原本繁华的几条长街上的人竟是转眼便跑了个精光,连摊主们都忙着收拾东西打算走人了。
赵家的女眷们却是并不打算过去凑这么一回热闹,被制钱打中了固然是个好彩头,但那彩楼下头人多眼杂,却也不是什么适合名门淑女前去的地方。一行人上了自家马车,与百姓们去向相反,自是回家去了。一路上也遇到了别的几家府邸车驾,那也都是回府歇息的,这些个高门大户的姑娘夫人们,绝没有一个人愿意抛头露面地去和百姓争抢那金钱儿。
依例,若是遇到她们,赵家的女眷们也该问候一声。赵霜意来了这么久,该认识的差不多都认识了,而不认识的便也真是没什么机会认识了,这一回遇到的,凑巧都是先前见过面又或者走动过的人家,彼此问候倒也算是拜了个晚年。
这周全的礼数,京中所有好人家都是一般看重的。不管是嫡庶长幼,在外人面前应该说的,应该做的,都半点儿不会差,如季家那般奇葩的,显然是个异类。
这一家子人,非但能干出嫡庶在外人面前相争的事儿,还能闹出嫡姐想要乘着庶弟昏迷将他害死的段子。且不论这事儿官府该不该主动追究,但只要一闹出来,季雪川便是不被治罪,名声也会坏得无可挽救……
赵霜意靠着车壁,静静地想这一桩事情。夜风在厚厚的棉帘子外头呼啸而过,她只觉得思绪慢慢沉淀下去,有些事儿在脑海之中越发清楚,却也越发骇人。
冀王与太子两拨势力之间,如今擦枪走火的几率已经比先前大了许多。冀王虽然看着始终是被动的,在舆论之中也占了温良恭让的上风,可若是真当他在忍耐,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来自太子那边的每一回挑衅最终都砸回了他们自己头上,冀王难道真的没有布置过,没有设计过?
而真要说太子和冀王的势力……赵霜意甚至相信,冀王的势力已然比太子强了。就她所知,朝廷之中大部分臣子都是并不站队的,去除这一部分人,与冀王关系更亲近的,无论文臣武将都多过和太子关系切近的。自然,若真有一天这二子争储的话,也有些中立的臣工会自觉维护嫡长子的正统,可那又如何敌得过绝对的势力呢?
这样看来,冀王所缺的,不过是一个名正言顺和兄长决裂的机会罢了。
为了在那一天让天下人都觉得是太子名不正言不顺,而冀王实在是被兄长逼迫至无可奈何境地的可怜人,冀王一定是要维护好自己的名声的。非但他自己不能落下什么错处,连身边的人也不行。
这样的冀王,身边怎么能有一个意图杀死自己的亲弟弟的冀王妃呢?要知道,冀王若是成功了便是太子以至皇帝,天下之人,又如何能接受这么一个对自己的手足都能下手的,险恶狠毒的太子妃?更莫要提母仪天下……那完全是在丢朝廷的脸啊。
赵霜意不会忘记季雪川看到自己时那惊恐甚至绝望的眼神——这件事情若是瞒不住的话,皇家绝不会接受季雪川做这冀王妃的,哪怕是寻常人家,也不会有谁敢娶这么一个会叫街坊四邻都鄙视的蛇蝎女人。
而更重要的是,哪怕是退了季雪川这门婚事,季将军也不会因此不再支持冀王——他那如珠似宝的小儿子,可是冀王的贴身护卫啊。
从小带在身边的爱子的前程,和从来都没什么感情的嫡女的婚事相比,怎么都要重得多了。若是冀王对季照辉足够器重,退了这一门婚事算什么呢?只怕连季将军自己都无法容忍这女儿竟然想杀了他儿子的疯狂残忍呢。
季雪川,季雪川,你要怎么办?是认输,还是再孤注一掷地堵一把?
这个问题在赵霜意心中闪过的一霎便已然有了答案,季雪川不会等死的,这不是她的性格。只是如今人证那般多,她便是想反击,又该如何呢?
