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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琰向来身体强健,往常接触时身上都带着暖意,可这时候浑身却只有冰冷的寒气,像是在夜里站得太久,已与这冰寒融为一体。
沈妱的脸贴过去,便觉冰凉入骨。
她的胸腔里犹自砰砰的跳个不停,仰头道:“殿下回来了?”
“嗯,我来迟了。”徐琰面色沉肃,声音中含着歉意,用力将沈妱抱在怀里,目光却还是紧紧的瞧着刚才沈妱等人出来的洞口。
半天没有动静,他这才小心翼翼的抱起沈妱,大步退回到原处。
此时天色尚且朦胧,沈妱方才离得远没能看清,这会儿才发现矮丘后藏着几个人,再往后则是徐琰的那匹赤狮子。
徐琰带着沈妱回到马上,侧头向旁边的卫嵘道:“你盯着这里,我去秦府那边。”
“这位阿妱姑娘呢,你带着么?”卫嵘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还是有心说笑,那眼神笑着睇向沈妱,仿佛是在打量,语气中却颇含打趣。
“今夜结束之前,不能放她单独离开——”徐琰倒是镇定,忽然目光一紧,沉声道:“来了!”便低头朝沈妱耳边叮嘱,“呆在这里别动。”继而飞身掠起,已朝方才那个洞口的方向飞掠了过去。
沈妱这时候惊魂未定,刚才被卫嵘那一眼瞧得莫名其妙,不明白徐琰身边怎会有这样举止略显轻薄的人。然而此时眯眼看过去,瞧见那两个并排而去的背影时,刚才那点碎碎念顿时消散殆尽——
一旦握住了宝剑,金尊玉贵的王爷、玉面含春的贵公子便仿佛变了个人,衣袍烈烈鼓动,两道挺拔的背影宛如修罗,亦如前世曾见过的狼群,迅捷而矫健的身姿扑过去时,所向披靡。
厮杀便在这黎明之际的原野间展开,对面那些人仿佛是从刚才那洞口出来的,又仿佛是凭空冒了出来,约有四五十人之多,各自身穿黑衣,执剑挥刀汹涌而来,是拼命的架势。
而在这边,有徐琰和卫嵘带头,那二十人仿佛都是能以一敌百的勇士,弹指之间,血光四溅。
沈妱的目光落在徐琰的背影上,看着他手起刀落、腾挪往来,剑尖所向之处,几乎便能绽放血花。
仿佛知道他和卫嵘的身份一般,那些人约好了似的围攻过来,人影交错之中,黑衣人渐次倒地,唯有徐琰和卫嵘并肩的身姿依旧矗立,在庐陵婉转的郊野晨风里,叫人想起塞北挺立的胡杨,坚韧挺拔,不可战胜。
沈妱瞧着那场景,一时间竟忘了害怕,口中喃喃道:“果然是战神……”
“姑娘还没见过殿下和卫公子在沙场上的谈笑杀伐,”奉命保护沈妱的顾安就站在她的身后,亦是感叹,“用兵如神,谋略诡谲,叫塞北敌军闻风丧胆,一个人率十名亲卫杀入敌阵,于万千人中取敌将首级,那样的英武雄姿,举世无双。”
沈妱从未听人说起过这些,忍不住偏头问道:“真的么?”
顾安微微一笑,有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让殿下来对付秦雄这样的奸佞小人,真是委屈。”顾安手按佩剑,仿佛回到了在漠北征伐昂扬的时光。
当然,沈妱目下还体会不到那样的情怀,她只是安静的站在赤狮子旁边,等徐琰归来。
厮杀还在继续,只是秦雄的人显然后继无力,迅速现出颓势。
徐琰留下卫嵘主持局面,自己抽身而回,见到沈妱的时候目光蓦然一顿——
她站在通体赤色的骏马旁边,愈发显得身姿娇小,身上银红洒金的织锦斗篷早已破碎了多处,发丝在晨风里舞得有些凌乱,她却还是站得笔直,手牵着缰绳,仿佛在等他得胜归来。
那身姿与那赤狮子相衬,叫人入目难忘。
徐琰归剑入鞘,抱着沈妱飞身上了赤狮子,道:“走吧,去秦府!”
熹微的晨光中,三人两骑绝尘而去,迅速的消失在旷野里。
庐陵城中的秦府之外,数百名兵丁站得整整齐齐,各自执戈带甲,在先头那位小将的带领下严阵以待。
这会儿天色将明,街市上陆陆续续的都有了行人,秦府虽说没有居于闹市,毕竟周围坊巷间都有街邻,这时候那些人被兵丁拦在外围,都好奇的探头探脑,不知道这位雄踞一方的大员家里发生了何事。
徐琰不放心让沈妱独自带着,便将她抱在怀里,拿披风将她的身子裹住,到了秦府门前时,便问那位小将,“如何?”
