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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三娘送走史进、汤隆,转回雁门县城内,到了街上头,却见两个汉字拿了两份招贴,自在街上问讯,左右围了群人。三娘心头好奇,将头略略一探时,只听那两人半生不熟的陕西口音道:“各位看仔细了,可曾见过此人,但有此人下落时,俺家主人五百贯银钱酬谢。”
听得有重酬,果然群情汹涌起来,三娘又探头望时,这一望不禁吓了一跳,原来那招贴画影图形上竟然画的便是自己戎装打扮模样,什么人出重酬寻自己?再往前一张时,只见一旁茶寮铺子里,坐了几人,都是汉装打扮,为首那人竟然便是嵬名承景!
三娘暗暗顿足,这狗皮膏药居然追到了此处,但见承景身遭及左近,精壮汉子不下十余人,而且个个看起来都神情凶悍,料想便是承景带来的精锐铁鹞子护卫。如今自己落单,又见他人多势众,若是被他寻到便难免一番厮杀,倒不如走为上策。当下三娘低头侧身,专拣街角小路,悄悄溜回店里。
回到店中,没了史进相伴,一时自觉空落落的,三娘想起鲁智深之事来,又恐被嵬名承景那伙人寻到,便收拾了行装,结了店钱,出得店来,便投五台山而去。
到了五台山文殊院,三娘在寺外看时,果然是好座大刹!但见:山门侵翠岭芳芳,佛殿接青云浩浩。钟楼与月窟相连,经阁共峰峦对立。香积厨通一泓泉水,众僧寮纳四面烟霞。老僧方丈斗牛边,禅客经堂云雾里。白面猿时时献果,将怪石敲响木鱼;黄斑鹿日日衔花,向宝殿供养金佛。七层宝塔接丹霄,千古圣僧来大刹。
三娘信步向前,只见寺门紧闭,一众香客都被几名知客僧人拦下劝回,三娘兀自奇怪,走上前时,也被知客僧拦住道:“檀越且住,今遭庙宇内重修几处屋宇,要谢客几日。”
三娘却笑道:“我是来寻访智深大师傅的。”却不想几个知客僧古怪的互望一眼后,一人问道:“小官人可是姓扈?”三娘心下奇怪起来,但还是颔首道:“正是,小师傅如何知道我姓氏?”
那知客僧道:“寺中主持智真长老今早有言语交待,若是有姓扈官人来寻智深时,但教引见。”三娘暗暗心惊,这智真长老怎会知道自己今日要来,难道还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当下扈三娘便由知客僧引入,只见寺中四处狼藉一片,打坏的金刚塑像抬出殿来,受伤的僧侣、火工、老郎、直厅、轿夫随处可见。三娘这才想来,原来是鲁智深昨日酒醉回山后大闹的那一场。
入得长老内堂,只见鲁智深将个蒲团跪在那里,上首盘腿坐了个半百和尚,面目慈善,见了三娘来,起身打个问讯,三娘回了一礼,长老教个小沙弥取个圆凳教三娘坐了。三娘看那鲁智深时,只见鲁提辖难得的安静跪着,也不看她一眼。
方坐定,长老便道:“小檀越此来可是为了智深?”三娘道:“昨日分别后,心中想念,今日特来相仿。”长老道:“智深三四月前已经一次大醉,闹了僧堂,便是误犯。昨日又大醉,打坏了金刚,坍了亭子,卷堂闹了选佛场,他这罪业非轻;又把众禅客打伤了。我这里出家,是个清净去处,他这等做,甚是不好。适才已经与他一封书,投东京一个去处安身。小檀越与智深颇有渊源,若是要上东京时,不妨与他一同前往。”
三娘微微侧头道:“老师父,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长老莞尔一笑不答,只是道:“小檀越前来,便是有缘。早年间有一得道方士到我这里,寄顿一副兵刃在此,教与有缘人。小檀越便是那有缘之人,今日便赠与小檀越。”当下便命两个小沙弥自静室内取来一副兵刃。
三娘看时,只见却是两把双刀,两个小沙弥一人扛了一把出来,看似不轻。三娘接过双刀,果然入手深沉,右手刀有七八斤上下,左手刀有六七斤左右。
那长老道:“此乃日月阴阳双刀,右边重八斤,左边重六斤,这双刀削铁如泥,薄如蝉翼,左右暗合阴阳同体之意,只有小檀越使用方才得当。”
三娘脸色微变,难道老和尚知道自己是女身男心?见三娘面色,长老笑了笑道:“小檀越私密事,自当守口如瓶,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三娘放下心来,暗想这老和尚一定是成精之物!转头但看双刀时,只见刀身泓长如秋水,纤细如蝉翼,刀柄雕双头梨花,取在手中舞了两下,甚是趁手。三娘武艺但求妙速,这双刀使来,更觉刀速上越加迅捷,有种如虎添翼之感。
正是:双刃看走如游龙,断云止雾若等闲。踏魁星斗俱止步,追魂夺命日月刀。
当下三娘大喜,拜谢了长老,那长老虚扶一回,又看着智深与三娘两个道:“此处还有两份偈言,分教与你两个,终身受用,记取今日之言。”智深与三娘两个跪下拜道:“愿听长老偈言。”长老取出两张黄纸来,分与两个道:“自观来看,记在心头便是。”
扈三娘看自己黄纸上写道:“巾帼造时势,地彗逆天命。天魁斗转移,另有托塔人。靖难中原祸,但有龙兴师。紫气东来时,万古皆流芳。”
看了一回不得要领,三娘偷眼去看智深黄纸,只见上面写道:“遇慧而起,遇林而承。遇江而转,遇元而合。”
三娘看了心头纳闷,记得书上偈言可不是这几句,智真长老看她疑惑之色,淡淡一笑道:“有何不妥?”
