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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杀气腾腾的谢婴从五人的尸体中踏出来,他浴血奋战,终于突围。直到倒下,他们五人的尸体仍旧围在一起。
可是——他发现他的目标朱轩不见了。
方才他一直专心对敌,不敢分心,也没听见朱轩说了什么,只记得一道身影快速冲上房檐,大约成功脱逃了。谢婴捂住胸口几乎致命的伤口,提剑踉跄地走了几步,试着低声喊:“薄媚?”
也没有回应。仿佛这原本是座空城,只有他一人似的。
大约是她见势不对先走了?可是那些恐怖的枯花分明是她的手段,他还记得初见时,也有枯萎的牡丹飞散。只是为什么她也消失无踪?
谢婴头痛欲裂,不能再想下去,他必须先离开,否则方太苍回来了,没法解释。他深吸一口气,纵身上墙,谁知这一刻他腿都软了,连这样低的墙也跳不上去,幸好眼疾手快,一把攀住墙头,顺势侧身滚出去。
一声闷哼,落地时谢婴胸口震荡,喷出一口血。他“呸”地淬了口水,咬牙抹了一把,爬起来尽快地逃出了*会。
……
城郊僻静处,有古木参天,腐叶满地。唯独无人。
丹薄媚以布条蒙住朱轩的眼睛,又绑住手脚,才救醒他,开门见山地问:“丹氏是怎么灭族的?”
朱轩扭曲挣扎了一阵,茫然四顾,呆半天才答:“丹氏……”他的口吻不是忌讳的阴沉,也不是快意的冷笑,更不是惆怅地回想,那纯粹是一种带着迷茫又好似很熟悉的奇怪。下一刻,他居然反问道:“丹氏是什么?你又是什么人?为什么抓我?”
“……”丹薄媚踢了他一脚,手掌扣住他喉咙冷冷地提醒,“别装疯卖傻,我可不是好人。我再问一次,若你不答,我就不客气了。丹氏,是怎么灭族的?”
朱轩吃痛,下意识朝后面缩了缩,皱眉沉吟快半刻,终于轻轻呢喃了一句:“丹氏……那晚,我见到过周唐皇帝……出现在金陵。”他刚说完,突然大叫一声,暴毙而死,七窍流血,异常凄惨。
可是她还没有动手。
丹薄媚拧眉望着朱轩的尸体,确认已死后一掌震出个大坑,将之扔了进去。堂堂后梁皇族嫡长子,就这样被草草掩面在边城青阳的土坑中。
她记得临走之时五名大内侍卫已是强弩之末,想必谢婴击败他们应该没有问题,只是不知还有无力气逃走。丹薄媚飞快地疾奔,周遭景物疾速后退,如浮光掠影一般。
又到了*会那座阁楼顶,她俯身下望,院中一片狼藉,血液四溅。方太苍与另两名男子苦着脸指挥弟子清理场面。她数了数,只有五具尸体,都是大内侍卫,没有发现谢婴。
丹薄媚松了口气,眼角瞥见蹭在墙头的新鲜血迹,脑中仿佛有当时情形再现:筋疲力尽的谢婴杀出重围,意图逾墙逃走,谁知腿软跌落,只有手攀住墙头砖块,勉强滚出去,所以才留下这样的痕迹。
她立刻顺着血迹一路追出青阳城。此时的谢婴重伤,实在危险,若有往日在城中得罪过的人遇见了,见四下清净,说不准会起杀心。毕竟谢婴一身剑伤,道道刁钻古怪,即便追查起来,也无人会怀疑不会功夫的百姓。他没有直接往城南走,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丹薄媚追着追着,突然迷失在不知名的野外。此处仿佛仙境,有数里红艳的紫荆花,开成灿烂的一片,于茵绿的草地上卓然而立。草地尽头是浩大无边的深湖,湖对岸有奇松怪石,高山嶙峋,夹岸生花。
忽地从湖对岸驶来一方竹筏,船家悠闲地划桨迎面而来,而竹排尾部上有个雪白皎然的颀长背影。
衣袍雪白,衣袖雪白,腰带雪白,连一头披在身后的长发,也是雪白的。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雪白——但又让人觉得并不属于年迈老者的长发?
