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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实在坚持不住,便开口道:“你已见到我,可以走了。”
她站在雨里一动不动,无声哭泣,也不发一言,继续沉默。
王炽无端微怒,不再理睬她,转身躺回榻上。耳边无邪说道:“公子,下人说要给公子出气,所以让她站了半个时辰才来回话。要不要赶她走?”
他冷冷地看了无邪一眼,闭目休憩。
不知她何时走的,午间醒时无邪说她已走了。王炽应一声,也不想多问。
无邪接口道:“可惜无人提醒他这一点。唯四日后他总算行动无碍,已收拾行李启程回琅琊。
赵王昨日赐废后一杯金屑酒,今上不知从何得知,哭着要去见废后。守城卫士不允,他竟一头撞在石柱上。卫士无法,只好带他去见,然而废后早已一口饮尽毒酒,倒在地上。
今上冲进去时,废后大口吐着黑血。听城内守卫道,彼时废后看着今上的目光很恬静平和,不久即气绝身亡。
卫士遂拉今上离开,今上双目呆滞,踉跄着被带走。
“赵王有意册裴纨素为后。”无邪坐在车内,低首翻着密报,每翻一页说一句。
王炽轻声笑,歪头看窗外的初秋景致,随随便便地道:“倒是想得很美。”
一一名反对之人是赵王府姚长史,现任侍中之职,不过被大怒的赵王革职贬官,迁往西北荒地了。”
“哦?”王炽漫不经心应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她拒不受封,对赵王背信弃义的作为十分唾弃,已经昨晚连夜赶回闻喜。哟——赵王这回闹个好大的笑话。”连无邪也觉得太可笑。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想了想,意味深长地笑道:“看来正主要浮出水面了。其他几路王侯什么动作?”
他倒想看看她到底支持谁。
无邪又翻一页,回道:“成都王、河间王、常山王分三路进京,各带兵九万。原本旗号是‘清君侧,诛奸相毒后’,但赵王废帝,迫不及待要将自己放在火上炙烤,三王旗号自然变为‘勤王,讨伐乱军’。齐王被赵王猜忌,调往许昌,不过恰好给予齐王可乘之机,也联合新野公领兵一同响应三王进京。东海王按兵未动。”
王炽原本散漫的坐姿正了正,回过头来看着无邪,笑意微凉:“河间王、常山王、新野公三人不足为虑。成都王此人年轻有为,治军严明,又声望极高,他若成功入主京师,只怕是很难翻盘。传信给广平郡公发兵,我亲自去拦成都王大军,就给齐王捡个便宜吧,反正也坐不了多久。”
无邪诧异地看他一眼,没有多话。不久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公子有把握么?成都王本人便不好对付,更何况还有谢不慕公子出谋划策。他和公子可是师兄弟,也不会是泛泛之辈。”
王炽笑了一声:“那又如何,我不怕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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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邪冷笑一声,走到门边向外看了一眼,又回过头冷冰冰地道:“这上门赔罪法第一次见,不带礼,不打伞,想做什么。公子见么?”
王炽闭了闭眼,缓缓将头转向里面,道:“我不见她,让她走”——这么大雨不带伞,还不快赶紧送她回去,生病怎么办!还不是我难受!
对视很久,她突然泣不成声:“我只能给你带来痛苦吧,对不起我只能给你带来痛苦。”
王炽仍然冰凉而平静地注视她,相顾无言。
后来他实在坚持不住,便开口道:“你已见到我,可以走了。”——你只会撩我,撩完了又不跟我在一起,当然只能给我带来痛苦了!每次见到你都心砰砰跳,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哼!
耳边无邪说道:“公子,下人说要给公子出气,所以让她站了半个时辰才来回话。要不要赶她走?”
王炽冷冷地看了无邪一眼,闭目休憩。——混账,我本来就心疼得要死,你还来多嘴,没见我脸都气白了吗!