三娘知道瞒不过这老和尚,便老实道:“似乎不该是这几句。”
长老笑道:“今日但你不来时,便另有偈言与智深。”
三娘听了,瞪大眼睛,暗想道:“这般也行?这老和尚好狡猾,备了两套偈言,但我不来时,给鲁大师的定是‘遇林而起,遇山而富。遇水而兴,遇江而止’这几句。现下遇慧而起,遇林而承这两句中,那慧字便说的是我,那林字便是师兄林冲,后面那江和元是谁?江难道是说宋江?”
长老笑道:“记在心头,日后便见分晓。”当下将两个黄纸收回,放香炉内化了。
鲁智深与扈三娘两个都记了那几句偈言,拜了长老九拜。长老唤过鲁智深来,嘱咐几句后,便教智深背了包裹、腰包、肚包,藏了书信,与扈三娘同下山去。两个辞了长老并众僧人,离了五台山。鲁智深下得山来,只道先前在铁匠铺打了兵刃要取,两人径到铁匠间取禅杖、戒刀。
到了铁匠铺,两件家生都已完备,做了刀鞘,把戒刀插放鞘内,禅杖却把漆来裹了。三娘见了许多兵刃,心头按耐不住,取出日月双刀来看一回,暗想道:“从前被嵬名承景一把宝刀逼迫得狼狈,却不知这日月双刀可抵得住那口鸱吻宝刀?”
当下三娘在铁匠铺角落里,拔出鸱吻刀来,取了日月刀来相一相时,便用日月刀砍在鸱吻刀口上,但听清脆如龙吟般一阵鸣响后,看两口刀时,都是完好无损。三娘心头大喜,看来日月刀正能与鸱吻刀匹敌,也是两口削铁如泥的宝刀。
智深听得响动过来问时,三娘将鸱吻刀来历说了,智深看那口刀赞道:“果然是口好刀。”三娘道:“鲁大师,这口好刀便赠予你如何?”智深笑道:“扈官人,这刀好是好,但洒家更愿使禅杖,此刀留给有缘人便了。”
少时,智深兵刃完备,将些碎银子赏了铁匠,背了包裹,跨了戒刀,提了禅杖,作别了客店主人并铁匠,与扈三娘一道行程上路。过往人看了,两人搭配甚为古怪,一个莽撞大和尚,一个俊俏小官人,形貌相去也太远了些。
且说鲁智深与扈三娘两个自离了五台山文殊院,取路投东京来。行了半月之上,智深于路也不投寺院去歇,只是陪着扈三娘客店内打火安身,白日间酒肆里买吃。
与鲁智深同行又是另一番光景,智深粗中有细,两个一路讲论枪棒,说些江湖中事,倒也投契。
一日正行之间,两个贪看山明水秀,不觉天色已晚。但见:
山影深沉清水秀,槐阴渐没夕阳斜。绿杨郊外鸟雀鸣;红杏村中牛羊归。落日带烟生碧雾,断霞映水散红光。溪边钓叟移舟去,野外村童跨犊归。
鲁智深与扈三娘因见山水秀丽,贪行了半日,赶不上宿头,智深道:“扈官人,要不野外露宿一宿如何?”三娘却笑道:“紧赶慢赶的,再走片刻,若是还没人家,便再露宿不迟。”
于是两个又赶了三二十里田地,过了一条石板桥,远远地望见一簇红霞,树木丛中,闪着一所庄院,庄后重重叠叠,都是乱山。
看得灯火,鲁智深喜道:“有户庄园,可投庄上去借宿。”两人径奔到庄前看时,见天色已黑,数十个庄家还在忙忙急急,搬东搬西。
鲁智深与扈三娘到庄前,倚了禅杖,三娘道:“我去借宿,鲁大师休息片刻。”说罢扈三娘便上前与庄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