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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平夫妇那里吃完了饭,沈妱便叫石楠去取了大氅过来披着,又将小手炉抱在怀里,跟沈夫人出门。
马车早已备好了,只是路上积雪甚厚,走得艰难。
从沈家到蒋府,寻常只要一炷香的功夫,这回却生生走了两注香的时间。到了蒋家的时候,车马也都齐备了,蒋姨妈和蒋蓁穿戴齐整,又有蒋文英亲派的家丁护卫跟随,且蒋如昀和蒋如晦两兄弟都在京城,蒋姨妈给他们带了不少东西,统共倒有十来辆马车。
这一趟蒋蓁上京是为备嫁而去,几个月里不会回庐陵来,届时再嫁入武安侯府,恐怕更没几次机会回庐陵的家了。
蒋蓁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一会儿拉着沈夫人的手,一会儿拉着沈妱说话,一会儿又舍不得嫂嫂,满嘴里都是舍不得,渐渐的也惹得沈妱红了眼眶。
然而再怎么留恋不舍,上京的行程不会改变,嫁入武安侯府的前程也没法改变,蒋蓁渐渐的止住了眼泪,挽着蒋姨妈的胳膊进了马车。
爱女上京,蒋文英自然是亲自来送的,一直将她们母女二人送至城外长亭,这才依依不舍的道别。
回去的路上沈妱有些出神,想起当初去蒋家,蒋蓁曾开玩笑说若是沈妱也能嫁到京城就好了。那时候沈妱觉得这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可若她当真要嫁给徐琰,可不就要上京城作伴了么?
她倚在沈夫人的怀里,将那手炉子转来转去的把玩,又问道:“娘,端王殿下的事情,当真定了么?”
“你爹爹答应的,算是定了吧。”沈夫人抚着沈妱的肩头,语气怜爱,“等腊月底端王回京,便会让礼部筹备此事,若是不出意外,也就是这两年里的事情了。阿妱,你担心么?”
沈妱摇了摇头,忽然仰起脸来,“娘,你以前不是说,叫我远离端王么?”
沈夫人闻言一怔。
沈妱眨巴着眼睛,继续问道:“为什么要叫我远离呢?如今怎么又同意了?”
为什么要叫她远离端王,还不是怕她陷进京城的那一滩浑水里,招来那位皇后的恨意?可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十几年,沈夫人拿不准宫里那位如今的心态,也不忍心因为这担心就拦了沈妱的前程——
沈妱对徐琰也有意,这一点,身为母亲的沈夫人怎么会看不出来?
“表姐以前跟我说,京城里的那些贵女们都很难相处。那两天娘讲故事,也说她们最会玩弄心机,一个个都快成精了,要跟她们打交道,岂不是很累?”
沈夫人不由失笑,“我说她们快成精了,那就是感叹一下罢了,内宅里的人,镇日家闲着无事,除了玩弄心思,还能做什么?不过她们终归也是女孩儿家,而且不像你一样能在外行走,眼界见识未必就比得上你,你要走的路和蓁儿不同,瞎担心些什么?”
“就是被表姐说得怕了嘛。”沈妱抿了抿嘴唇。
道理谁都懂,可是真的要想通,谈何容易?
哪怕那天徐琰给她吃过了定心丸,还是由不得她不多想。
这里母女俩各怀愁绪,留园之内,徐琰坐在书房里,脸上是满满的震惊。
由不得徐琰不震惊,前两天还说身在京城的人,这时候却披着一身的寒气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如何能不震惊?
他瞧了好半天,才几步走过去,重重的一锤打在卫嵘的肩上,“你是飞过来的?前两天还说你在京城!”
卫嵘笑容满面,语含得意,“我可是快马加鞭赶来的,不是骗你。”
徐琰有些无语,“有急事?”
“有些话得当面跟你说,旁人靠不住,正好想来这边走走,便来了。”卫嵘几步走进书房里,像是在自己家里那样自在。他将那浸了雪水的披风往架上一扔,到那火盆旁烤着火,问道:“没外人吧?”
徐琰道:“但说无妨。”
“江阁老有话叫我转告你,让你务必慎重。”卫嵘搓着手掌,“近来京城里不大太平,魏王那边动作不少。江阁老说,他那边碰上了些麻烦,怕是事情不妙,不管魏王做什么、他那里发生什么,都叫你按兵不动,不可出手。”
“就这些?”徐琰觉得意外。
江阁老与他的恩师谭湘老先生是至交,且徐琰幼时也曾受教于他,对江阁老十分推崇。这回他暗里查五麟教的事情,其中有小半儿的原因,便是因江阁老发现朝中有人举止鬼祟,给他透了些气。
因江阁老主理朝中事务,不可能把手伸到西陲,便拜托徐琰查清此事。
他说遇见了麻烦,莫非是跟五麟教有关?