丹薄媚凝视越来越近的竹筏,停下脚步没有动。她隐隐觉得那道惊鸿的人影是见过的,且她的心脏跳得比平时更快。突然晴天一霹雳,电闪雷鸣,雾霭沉沉,狂风大作,吹得竹排左右摇摆不定。船家悠然的面容顿时紧张起来。
夏日的雨总是说来就来了。沙沙的雨声由远及近,淋下一地落花。
她没有躲雨。
那道雪白的人影拂了拂袖袍,前一刻还摇摆不定的竹筏刹那安静如初,稳步向前,船家加快了速度,眨眼就已到了岸边。
“公子,到岸了。”船家面带笑容,抹了一把额头,雨汗混杂,但总算没有大碍。
那位公子已经撑开了一把绘梨花八节油纸伞,转身点了点头,踏上草地。
他一头如云似泉的白发未挽,沾衣欲湿的微雨使长发更妥帖地披了一身。整个人身上唯一的色彩,便是他双眉间盛开的那朵梨花状的胎记,不是雪白,而是艳丽逼人的妖红。这红色实在太夺目,也太相宜,一刹那令单调的神骨生动惊艳起来。
这人轻袍缓带行走在雨中,草地与落花都成了陪衬。凄迷缠绵的冷雨中,他越发芝兰玉树,飘渺隽秀,却也如谪仙遥不可及。
只是撑着伞缓步从丹薄媚身旁走过,已经荒芜了身后所有烂漫初夏雨景。他从来都这么这么的好看。只是他目不斜视,那样平静地走过她,没有诧异地打量,也没有奇怪地询问为何一身黑衣斗笠。他眉目静如止水,波澜不惊,好像这里没有人站立。
丹薄媚紧紧盯着他,须臾不离,一眨也不眨。
这个人,这个人……她认得。
全天下没有人不认得。
传闻此人业精六艺,才备九能,三坟五典,九勾八索俱登峰造极,一身功法更是深不可测,早在五年前已傲视金陵八族。
他眉心的红梨太过鲜艳,令人记忆深刻,见之不忘。尽管已经过了十年。
可是那一天,她无助地扑在冰夫人身上哀求杀手时,是这个人手挽大弓,一袭红袍傲气逼人,一支箭射断了她们的必死之局。彼时他还言行张扬,墨发挽玉衡,不知十年间经历了什么,使他黑发成霜。
丹薄媚低低地叫他:“宁公子。”
宁寂已走远五六步,闻言也停了下来,回首眸光停在她隔着层层黑纱的脸上。然后他走近她,将伞遮在她的头上隔绝风雨,落花坠在伞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姑娘何事?”宁寂开口,冰泉崩碎,宛如空谷昆玉撞击。
她有何事呢?她什么事也没有。她只是想叫住他,也许还想问问他为何当年救了她们,却又提醒杀手逃命。只是十年太长,而相遇太短,他恐怕已经忘了救过多少人了吧。
丹薄媚在黑纱后露出一个难看的笑,那么多话汇在嘴边,她却问:“宁公子,可以把伞借给我么?这雨好大。”
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宁寂眉眼弯了弯,似是笑了,却令人觉得忧悒。
他把伞递过去,她伸手去接,指尖相触时两人都抬眸,惊讶于对方的冰冷。
很快宁寂收回手,有礼地一点头,转身走进朦胧雨中。
丹薄媚握住伞,望着他皎洁的背影,大雨湿了他的白发,他也没有理会,任水顺发尖滴落。
天地一人,丹青水墨,背影孤独。
她焦急地想要说点什么,便问:“宁公子,我怎么还你这把伞?”
宁寂身影隐没在茫茫水雾中,远在天边,又仿佛近在耳畔,古井无波地答道:“送给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