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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征书之令下去,确实有不少人献书,庐陵书院里目下已收了不少,正由学子们整理着。
不过有人殷勤热心,自然也有人冷淡敷衍,有那些恃才傲物不肯折腰的,或是顾忌朝廷征书后不会归还的,还是把书捂得严严实实,不肯献出。
这些人手里藏着的有不少孤本,别处征寻不到,还必得用他们的书才行。
徐琰晓得这状况,也不欲以威势强逼征集,况手里藏着孤本的多是有名气的藏书家,总是叫人敬重,几个人一商量,决定亲自前去劝说,哪怕对方不愿献出原稿,让人手抄一份也好。
沈平在武川地界颇有藏书之名,祖孙三辈经营下来,和不少藏书之家亦有往来,这等事情上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徐琰和蒋文英、薛万荣一商议,将各自的任务分了分,沈平在书院的事务暂由他人代替,最近要多在藏书的事上费心。
如此一来,沈妱自然能跟着沈平多开开眼界,听了几个分给沈平的人名,心里已然乐开了花,抿着嘴深藏笑意。
徐琰无意中扫过去,便见娇美的小姑娘双眸灵动明亮,唇边含笑似有期待,顾盼之间生动美丽异常。一袭藕色的半袖下是象牙白的裙子,裙角蜂蝶戏花,藏住了半边精致的绣鞋,小小的鞋尖上缀着一粒珍珠,配着绣花精巧玲珑。
他目光一滞,那小小鞋尖忽然一缩,藏进了裙下。
愕然抬头,就见沈妱双眉微蹙,正有些嗔恼的瞧着他。黑白分明的眼中如有水光漾动,搀着那一抹嗔恼,更显生动灵秀。
端王殿下做了亏心事却不觉得心虚,这回也没再把目光挪向狐狸,只是坦然将沈妱望着,目光沉如潭水。
沈妱愈发觉得这位端王殿下脸皮太厚。
不过人家是亲王之尊,沈妱是个惜命的人,目下还没有跟他叫板的胆子,于是撇开目光,低头去喝茶,目光中的那一丝轻蔑却没能藏去。
徐琰微不可察的笑了笑,也作势去喝茶。目光却收不回来,看着她柔腻的脸庞、秀丽的眉眼,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蓦然想起那日撞见她午憩时的情形,她初睁眼时显得茫然无知,如同清晨郊外的迷蒙雾气。目光一挪,就见那只嫩白的手里托着青瓷茶碗,朱唇微启去喝茶,柔润俏丽,自成图画。
心里砰然一动,徐琰低头去看自己,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因常赴沙场而生了层薄茧。
余光不由投向沈妱,那双手若是握在手里,会是什么感觉?
旁边蒋文英正欲请示,抬眼见端王殿下正在出神,连忙闭嘴。
渐渐的夕阳斜下,蒋文英已经安排了晚宴,便招呼了沈平同去。沈妱当然不好去这等场合,沈平便吩咐她乘马车回家,正好把前些天几本书院学子借出去的书带回家。
沈家的藏书比之书院毫不逊色,因沈平为人开明,书院里的学子偶尔从沈家借书也是常事。那位学子归还了书,不免道谢几句。
正好秦愈从对面走来,沈妱便迎过去拱手为礼,笑道:“今日端王殿下提起了那本套印书,还没谢过益之兄呢。”
“我贸然举荐,阿妱不会怪罪吧?”秦愈虽然文武兼修,行事却温和有礼,对着沈妱的时候,语气里更会添上几分柔和。
沈妱跟他相处惯了,这方面也颇粗心,倒从没发现这些不同,只是笑道:“益之兄也是为我沈家着想,何来怪罪之说。”
平时秦愈就对她颇为照拂,沈妱明白他的好意,这时候也十分感激——
沈家送出去的套印书都是有份的,能这么快送到端王跟前的,也就秦愈这位“武状元府的文曲星”能做到。当时董叔谨不过是提了几句,秦愈虽未说什么,却闷声不响的把事儿做了,确实很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两个人并肩往外走,说说笑笑的一路出门,沈妱钻进了马车,秦愈顺道拐个弯儿,把沈妱送到家门前才告辞离去。
沈妱被耽搁了一天,次日依旧同沈夫人往蒋家去了。
沈夫人是继室所出,跟她一母所生的只有蒋姨妈,姐妹俩打小就感情深。
当初蒋姨妈出嫁的时候,蒋文英还是个六品的京官,后来沈妱的外祖父从京城调到武川主政,看上了沈平的才学,便把爱女许给了沈平这个没有任何功名的白衣文士。再后来蒋文英一路高升,外放后渐渐做到武川布政使的位子,姐妹俩重聚一处,更是亲厚非常。
蒋家众人也晓得这些,所以每回沈家人过来,都格外殷勤。
身为武川的父母官,蒋家的府邸自非沈府可比。一样的花木交错掩映,里头的屋宇布设却格外精美,雕梁画栋之间以游廊石径相连,虽然蒋家人口不多,婢仆却是成群。
沈妱的表姐蒋蓁得了信儿,早早的就往内院门口相迎,见着沈妱母女,便如鸟儿般飞了过来,“姨妈,阿妱!”