五麟教虽是个匪窝,可照如今的情形看来,秦雄、临江王、夜秦国都与之有瓜葛,且京城中还有贵人牵扯其中,干系不小。
若是魏王借此对江阁老发难,那可不是小事!
他目光迫切的看向卫嵘,再次问道:“就这些?”卫嵘是他的伴读,与江阁老亦有师徒之谊,不过今上向来忌讳朝臣与边将勾结,卫嵘的父亲乃是坐镇一方的大将,江阁老与之也少有来往。这回他甘冒风险要卫嵘亲口转达此事,足见重视。
“还有一封信。”卫嵘伸手入怀,取出火漆封着的信递给徐琰,“热乎着呢,我绝对没看啊!”
徐琰懒得理他,连忙启信细看。上头果然提起了五麟教——
根据江阁老的消息,近来魏王似乎是受了人的挑拨,对他盯得愈发紧了。前些天两人狭路相逢,魏王言语间露出了些关于五麟教的口风,像是试探一般,且看他近来动作,似乎确实是在谋划要事。
徐琰细细读下去,脸色愈来愈沉。
他知道魏王和江阁老不睦已久,魏王想把江阁老赶下首辅的位置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不过江阁老与圣上有授业的情分,且他秉性忠厚刚直,颇得圣上倚重,是以魏王虽挖空心思的折腾了几年,江阁老的位置却是岿然不动。
可是这回……魏王竟然是想把江阁老跟五麟教联系起来?
魏王是从哪里听来五麟教的消息的?
徐琰皱眉。
若是太子拿这个由头对江阁老发难,徐琰还能理解,毕竟太子手底下有秦雄。可是魏王素来少涉武事……
徐琰百思不得其解,将那封信又细细看了一遍,奈何江阁老似乎有意隐晦,并未直接说魏王掌握了什么消息,只是几遍叮嘱他务必按兵不动,免得前功尽弃,除此之外,再无他言。
这也是常事,徐琰是亲王之尊,又有战神之称,江阁老倒霉时徐琰若是动作得太明显,且两人又都牵涉五麟教,谁知道皇上会有怎样的联想?到时候若有人想藉此泼脏水,那可是躲都躲不掉的。
反反复复将那信的内容咀嚼几遍,徐琰没法从中琢磨出更多的消息,便将内容牢牢记下,而后随手掷在火盆,目光看着那窜动的火苗,阴晴变幻。
他在涉及政务时向来沉稳端肃,如此苦思之时,目光更是沉得怕人。
这场景若是换了旁人,恐怕立时要噤声不敢多言,不过卫嵘是不会顾虑的。
他跟徐琰自幼相交,因为他的父亲卫大将军驻守漠北,徐琰去漠北的次数多,两人更是有多年的袍泽之谊,交情之厚非旁人可比。且他向来是以不正经的样子办正经事儿,跟徐琰插科打诨惯了,在徐琰沉思时捣乱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他等那信化作了灰烬,当即嚷道:“我不远千里来送信,一杯水都没得喝吗!”
“说完了再喝。”徐琰的心思还在那封信上,随口敷衍。
“喂,顾安呢,想渴死我吗!”卫嵘吸引不到徐琰的注意,转而开始折腾顾安。
顾安闻言原本在书房外站着,这时候只能硬着头皮走进来,亲自端了茶水给卫嵘,道:“卫公子远道而来,不如先到客房歇歇吧?”
“怕我打扰你家主子啊?”卫嵘才不干,大摇大摆的走到徐琰跟前,“我说端王殿下,别总摆出这副忧国忧民的样子行不行?我来的路上可是听说了,你把霍家那小子打得几乎残废,长公主都已经闹开了,你还能清净?先想想这事行不?”
徐琰那里对江阁老的信苦思不解,只好吩咐顾安,“派人跟江阁老联络,看他那里究竟漏了什么消息。”
“这个我也问了,他死活没说!”卫嵘当即道。
徐琰也知道,以江阁老的性子,凡事谨慎为上,若是有事儿总会一个人扛着,不会轻易把别人拖入水中,他若是打定了主意不说,那还真是很难从他嘴里探问的。
不过不能直接从他嘴里探问,还不许他用别的方式打听吗?
徐琰起身拿了茶水润喉,问道:“你刚才说,霍宗渊的事情你也听说了?”
“是啊。初十那天我在京城的时候就隐约听到信儿了,说你在庐陵城里把霍宗渊打得断了好几根肋骨,重伤了好几处,几乎不能人道了,下手特别特别狠。京城里都在议论,不知道那小霸王又是哪里惹到了你这个煞神,这回可是倒了大霉了。”
“初十就听见了?”徐琰琢磨着这个时间,不自觉的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