“回禀殿下,末将已将人员安排妥当,只等殿下令下,便可杀入府中。”
徐琰肃目瞧着那红漆铜环的双扇大门,嘴角掠过一丝冷嘲,“将所有人带走后关押起来,侯旨发落。秦雄父子下落不明,务必严密搜查,不得遗漏。”
那小将抱拳道:“末将遵命!”继而一声令下,带着兵丁闯入秦府之中。
沈妱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她昨夜几经折转,又在凌晨的清寒冷冽中行于荒野,哪怕有徐琰的披风裹着,也还是受了风寒,加上一夜没有合眼,此时便觉得头痛昏重,困顿异常。
好在背后有徐琰的胸膛,这会儿有暖意融融传来,是清寒晨光里唯一的慰藉。
徐琰立马府前,怀里是小姑娘娇软的身躯,心头的大事总算安定了一半,他低头问道:“害怕么?”
“之前害怕,现在不了。”沈妱缓缓摇头。
略带点沙哑的声音落入耳中,徐琰忍不住伸手一探,才发现她的额头是异乎寻常的热度,心里不由一惊,低声道:“阿妱?”
“嗯?”沈妱迷迷糊糊的。
徐琰探身向前,瞧她这幅模样,必然是昨晚惊悸过度又受了风寒。心里略一思忖,便打马回到留园之中,一路将沈妱抱进了影斋的暖阁,叫人去请郎中。
这时节里留园上下防备格外森严,沈妱在这里很安全,他没了后顾之忧,便吩咐人好生照看沈妱,自己则又折身出去了。到得门口时想起沈家也许正为沈妱的失踪发急,便叫门房过去通知一声,好叫他们不再担心,也不必来探望沈妱。
赤狮子奔袭了一夜,此时却还是精神抖擞,徐琰飞身上马,同顾安一起往城外奔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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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妱做了好些奇怪的梦。
迷迷糊糊的,仿佛还是小时候盛夏的时节,她跟着兄长去街上玩,结果热得满头大汗,浑身黏黏腻腻的,那日头悬在当空几乎能把人晒晕过去。她懒懒的不想走路,便揪着兄长的袖子,小尾巴一样跟在他后面,却怎么都走不到家里。
一时间情境陡转,仿佛又是在郊外的旷野里,是秦霏执刀相向,又是霍宗渊恶狠狠的目光。
沈妱只觉得浑身无力,躲都躲不掉,抬头时只看到那刺目的血光,像是霍宗渊的疯狂,像是秦霏的狰狞。
忽然想起兄长还在身旁,她在梦里大声的喊着“哥哥”。
猛然从梦中惊醒,想要睁开眼睛,那一切幻象似乎是要消失,然而头脑昏重浑身无力,就连眼睛都睁不开,似乎又有力量拉着她坠入梦境,永远醒不来似的。
她觉得惊惶极了,不住的喊着“哥哥”,忽然有人握住她的手掌,沉声道:“阿妱,魇着了?”
那道声音陌生而熟悉,坚实的手掌握着她,驱走了邪异梦境。
沈妱睁开眼睛,屋里光线昏暗,柔软的床帐长垂,榻边坐着一道挺拔俊秀的身影。
背着光,他的轮廓英挺分明,是沈妱曾怀念过无数遍的面容。
她怀疑自己还是在梦里,眯着眼睛咬唇,“哥哥?我还在梦里吗?”
“阿妱。”沈明俯身帮她擦拭额头的汗珠,声音如冷冽的清泉击过玉石,落在沈妱耳中如同天籁,“是我回来了,你没做梦。”
“哥……哥?”沈妱犹自不可置信,混沌的脑海中似乎掠过一丝清明,她猛然握住了沈明的手,即便还在病中,却还是如有神助的坐起身子,凑近了看他,“真的是你?”
激动之下,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几乎掺杂了哭腔的颤抖。
沈明只觉得无比心疼,“端王殿下说你病了,叫我过来陪着。”
即便曾是蒙着面具不肯见人、弹指之间取人性命的冷厉青年,面对自幼疼宠的妹妹,他的眼睛里还是有宠溺,“这回受惊不小,又受了风寒,得好好休息。”
一切的亲近宛如昨日,沈妱激动得几乎想要落泪,顾不得病中体弱,起身跪在沈明跟前,目光只管将他打量,“真的是哥哥?”
忽然想起了上次在郑训书楼里的事情,沈妱忍不住握紧了沈明的手臂,生怕他下一刻又消失不见。
“上回在郑老先生的书楼里看见你,我回去都没敢跟爹娘说。”她满是委屈,“爹娘都很想你,这些年大家都想你,又都不敢说,怕惹人上心。外祖父去世的时候,他还念叨着你……”终究是忍不住哭了出来,眼泪簌簌的往下掉,带着欢喜与抱怨,“你怎么不早点回来,哪怕报个平安都好啊。”
她又变成了八年前的小姑娘,有委屈时不再掩饰逞强。
沈明心里也觉得酸楚,双手扶在她的肩头,强作笑意,“好了不哭了,这么大的姑娘还哭,叫人看见笑话。”
——这些年父母亲的担忧挂心他如何能不知道?得知外祖父去世时,他又何尝不心伤?然而有些东西胜过感情,就只能暂时隐藏。唇齿抿着,他到底没能解释半个字句。
沈妱哭了好半天才渐渐的止住抽噎,有些忐忑的问道:“这回不会再消失了吧?”
“不会。”沈明微笑,“等手头的事情了结,就回家去见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