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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单阳”两个字一出,云母当即便意外地愣住,下意识地“咦”了一声。白及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接着动作一顿,并未立即解释,而是又缓缓闭了眼睛。
胸腔微痛。
意有所控然而心为之动,情为她所系,为她一颦一笑所扰,为她命运行为所牵,情丝已生,大抵便是如此。
尽管早已知晓,但胸中情痛传来,终是难以自禁。
良久,待情绪稍稍平复,白及方才又睁眼看云母,见她满面疑惑地等着,便道:“这一尾既在单阳……也好。我不可出手助你,若是你有不解之处,便可让你师兄帮你。”
略微一顿,白及似有所迟疑,过了一会儿,仍旧凝视着她,问道:“……云儿,你可是愿与他一道?”
云母一怔,总觉得师父望着她的目光有变化,可他一贯气质清冷无欲,整个人如月下皓雪,又能有什么变化?故她只得用力眨了眨眼,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摈弃,单说愿不愿意同单阳师兄一道想办法长尾巴的话,她自然是愿意的。
云母点了点头,但旋即她又困惑地歪头:“可是为什么是单阳师兄?”
论起修为,单阳天资极高,修行时间比她长数年,而勤奋更是恐怕找遍十万仙宫都未必有出其右者,即便师兄师姐都说她尾巴长得极快,可事实上,哪怕她如今已在七尾顶峰,单阳论起实力,仍是在她之上的。
这样的单阳师兄,有什么地方会需要她帮助呢?总不能是她要天天给师兄弹琴吧。
云母想来想去没有想出结果,疑惑地望着师父。
白及被她这样看着,稍稍停顿了一瞬。
云母不晓得单阳身世,也不知单阳此番来长安所为何事,便没有立刻看破这份机缘所在。不过,他作为两人之师虽然知晓实情,却也不能越过单阳将这件事直接告诉她。
故白及不过稍顿片刻,便道:“……待你下山,问他便知。”
云母“噢”了一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见白及面上沉静,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空气又安静下来,云母也乖巧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而良久白及仍不说话,她便有些无措。
她已经没有事情可以和师父说了,可是师父看起来也没有话要同她说。她如今还在寻找机缘的途中,按理来说尾巴未长成,不应私自回仙界,而如今师父都已经亲自为她算卦指点,告诉她应该去找单阳师兄,她不该浪费时间久留,所以现在是不是……该走了?
不知怎么的,云母的耳朵失落地垂下来了,整只狐狸都沮丧起来,但碍于在师父面前不敢乱动,只好不安地用前爪小幅度蹭了蹭地面。过了一小会儿,云母终于还是硬着头皮主动问道:“那……师父,我……是不是得回去了?”
说着,她看了看还未到中午的天色,发现现在回去完全来得及后,她又赶忙改变方向去看她先前爬上来的台阶。仙人住处大多都立于云峰之上,云母来往于仙界凡间,要走得路自然不少,看完望不见底的山阶,她又小心翼翼地去瞧师父,有些可怜地低下头,蜷着尾巴坐了下来,好像很累的样子。
白及见她如此,心中一痛,自然有些心疼。况且他本意便不是要赶她走,若是云母不主动走,他当然愿意留她。
白及轻轻叹了口气,道:“同天成道君说一声,你今日便住一夜吧。”
说着,他伸手想要去摸云母的脑袋,谁知云母听到这句话倒是精神了,见白及伸手过来,还当他要抱她去找天成道君,再熟练不过地小跑两步便要抱住他的手,尾巴乱摇,高高兴兴地等着被抱入怀中。
白及一顿,倒不好将她再推出去,还是抱了起来,眼看着云母自然亲昵地蹭他的衣襟,怀中一团绵软,心中却百味交杂。
……
童子因侍奉白及仙君实在太过无聊,好不容易有个差事便极为兴奋,待禀明了天成道君,便积极地将客房又理了出来让云母住下。白及让他照顾云母后就自行安静地回了屋中,然而云母本是为了和他多待一会儿才想要住下来,结果住是住下来了,却见不到师父,她当然难免失落,连带着神情都有些没精打采,倒让那负责安置她的童子多问了好几声。