无邪:这不能怪我,谁叫公子你脸一直那么白。
他轻声笑,歪头看窗外的初秋景致,随随便便地道:“倒是想得很美。”——赵王那老男人也敢来插一脚,老子回头就搞死你!(……请无视我吧。)
……
初八,成都王大军直逼襄阳。
一身甲胄的司马颖骑在马背上,面朝西方落日,背对身后众守卫。他长发高束被风扬起,整个人笼罩在血红的残阳余晖中,背影孤绝。
他默默眺望远处天边的连绵青山,一言不发。而我站在离他不远的山顶眺望他。
身前有丰茂的草木遮掩身形,而身后则隐藏着广平郡公的三万精兵,从南乡郡抄小道而来,只等傍晚成都王军队休整。
“王爷,谢公子请您回大帐商议军情。”
突然有一名卫士策马而来,匆匆禀报。
成都王回头,光晕使他五官黑暗,难辨喜怒:“不必商议,小王不会攻打襄阳,让谢不慕安心。”
“谢公子还道,若是王爷回答不攻打襄阳,那么就命标下转告王爷,附近有杀伐之气,若不速离,恐有性命之忧。”那卫士说着还紧张地四处望了一眼——他目光掠过我伫立之地却分毫不停留地转向别处。
成都王闭口不言,神情不甚痛快。
卫士跪倒拱手道:“谢公子最后道,若王爷闻言仍不回营,便依王爷之意行事。出现任何状况,他会立即领兵来救,让王爷不必担心。”
成都王笑了一声,倒并不是高兴:“看来还是谢不慕深谙小王的心意。连小王作何反应都知道,那小王静候他来救驾了。”
他身后的众人互相对视一眼,都纷纷垂头不语。
我扬眉失笑,无邪在我身旁问道:“公子又看出什么来?不知有哪里可笑。”
“能力越强的主人,往往也很骄傲自信。不论谋士是否正确,一旦触及他的界限,也会被毫不犹豫无视。”我凝视成都王一动不动的身影,“成都王如此,广平郡公如此,赵王如此——”
无邪抿着嘴,欲言又止地看过来。
我弯眉咧齿哂笑,点点头,替他道;“我亦如此。”
其实我的界限……只是我唯一的尊严,可是她连这也不肯留给我。
落日霞光将尽,月色单薄。四周一片寂然,成都王策马掉个头,似笑非笑地道:“黄昏已尽,回营去用饭吧——看来今日不需要不慕来救驾。”
众人称“是”,利落地翻身上马准备回营,而就是现在。
我扬起皎洁的袖袍,手掌从半空中决然落下,轰然三万卫士从茂密的草木中冲下去,刀戟声铿锵作响,惊得成都王一队人马豁然勒马。
他们很快被包围。
成都王身旁一名随从惊怒交加,大喝道:“什么人胆敢伏击王师!”
我立于青山草木之间,笑而沉默,并不同他们多费唇舌。
见无人应答,又陆续有其他人大声吼叫着,但大军已经冲上前去,与成都王麾下的卫士们厮杀在一起。
战况十分惨烈——对方的战况十分惨烈。
成都王勒马猛地踩翻一人,马蹄溅血。他神色凝重地四顾,仿佛是正欲差人突出重围,回营搬救兵。突然间,战场上响起一阵嘹亮的号角声,尘土飞扬成阵阵雾霾,大批人马由远及近而来,喊杀声振聋发聩。
成都王麾下卫士纷纷喜上眉梢,一人情不自禁地感叹道:“不慕公子果真神机妙算!便连来援的时辰也分毫不差。”
原本面犹带笑,松了口气的成都王脸色突然一僵,顿了一顿,又从容地笑起来:“说得很有理。看戏归看戏,他还是不能真让小王命丧于此的。”
卫士们不知是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还是大敌当前自顾不暇,一时四下里无人作答。
须臾后,一人纵马疾驰而来,芝兰玉树,妙不可言。
他朗声答道:“王爷息怒,是不慕救驾来迟。”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的内容明天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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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王炽:一人之下
成都王望着谢渊而笑。
“你能来,小王就知没有看错人。有不慕此等高才谋士,何愁此去不胜!”
谢渊客气地避而不答,眉宇间颇多古怪。成都王见状,皱眉不悦道:“不慕何意?可知此地埋伏何人所设?”
“自然。王爷还请速回大营。”谢渊意味深长地朝我所在之处看一眼,而后对成都王拱手,“此地不宜久留,不慕在后掩护。”
原野上鲜血流过草叶,兵戈之声不绝于耳,但惨叫却寥寥无几。清晰可闻的只是喊杀声与沉重的闷哼。
水塘边长了白芦,又埋了白骨。
成都王杀气腾腾,手起刀落,血花四溅。他冷声斥问:“休要故弄玄虚,到底是谁敢如此伏击小王?”