赵霜意想不出若自己是季雪川该怎么办——以利害要元惟扬保密,要季雪竹和季照辉闭嘴,那都是可以的,可目睹这一切的赵家人,季雪川又能怎么应付呢?她们可是半点儿不欠她的,更没有什么直接的利害关系,反而她若是做不成冀王妃,对赵家还更有利些。
她想着这事儿没多久,马车便到了尚书府后门。赵霜意拍拍打盹儿的赵之蓁,把她喊醒,又帮她披了一件貂皮避雪,这才一道下去。赵徐氏已然到后院里头等着了,见女儿媳妇都完好无缺地回来,方才松了口气,笑道:“你们今日这灯会逛得如何?”
曹氏与宋氏一辆马车回来,只怕一路上也没说什么叫她欢喜的话,此刻对着婆婆才勉强笑出来:“娘劳心了,灯会上很热闹。”
赵徐氏瞥了她一眼,笑笑,道:“热闹便好——你们呢,玩得可尽兴?”
宋氏笑眯眯道:“娘难道不知道,媳妇儿最喜欢猜灯谜,哪儿能不尽兴呢?媳妇赢了好几盏好看的灯回来,娘要不要看看?”
赵徐氏轻轻打了她一下:“这孩子,我看那花灯做什么?又不是七八岁的娃儿。你们拿着玩耍去便是了——天也不早了,早些歇息是真,各自散了吧。”
曹氏与宋氏一并答应了,带着自己的丫鬟朝着不同的院子过去,可赵霜意与赵之蓁却是原地不动,赵徐氏看着诧异,待两个媳妇走远了,方道:“你们两个怎么不回去歇息,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赵之蓁望了赵霜意一眼,什么也没说,赵霜意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娘,爹在家里头么?”
“你爹已经歇下了,”赵徐氏道:“怎么,你有事儿要同你爹说?”
“与娘说也是不打紧的,只是,我想,若是爹爹也醒着,说给他只怕更妥当些。”赵霜意道。
赵徐氏也蹙了眉头,看看赵霜意,再看看赵之蓁,加重了几分语气:“这事儿当真要紧?”
赵霜意点头。
“跟我回房,”赵徐氏下决断很快:“我去把你爹叫起来。若果然是了不得的事情,断断不能耽搁!”
“四姐姐,这当真算是了不得的事儿吗?”跟着赵徐氏往她房中走时,赵之蓁悄声问道。
赵霜意点点头——今日的事情,若只当季雪川是心狠手辣想害死庶弟结果不成的话,自然不必急着将自家爹弄起来。但季雪川若是没有及时采取措施的话,她今日的所为,明天就会在京中传开了。
若真到了那时候,赵尚书不知道这事儿,怕是很不好的。
赵霜意对“此事重大”的判断,在赵尚书的表现之中得到了印证。他刚刚被赵徐氏喊醒的时候尚且睡眼朦胧,然而听了两个女儿对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全部的描述时,却依着固有的习惯,眯起了眼睛,手指头轻轻按着太阳穴。
赵霜意知道,这是他想事情的时候最喜欢做的动作了。
过了好一阵子,赵尚书方才深深呼出一口气,想来是定了心思,又道:“这是天意啊,叫咱们家知道了此事。若是没有人将这事儿及时告诉殿下,只怕要被人狠狠参一本了!侥幸,实在是侥幸!也亏得四丫头将元家那小子拦住了,否则季雪川这一针扎下去,查不出还好,若是查出来了,殿下的名声也要被这疯婆娘带累坏了!”
“爹爹要去告诉殿下吗?”赵霜意道。
“那是自然,难道还能看着殿下被蒙骗过去?”赵尚书蹙眉说罢这一句,却仿佛又觉得自己对女儿们摆出这般严肃神色不大好,便又笑了,一脸的慈祥:“快回去歇着吧,你们两个真真是有心了,果然是咱们家的好姑娘。”
赵霜意两个这才出来,也许是夜色太宁静,连一贯叽叽喳喳的赵之蓁都不说话,直到得两人院子的分口,她才突然拉住了赵霜意,一双大眼睛在张挂的灯下格外明亮,却又有些慌张:“四姐姐,你觉不觉得,今日那位元百户,有些奇怪?”
赵霜意一怔,她并没有怎么注意过元惟扬:“怎么个奇怪法儿?”
“他看着你的眼神……”
赵霜意惊道:“这可不能乱说!”
“我没有乱说,”赵之蓁垂下头,小声道:“我总觉得,他既然是太子的人,与咱们也只有一面之缘,理该不会那么看着姐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