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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年初康熙为太皇太后摆寿宴庆贺古稀大寿, 以本朝的平均寿龄,太皇太后的身体算是极为硬朗的。
此次太皇太后的病来得虽急,但经过太医诊治,刚过三日,腹痛便已大为好转。
只是太子仍然对她的饮食十分关注,又担心旁人无法劝住太皇太后, 便将每日的早膳、晚膳挪到了慈宁宫,亲自陪着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用膳。
三阿哥与四阿哥一向跟从在太子身后, 平素膳食几乎皆在毓庆宫,如今太子在慈宁宫,他们二人便也歪缠着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留在了慈宁宫。
当然, 主要是三阿哥不在意自己已经六岁,甜言蜜语狂风暴雨般地砸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
而他们的到来,除了两位太后,最开心的便是五阿哥胤祺,每日里一到时间便向外张望, 期待着兄长们到来。
太子在年幼的阿哥们中,是极有威信的, 他要求几人一同看顾着太皇太后, 几个小阿哥便果真时时刻刻盯着太皇太后。
然太皇太后的饮食习惯已经保持几十年,如何是能够轻易改掉得?且她现在自认为病愈,旁人越是阻止,她便越是馋。
太子和三阿哥、四阿哥还要回去读书, 太皇太后馋得紧了,便“偷偷”命宫人为她烤只羔羊腿。
若是皇太后劝说,定然是没用的,她便叫人不经意地透露给五阿哥胤祺。
五阿哥时刻谨记太子哥哥的嘱咐,得知之后,自然要阻止太皇太后,可惜他自小抚养于性情温和的皇太后膝下,心善且淳厚,又才四岁,理所当然不是太皇太后的对手。
甚至莫名其妙地,还和太皇太后一同吃了小半个羊腿。
“五弟!”三阿哥胤祉十分痛心疾首地看着五阿哥胤祺,“你怎可如此经受不住诱惑!”
五阿哥内疚地低下头,“太皇太后给胤祺尝了一口,十分美味……”
三阿哥点着他的额头,气道:“你是皇子,没吃过好东西吗?”
“胤祺错了。”五阿哥愧疚地抬手,眼睛悄悄瞧向太子,小声道:“太子哥哥……”
太子胤礽摇头,宽容道:“不怪你。”
“真的吗?”五阿哥脸上一喜。
“你未曾隐瞒,且据实以告,便无错。”
五阿哥的脸因为欣喜泛起红晕,“谢太子哥哥。”
“无事。”话毕,太子踏进慈宁宫正殿。
太皇太后见他们几个孩子进来,若无其事地慈爱道:“太子来了?你们皇玛嬷教人准备了你们喜欢的点心,快来。”
几个阿哥一同看向太子,随即应声,然后乖巧地坐到旁边。
“胤礽,你怎么不去吃?”
太子拱手,躬身坦率郑重道:“太皇太后容禀,胤礽自懂事起便以‘克己慎独,明善诚身’要求自己,遂今日太皇太后所为,恕胤礽无法认同。”
“仅一只羔羊腿……我都这么大岁数,一辈子也剩不了几年,正该随心些才是。”太皇太后颇有些无奈,“你这孩子怎地如此认真?”
“事关太皇太后凤体,在胤礽心中,绝非小事。”
太子胤礽如竹般傲然屹立于殿中,眼神清亮坚定,未有丝毫瑟缩退却之意。
太皇太后恍然间,似乎从他身上看到了仁孝皇后的影子,一时间神情恍惚,心中翻涌出几分难言的情绪……
“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回过神,见太子眼中担忧,妥协道:“胤礽所言极是,确实不该因为年迈便失了自制力。”
太子也未想到这般容易便说通太皇太后,但他迅速反应过来,躬身道:“太皇太后明理。”
晚膳时,太子带着三阿哥、四阿哥陪同太皇太后、皇太后一同用,祖孙相得,膳后不久便欲告退。
太皇太后允了几人离开,却叫住容歆,道;“你晚些走,皇上前些日子送回来的皮毛是硝制好的,哀家命人给胤礽几个做了大氅,你稍后一并带回去。”
若是仅为了拿大氅,几位阿哥身边这么多人,直接便可带走,想必是太皇太后有话要说。
遂容歆直接应道:“是,太皇太后。”
待太子等几位皇子离开,太皇太后行至廊下,望着宫墙外的红云,忽然问道:“仁孝皇后,走几年了?”
容歆一默,随后答道:“回太皇太后,十三年至今,八年有余了。”
“八年……”太皇太后悠悠道,“我这记性日渐不好,今日猛然发现,她与孝昭皇后的音容笑貌,好似犹在眼前,我竟是一直没忘……”
“奴才也记着。”容歆甚至想,便是终有一日讷敏在所有人的记忆中褪色,她也不会忘。
讷敏、承祜、钮祜禄氏、宝音……那些切实存在过的美好的人,她忆起时,每一帧画面皆是彩色的,仿佛将悲伤这样的颜色加进去,便成了玷污。
太皇太后欣慰地感叹:“胤礽可真像玄烨和讷敏。”
太子胤礽有一切储君应有的品质,更有如仁孝皇后一般的仁德、坦荡之心,与此同时还不乏胸襟与胆魄……
如此长大的太子,何愁大清的未来?
而越是这样一个教人满怀期望的储君,便越是让人想要小心维护,越是忍不住严格要求。
思及此,太皇太后转动拐杖,面向容歆,问道,“苏麻一直与我说,你的眼睛能看到你的心。这些年,我只看到了你对太子一心一意的爱护,可有旁的?”