谢渊吁出一口气,语调复杂,朝我笑道:“琳琅水镜……”
成都王脸色一变,沉吟片刻后仿若镀上森森寒霜,咬牙一字一句念出我的名字。
“王冰石。”
我低展玉骨折扇,分花拂柳出现在乾净的青石台上,东风掀起宽大的袖袍和下摆,但我并未觉得冷。
我相反,内心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无比炽热,似乎想要将一个人烧灼成灰烬。
“冰石久仰王爷与谢公子大名。”
我微笑着同他们寒暄,此时成都王即将错失离开的最好时机。
成都王神态变幻莫测,俄而眼神一凛,正要说话。谢渊已策马前行一步,从衣袖中抽出一块令牌,高举道:“立刻请王爷回营,违令者,斩!”
成都王勃然大怒:“放肆!你敢——”
他并未说完,众多担忧他安危的将士早已将他“请”离战场。而随着一半兵力的撤走,原本我方微弱的优势立刻无限放大,成都王军队节节败退。
但他们不撤走便是全军覆没,因为……我还有一万人马埋伏在途中。若此番不能重创成都王大军,那么他即使晚些到洛阳,又有何种分别?大位仍是他囊中之物。
谢渊湛蓝的长衣十分醒目,他上前五步,并无一人拦他。我们隔空对望,笑意融融,仿佛周遭一切厮杀都不复存在。
最后他开口道:“师兄。”
我亦点头应声:“师弟。”
又是短暂的沉默。不多时他苦笑地问:“已经……来不及了吧?”
我收扇俯视他与这浩浩天地,并无喜愠:“你已尽力而为了。”
“果然我们之中,师兄是最出色的,无人能及。”他垂下头轻声笑着,“任凭我如何努力也难以匹敌,小师妹……理应喜欢师兄。”
“她?”我冷笑一声,拂袖转身踏下山石。一路走到谢渊身前,我看他一眼,而后恍若未见,擦肩而过。我能听见我的声音有多冰凉,一如我此时烈火包裹下冰凉的血液。
“她喜欢什么,我比你清楚。”
他忽然十分激动,一把拽住我的袖袍,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叫:“她不是只爱自己的人!她明明从小就对你无比迁就,她——”
“放开。”我面无表情,拉开他的手,不冷不热地回答,“你若再不撤兵回去营救成都王,我的人马真可能要将他们埋骨此地。”
谢渊愣了一瞬,有些怔然地问道:“不是已经来不及了吗……”他虽然这样问,但还是立刻上马,撤兵急速回程。
有将士询问道:“冰石公子,是否追截?”
我疑惑地望他一眼,上马抓起缰绳,反问道:“为何不追?那是敌军,应当使他们溃不成军,方才算大捷。”
策马狂奔,大军浩浩荡荡地冲在前方。
谢渊赶到我军伏击之地时,我们亦同时赶到。原本败象已现的成都王远远望见前方的援军,不由大喜,然而下一瞬却见我似笑非笑的脸色,瞬间阴晴不定地沉下去。
“怎么回事?”
成都王不能理解我仅距谢渊队伍三二十丈,何以还不命卫士包围他们。
我替谢渊答道:“王爷,下次可要记得这前车之鉴,用人不疑。”
成都王即便必败,也仍旧没有放下长剑,只是冷笑道:“小王还能有下次?”
“此话怎讲。”我微笑道,“冰石不敢背负叛乱杀王之罪。”
我方才语毕,大军便势不可挡地向前推移,成都王亲信死伤超过半数,余下人等溃不成军。后来被我故意放走时,他回头道:“日后你若肯来投靠小王,一人之下虚席以待。”
谢渊听闻并无异色,他从来不在乎这些。
我挑眉,眸光柔和起来。
一指谢渊,我对成都王轻笑道:“谢公子才是最合适这个位子的人。不过,冰石以为王爷已没有机会实现诺言了。”
他今日一败,日后再也没有机会入主洛阳。
除非……
作者有话要说:
我编辑章节n遍,最后仍然败退了,不知道是不是又抽了……这队形被破坏了,强迫症看着好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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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君山一点
三月中春寒,河东闻喜出了大事。
月前五王起兵勤王,剑锋直指洛阳赵王。原本齐王与成都王优势最大,无奈不知成都王是倒了多大霉,关键时刻被人领兵杀得溃不成军。等勉力赶到洛阳时,齐王早已与禁军统领王舆拿下赵王等人,迎回皇帝司马猷。