另一边,白及回到了屋中,便闭目凝神地打坐。他见不到她这几日有些静不下心,却没想到见到她心中更乱,自不知该如何做,索性强行打坐静心,谁知这一静,居然做了个梦。
梦中之景似是她跑到他面前吐火那日,她冒失在他腿上化了人形,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双手勾着他的脖子慌张不已。这一回他却未来得及放她走,理智虽尚存奈何身体先动,遂唇齿交融。
梦境到此处戛然而止,白及蓦一睁眼,徒然清醒,这才发现窗外不知何时依然入夜,脑海中浮现的却仍是梦中之景,一时失神,竟不知所措。
仙人不常做梦,自他成仙之后,白及已许久不曾入过梦境。对他而言,睡在床上不过闭眼凝神休息,打坐度夜常有的事,正因如此,倒不曾想到今日这般短暂的凝神居然会有梦,不曾有防备。
仙人的记忆尚且能自成环境,梦中之境自也分外真实。
为了避嫌,他一向主动避免同云母的人身有肢体上的接触,而梦中她抱起来便如触手可及般温暖柔软,脸上绯红犹如流水照春风,因太过似真,反倒伤神。
偶然得到一梦,竟是徒增许多思虑。
白及略有几分头疼,正皱着眉头思索含义,偏偏这时听到门外传来小小的敲门声,良久,才听到云母的声音在外面谨慎地响起:“……师父,你……”
她大概是接不下去了,在门外考虑措辞。白及一叹,索性主动开口道:“进来。”
下一刻,云母便推门进来,但见她进来,居然换白及愣了愣。
云母习惯在山里乱跑,尤其是来找他时,大概是对他有些畏惧,总是以原型来的,故白及倒是没有想到她今日进来……会是人身。
先前刚做了冒犯的梦便见到云母的本人一模一样的人身,白及多少有些不自在,稍稍一顿,便别开了视线。
云母倒是不觉有哪里不对,反正师父永远都是一个表情,反而是她还没想好措辞就被叫进来,没做好准备,有些局促。
她之前洗沐时就换了人身,在院子里逛了两圈,想想还是想见师父,没怎么多考虑就过来了,也就没有再变回狐形,只是现在当真见了白及的人,云母的心脏突然猛地跳了一下,让她本来就没想什么脑子当即又空了一半。云母也不知是因为洗沐过后身上有热气,只能感到自己的脸忽然就烫了起来,慌乱之间,她在原地呆了半天,终究还是只能恭敬地在白及面前坐下,理了理衣衫,唤道:“师父。”
白及回问:“……何事?”
云母抬眼去看师父,却见白及不知何时闭了眼。他虽然一向不苟言笑,但今日却还皱了眉头,看来却分外正经,云母哪里晓得他是因到处都避不开看她索性不看,只是为自己打扰师父又暗暗觉得懊恼,可既然来了,总不能这样就走。她脑袋里在片刻时间中胡乱了想了许多,最后脱口而出的便是如此——
“师父,虽然你让我下山后去问单阳师兄,可是师兄先前来长安便自有打算。他原先本不必有我相助,若是我问他之后,他也不知道我该做什么……该怎么办?”
云母原先并没有想得这么远,谁知问完她倒是真的担心起来了,不安地眨了眨眼,看着师父。
白及一愣,并未睁眼,但还是回答道:“你之前为他弹了琴时……可有听他说些什么?”
契机既然来了,云母定然是从单阳那里听到了什么关键的东西,只是她并未注意罢了。且既然是她的契机,那么自然要与她有关,定然是唯有她能做之事、唯有她能助之举。
云母闻言,便绞尽脑汁地思索起来,想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道:“当时师兄说,他父母的故友愿意举荐他入朝……他再过几日许是要面圣……莫不是这个?”
“……许是。”
云母自己都说得不确定,白及虽是算出了她契机所在,但也难以助她,想了想,方说:“你契机在此,他契机亦在你,时候到时,自见分晓。”
云母仍旧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不过她大概是明白单阳师兄需要她,就算她没能立刻明白,单阳师兄没有她也没法跨过这个坎,所以总归会有需要她的地方这个意思了。如此一来,云母便稍稍安心,情绪亦有所振作,然而她想要抬头与师父说话时,却见白及依然闭着眼,似乎是急于打坐的样子。
云母胸口一紧,感觉师父应该是没空与她多说的。
若是这个时候再因此低落闹脾气,大概就十分无理取闹了。云母仍觉得失落,却依然尽量乖巧地与师父道了别,白及略一点头便不多话,待他听到云母小心地合上了门,脚步声远去,方才睁眼,摊开手看了看一无所有的掌心,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