“奴才愚钝,不懂太皇太后的意思。”
太皇太后单刀直入道:“抬起头,看着哀家,你想要什么?或者你想从太子身上得到什么?”
容歆缓缓抬头,与太皇太后对视。
这个清朝最尊贵的女人,即便已经古稀之年,依然目光矍铄,苍老并不掩盖她的睿智。
而她此时在问容歆,究竟想要什么才会永远不带坏太子……
“奴才厚颜,想替太子向他敬爱的曾祖母求一个机会。”
太皇太后微讶,一刹之后,问道:“什么机会?”
容歆无比慎重道:“太子和大阿哥如今不过稚龄,朝堂上便已有派系,许是奴才多虑,然奴才实在不忍太子日后父子嫌隙、兄弟阋墙,希望无论发生何事,太子能有一个陈情的机会。”
太皇太后随着她的话渐渐冷下脸,“你如此想,是怀疑皇上对太子的父爱?”
“奴才不怀疑。”容歆立即否认,“只是您既然问奴才,必是想听奴才说实话,奴才只有一问,皇上尚且有不得已之时,更何况旁人呢?”
太皇太后沉默,转身静静地看着前方。
容歆垂眸,她没法儿求更多,事实上太皇太后也管不得几十年后,只是将她这个人塑造得更有别于一般宫人,得些好处罢了。
而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刻钟,也许更久,太皇太后道:“你去寻苏麻吧,大氅在她那儿。”
“是。”容歆躬身告退,径直去寻苏麻喇姑。
她在苏麻喇姑那儿待了一会儿子,不止拿到了太子他们的大氅,还有苏麻喇姑送她的手抄佛经,满蒙汉三译。
“我记得你与我说,你那本佛经前几页已经字迹模糊,也是,都多少年了。”苏麻喇姑笑容温和道,“我便给你抄了一本。”
感动到不敢动,然而容歆还得道谢:“谢谢嬷嬷,我会好好保存的。”
“你这孩子就是太念旧。”
容歆自然道:“左右已经背下来,有无字迹也无妨,遂才没去管它。”
“倒也是,佛在心中,无字之书也不妨碍。”
容歆笑,心虚只她一人知道。
而她离开时,正赶上昏定之后,康熙的众位妃嫔离开慈宁宫回宫。
淑贵妃的轿辇已起轿先行,容歆便只向钮祜禄贵妃和惠、宜、荣三妃及宣嫔、德嫔问好。
钮祜禄贵妃叫停轿辇,欲与容歆聊几句,又教其余妃嫔自便先行。
惠、宜、荣三妃皆对容歆十分客气,其中荣妃最为热情:“你闲了记得去我那儿坐坐。”
惠妃瞥了她一眼,颇有几分不客气道:“荣妃,我记得你的钟粹宫不是又进了两个年轻的庶妃吗?还不够陪聊?”
荣妃还未说话,宜妃便朗笑道:“这人多了正好,轻易便可叫人陪你打牌。”
荣妃“嗤”了一声,十分不给宜妃面子。
而惠妃紧接着便意有所指道,“荣妃确实不如宜妃你会笼络人,翊坤宫总也留不住人。”
三妃这是直接互呛了,德嫔在一旁垂眸不语,宣嫔则是有些惊奇地瞧着她们,显然是没想到妃位的三位这般不在意高位妃子的脸面。
钮祜禄贵妃对三人的争端并不插言,对容歆道:“容女官,咱们先行吧。”
容歆点头,冲着惠妃等人微微欠身,走在贵妃钮祜禄氏轿辇旁离开此处。
一行人走得远了,钮祜禄贵妃才笑道:“我记得我刚进宫时,对她们三人的状态,也甚是惊奇,不比宣嫔好上多少。”
“以您的性子,想必也是会憋不住问孝昭皇后的吧?”
“是。”钮祜禄贵妃颔首,爽快道,“我问了姐姐,她教我不必掺和,说她们历来便是如此。”
荣妃和惠嫔碰面常不对付,但两人又不许旁人说对方半分,别的人长记性不会惹她们,偏宜嫔,有宠有子,性子又张扬,并不畏惧两人。
偏这嘴上的功夫,对一个人或许能战平,对两个人是屡败屡战,十分不服输。
容歆忍俊不禁,摇摇头,略过这三人,问道:“贵妃娘娘,许久未见赫舍里贵人,小主近日可好?”
“皆好。”钮祜禄贵妃笑容越加真诚道,“皇上体恤,长春宫如今就我们二人和八阿哥,自在得很。”
容歆一听,道:“如此便好……”
“我先前便想着何时能碰到容女官,我和珂琪姐姐春日里在长春宫种的葡萄熟了,只是数量极少,除了太皇太后、皇太后,再不愿分给旁人,若是你不嫌弃,可愿与我们一同采摘着玩。”
钮祜禄贵妃随了孝昭皇后的几分性子,近两年才做得住了,这菜,其实是赫舍里贵人主张种得。
容歆听出她话中深意,便道:“贵妃和小主亲自种的,我不推辞,若是太子有闲暇,便一同去叨扰。”
“如此我便等着了。”
两人分开,容歆回到毓庆宫,放置好大氅,便与太子说了钮祜禄贵妃的邀请。
太子眼睛离开书,摇头道:“姑姑带着三弟、四弟去玩吧,我不便与赫舍里贵人亲近。”
容歆也不勉强,“好。”
太子注意到她手中厚厚的一本佛经,问道:“这是?”
容歆抬起来,无奈的笑道:“需得珍藏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