成都王只好与其他二王退回封地,仅有长沙王留置京中。齐王掌权后,忽然提出国不可一日无后,而不幸之至——新后正是泰山羊氏嫡女,羊存姿。
那天我去送她,她脸上还带着笑,并绝口不提桓衍此人,好像这样他就不存在似的。
“你见过他……他真那么不堪?”她静静地这样问。
我良久无言。今上是怎样的形容气度我自然知道,然而这让我怎样对她说出口呢。存姿是这么冰雪聪明的娇子,但她的人生已很难挽回。最后我只好直言道:“他毕竟是陛下。”
存姿眯起眼,沉默了半晌,从我身边走过。隔了一丈远才又回头,对我道:“你说得很对,我将是皇后。”
我笑了一笑,但连自己也觉得太难看,便又敛去了。
她的马车车轮滚动时,我听见隐隐的哭声,像是人死之前最绝望的呐喊,尖刺而低沉。
那天晚上我梦见存姿披散着长发来找我,对我泣不成声,形容枯槁,哪里还有半点曾经绝代的影子。她凄厉地哭诉道:“纨素,他是个傻子!他是个傻子!我不想做他的皇后,纨素救我,救我啊……”
桓如安也在无尽黑暗中凭空出现,立在遥远的地方,怨毒地盯着我,嘴唇一开一合,我听不见他的声音。
他们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然而我救不了存姿。
这是我最痛恨自己的。无关要紧的事我为所欲为,而当我想保护一件东西时,却往往只能直视自己无能的一面。
第二日我起来,心烦意乱,将随手拿的书翻了许久,却不知上面写着什么。
直到婢女瘪着嘴进门,对我抱怨道:“姑娘,北边的匈奴人可真够没脸没皮的!方才奴婢只在府门处站了一会儿,便见到许多长相凶恶的男子当街抢夺食物。奴婢不解这是哪来的暴民,怎敢如此目无法纪,遂去询问路人。
这才知道他们本就是北边的匈奴蛮夷,因近年干旱,又加上什么匈奴汉国四处征战,以致匈奴人食不果腹,尸横遍野。他们索性都纷纷入关求生。一股脑来这么多,谁用得过来呀?都是兵荒马乱的,是个人都能想的得到。
可他们就不想。没人雇他们,他们饿得不行就抢百姓的食物。被官府抓进去他们还挺乐意,因为管吃管住,且又不是死罪。其余人见了纷纷效仿,现在官府也没有那么些粮食养着他们,便都放而任之了。姑娘最近还是少出门吧,奴婢瞧着他们都已穷凶极恶了。”
我凝视婢女的表情,静默了半晌,倏尔只觉豁然开朗。随即放下书册,扬眉笑道:“备车。”
婢女一脸错愕,语气惊慌地劝阻:“姑娘,奴婢所说都是真的,此时出门的确大为不妥……若姑娘真有要紧事,便差奴婢去办吧。”
“正因我信你说的都是真话。”我点头出门去,婢女亦步亦趋地跟着,“故才要出门。”
婢女越发不能理解,但也没有多问。
裴氏马车直奔北门城郊,路上行人见了都远远地避到两旁。途中还真有几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匈奴男子企图冲上来,随行卫士冷冷地将长戟一划,道路刹那畅通无阻。
城郊,关内侯府。
府邸不太大,匾额也挂得略歪斜,但主人好似浑不在意,并未命人摆正。
门前种了一排柳树,新抽的嫩芽,浅黄浅黄,随风摆动而拂过树下立着的人影。他面朝溪流,穿着不甚华贵,但年龄似乎不很老。
马车停住,卫士看着那人犹豫了一瞬,还是没理会,走上台阶去叩门,高声道:“可有人在?我家主人前来拜访关内侯。”
府中无人应答。卫士多问了几次,一直无人,便走到那人身旁去,询问道:“兄台,敢问此处可是关内侯司马长勖之府邸?”
那人偏头看向卫士,正背对着我,不知何种神情,说道:“是。”
他冷笑了一声,语气颇多不屑,嗓音低沉而哑。
我却瞬间听出,他正是当初在羊府门外,叫“羊二姑娘”的司马律。他就是关内侯,但却任凭卫士当着他的面叩门也不出声。他……醉了。
我下了马车,卫士尚不知他的身份,正待要继续问,被我摆手制止。走近前来,我已嗅到空气中浓烈的酒气。他手中提着一只昂贵的越州窑青瓷,酒水在罐中咣当作响。
他晃动着罐子,目光注视潺潺溪流,不在意地道:“关内侯……你们找他?真不巧,他昨晚跳河自尽了。”
“什么?!跳河自尽?”卫士不辨真伪,惊声反问,并迅速朝我看过来。
我好整以暇地笑一声,站在他身后出声:“昨夜跳河自尽,我今日还能见到活生生的关内侯,裴泠真是三生有幸。”
司马律顿了一顿,蓦地回过头来。紧紧盯着我许久,他才意味深长地嗤笑一声,随手砸了酒坛,双手抱臂倚靠在柳树干上,不咸不淡地道:“原来是裴姑娘,今日纡尊降贵到这贱地来找在下,不知有何见教?”