蒋蓁比沈妱大三个月,姐妹俩年龄相近、身段相仿,一个娇美灵动,一个俏丽憨态,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经那衣衫映衬,比满园的春光还要明媚。
蒋姨妈就在后头跟着,打趣道:“哟,阿妱今儿总算是穿上裙子啦,想必三妹在家里动了不少嘴皮子,你才肯穿。”
“姨妈!”沈妱撅嘴,三两步上去将那书盒奉上,邀功一般,“这就是好我先前说的套版书,你们瞧瞧好不好看?”
蒋姨妈取了那书翻看几页,当即叹道:“还真叫你印出来了,好看极了!而且批注都用朱色标出来,方便得很。”
“先前跟我父亲说的时候他还不信呢,咱们把这个拿过去给他瞧,管叫他大吃一惊!”旁边蒋蓁与有荣焉。
“就是这个主意,我瞧妹夫刚才也来了,他俩这会儿想必就在一处,咱们待会去给他瞧。”蒋姨妈微微一笑,引着沈夫人进了花厅,自有丫鬟奉茶,又精心铺设好软垫。
这时节里满园春光,坐在哪儿都是花香袭人,更有五彩翩然的蝴蝶穿花绕柳,闲逸极了。
蒋蓁因为已经说定了人家,最近都闷在家里跟着蒋姨妈学事情,难得沈妱过来陪她玩,当即拉着她溜到后院扑蝴蝶去了。
沈妱当然也喜欢娇花美蝶,姐妹俩手执团扇穿行在花丛间,欢笑不断。
这头蒋姨妈瞧着,忍不住就道:“昨儿你姐夫又提起了阿妱的婚事,说趁着咱们还在庐陵,得好好儿帮她挑个人,将来哪怕他又被调到别处,你们家里也能有个人照应。”
“怎么姐夫要去别处了?”沈夫人惊讶。
“他也只是听闻圣上有这个意思,只是一时半会儿没动静罢了。这庐陵城里你也知道,盯着沈家藏书的人不少,若不早点找个能顶事的孩子帮衬着,我也难以放心。”
“是啊,我们发愁的也是这个。”沈夫人瞧着沈妱,眉目间笼上轻愁,“上回那个小公爷的事情,现在想想还是后怕,要没有姐夫在那里镇着,谁知道会怎么样呢?那十万卷藏书跟金子一样在那儿摆着,谁知道有多少人打着侵吞的主意。你瞧那位郑老先生,被薛万荣盯上之后日子过得多艰难。”
同是藏书圈里的人,蒋姨妈也听说了学政薛万荣盯上郑训家中藏书,数次暗中威逼想要侵占藏书的事,不由叹道:“若真落入那般境地,不但藏书保不住,身家性命都是难说。”
沈夫人深有同感,“是啊,所以能顶事儿是最要紧的。”
薛姨妈深以为然,想了想道:“正好他们也都在客厅,我听妹夫也提起了阿妱的婚事,不如咱们过去议一议?”
她能如此关心沈妱,为沈家谋划打算,沈夫人哪能不感激,当下便拿起那书盒,起身道:“也好。”
尚且沉浸在春花丛里的沈妱刚拿团扇扑下一只蝴蝶,忽然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寒颤,手上一抖,那蝴蝶就又振翅蹁跹飞走了。
玩累了的沈妱和蒋蓁坐在山石上,各自汗湿轻衫。
旁边一架紫藤初绽,密密匝匝的紫白碎花垂在身边,如同檐下五彩的风铃,随风微荡,入鼻幽香。
因蒋蓁最近都在闭门准备嫁妆、跟着蒋姨妈学管家理事的经验,沈妱闲聊的时候难免打趣她几句。
已经是闺中待嫁的女儿,蒋蓁虽然为婚事羞涩,却也揣着不少苦恼,因为不好对蒋姨妈说,就只能对着沈妱倒苦水,“阿妱,你不知道我这心里,真是盼着这一年永远不要到头的好。”
“你这是白日做梦呢。”沈妱毫不留情的打击,将一串开得繁密灿烂的碎花别在蒋蓁发间,问道:“是担心嫁到侯府,过不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