“本想与阁下谈谈存姿的事。”我扬眉说道,“不过看来阁下不大热衷,裴泠还是先行告辞了。”
“慢着!”
司马律突然大喝,并疾步走到我咫尺之前,高大健硕的身形完全阻了我的去路。他俯视我,一字一句问:“你什么意思?她现在不是已经进宫为后了吗?”
我不惯距离生人如此之近,先皱眉退了两步,而后礼貌地笑道:“她是皇后,但现在天下是陛下的吗?立后之人是齐王,若阁下像齐王一样……假使阁下有兵的话。”
司马律没有作声,但他的眼神忽然亮起来了,像是见猎心喜的野兽一样。沉默片刻,他盯着我,声音更低地道:“可是我并无兵权。”
我点头以示我知晓,顿一顿,似笑非笑道:“裴泠敢来,自然是有办法的。不过对于阁下这样信口雌黄之人,裴泠实在深感恐惧……”
我话尚未说完,他已十分机智地领悟了我的意思,转身噗通一声就跳进溪水里,惊得卫士们一阵错愕。俄而他从水底站起来,浑身湿透。那水冰凉,但他却并不发抖,双眼神采熠熠地看向我,说道:“在下已投过一次水了,裴姑娘请讲。”
我临溪望着他,波动的粼粼水光照出我笑弯的眼睛。他却忽然抿紧了唇,眼神闪烁着转开头,显得非常不自然。
“侯爷请上岸谈吧。”我也并非真想逼他难堪,于是朝他虚伸了下手。而他仍紧抿着唇扫了一眼,从另一边上岸来,沉声道:“不敢污了姑娘贵体,请府内一叙。”
三月初,今上唯一的孙子也已夭折。百官遂提议册封声望颇高的成都王为皇太弟,若日后羊皇后诞下龙子,再撤封也无妨。
但齐王把持朝政统摄万机,显然不会将权利拱手相送,遂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另立先帝之孙、清河王之子、年仅八岁的司马覃为皇太子,自封为太子太师。
上次起兵来迟一步,被齐王捷足先登的长沙王得知此事,立即再度起兵清君侧。成都王等人响应兵变,一起讨伐齐王。
如此混乱的局势。
然而众人为之怔然的事发生了。河东闻喜,关内侯司马长勖突然领兵二万余人,直冲入洛阳城中,趁着齐王与长沙王打得你死我活时,不费吹灰之力将羊皇后抢出宫城,一路北上而去。
满城哗然。
众人这才发现,司马长勖所领兵马竟无一不是匈奴人。
匈奴人……何时能为他一介虚衔无食邑的关内侯所驱使?北方大旱,若有粮草的确借兵不成问题,然而他并没有足够的财力与粮草。有人,在背后支持他。
不过无论何人在背后支持他,敢堂而皇之入宫夺后即是滔天大罪,齐王怒不可抑,立即派兵五万前来平叛——这自然直接导致平叛大军还未抵达闻喜,长沙王已将齐王拿下,斩首于东门。
朝政大权又到了长沙王手中,他亦并未撤回五万平叛军,毕竟能调动数万匈奴人的关内侯,活着总是个祸患。更何况冒犯天威之罪也是名副其实的。
送给司马律的粮草能坚持多久,我再清楚不过了。还只剩下……
五天而已。
他要活下去,只能来求裴氏。
我立于青山草木之间,笑而沉默,并不同他们多费唇舌。
见无人应答,又陆续有其他人大声吼叫着,但大军已经冲上前去,与成都王麾下的卫士们厮杀在一起。
战况十分惨烈——对方的战况十分惨烈。
成都王勒马猛地踩翻一人,马蹄溅血。他神色凝重地四顾,仿佛是正欲差人突出重围,回营搬救兵。突然间,战场上响起一阵嘹亮的号角声,尘土飞扬成阵阵雾霾,大批人马由远及近而来,喊杀声振聋发聩。
成都王麾下卫士纷纷喜上眉梢,一人情不自禁地感叹道:“不慕公子果真神机妙算!便连来援的时辰也分毫不差。”
原本面犹带笑,松了口气的成都王脸色突然一僵,顿了一顿,又从容地笑起来:“说得很有理。看戏归看戏,他还是不能真让小王命丧于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