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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无欺脸上笑容一敛,腰身一拧,堪堪避开对方指尖的锋芒。来人一招不成,又接一击,手腕一扬,借着寸劲发力,朝贾无欺心口抓去。贾无欺脚下一滑,整个人如同一只陀螺,在湿滑的山石上旋转,一下便闪到了来人的身后。
“你不是扫帚老人。”贾无欺望着对方的背影,也并不急于攻击,反倒是不紧不慢地下了结论。
来人没有转身,亦没有明确回答,只是发出一阵如夜枭般的喑哑笑声。
“你虽不愿意说,我却也猜得到。”贾无欺想了想道,“你极力想要掩盖自己的武学出处,出手虽快,但招式却都十分平常。”说到这里,他还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若你真的有心取我性命,照这么打下去,在你杀死我之前,恐怕你先累死了。”
来人听到这话,肩膀一耸,不知在想些什么。
“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我的对敌招数并不十分高明。”说完这句,贾无欺不但毫无愧色,倒还有些沾沾自喜道,“但跑路的经验倒是十分丰富。故而我十分确定,我不一定能打赢你,却一定能躲开你。”
“那便来试试罢。”来人低哼一声,放在身侧的两只手十指一钩,化掌为爪,猛地跳起,凌空一转,朝贾无欺的天灵盖狠狠抓来。
这是——锋棱碎骨爪?!
像,又不像。
危急关头,贾无欺已来不及想太多,带着狠戾之气的双爪,尚离他有数寸之遥,几根碎发已经飘荡在了空中。若真的被这堪比利刃的双爪碰到,恐怕他的头盖将不复存在。趁着对方下降的刹那,贾无欺向后一弹,整个人以后仰之姿腾入半空。来人见状,脚尖略在地上一点,整个人也如飞鹰一般朝贾无面门扑去。
方才他心中已有了计较,他比贾无欺腾空晚,正好趁对方气竭下落之时使出杀招,定然不会落空。可就在他朝贾无欺攻去时,贾无欺却并未像他想的那样呈下落之势,反倒像在空中有所凭依般,身形一卷一展,在他头顶翻过一个筋斗,十分轻松地避开了他的攻击。
贾无欺的浮空能力已远远超过了来人的预料,他心情复杂,落地时甚至有些控制不好自己的表情。
“如何?”贾无欺站在不远处抱臂道,“我没骗你吧。”其实对来人,贾无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若是为杀他而来,这人的杀意却并不浓烈,若不是为了杀他,这人的出手却也式式皆为杀招。这人究竟意欲何为,着实令人无法断言。
贾无欺的问话让来人略一失神,然而也不过眨眼功夫,锋利的双爪已再度朝贾无欺攻来。不再纠缠于上盘,这一次,来人的每一爪都朝贾无欺的下盘攻去。悬钟、丘墟、解溪,位于脚腕上的三处大穴,无疑是这次双爪攻击的目标。爪如利电,以迅疾之势朝贾无欺的脚腕处钩去。贾无欺不避不躲,脚下一旋,霎眼之间,步法已变幻数次,所谓三回九转,不外如是。就在来人再度出手时,贾无欺一反常态地朝来人扑来。
不知为何,本该出手凌厉的人招式莫名凝滞了片刻。借着这片刻凝滞,贾无欺身形一晃,影子如闪烁不定的火苗,悄无声息地紧紧贴向了来人身后。来人暗道一声糟糕,猛地一震袖口,呛人的浓烟顷刻之间扩散开来,贾无欺不由捂住口鼻,向后退去。待浓烟散去,哪里还有来人的踪影。
夜浓如墨,雨疏风骤。
贾无欺直直站在淅沥的微雨中,面色肃然,丝毫没了往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面对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人不借机出手,反倒骤然脱身,已说明了许多问题。呛人的浓烟不仅为了脱身,还为了隐藏——
隐藏他自己身上的气味。
可惜的是,贾无欺虽然不擅杀招,嗅觉却实在不错。他没有错过来人身上极力试图掩盖的味道,一个他十分熟悉的味道,龙楼香。
*
看着几条逼近的黑影,晏栖香深感自己流年不利。不仅背上莫须有的“乱采花”黑名,现下连性命恐怕也要交待在这里了。他本与贾无欺修书一封,约他在城中后巷口相见,没想到救命的人没来,倒是先等到了要命的人。
晏栖香无奈地吹了声口哨,冲着那几条黑影自嘲道:“诸位兄台,深夜来此,定不是为了偷香窃玉吧?”
不出所料,那几条黑影没有给出只言片语,但从他们紧接而来的攻势看,他们的来意不言自明。五条黑影,一左一右,一上一下,最后一个专攻中盘,意图将晏栖香的退路完全封死。
“看来诸位对在下的路数已了若指掌。”晏栖香一边苦笑着,一边勉强躲避着四面八方攻来的杀招。他自诩江湖清流,最烦与人动手,诸多武功中,除了轻功,他都不感兴趣。后又为讨佳人欢心,轻功中那些姿态不佳的他也不屑去学,只专门学些看上去风度翩翩仪态万千的招式。须知越实用的武功常常越为简单粗暴,花花架子固然好看,在实战中却帮不上什么忙。特别是在身处囹圄之时,脱困之处往往位于一言难尽之地,这可苦了晏栖香。
他被五人团团围住,“陌上飘琼”的招式眼下无法施展。况这五人不仅步法灵活,出手也十分迅猛,晏栖香左支右绌,只能堪堪躲过关键的杀招。不过十多个回合,他的衣服已变得破破烂烂,手上颈上也不幸地挂了彩。
眼见脸上也将挂彩,晏栖香不得不痛下决心,使出最后的杀手锏。
其实他并不是无计可施,五人围攻他时,他已注意到了其中的破绽。为了将他的进退之路统统堵死,在他左右死守的两人常常大步拧转,总是先一步拦住他的去路。这样的堵截固然有效,但却不可避免的在下盘露出了空门。
晏栖香再次瞥向二人两腿之间,颇为绝望地闭了闭眼,深深提了一口气,突地身形一矮,整个人如梭子一般,从一人的□□滑了过去。
实在太不体面了。
晏栖香一边郁闷着,一边从地上“嗖”地直起了身子。法子如他所料,不甚体面却十分有效。晏栖香这一记“钻裆功”显然不在五人的预料之内,等他脱出重围之时,五人似还未反应过来,仍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诸位,后会无期。”晏栖香一掸长袍,又恢复了清风朗月的模样。随着他的身形渐渐飘远,声音也飘散在了空气中,等那五人想要继续追击时,哪里还有晏栖香的身影。
沉沉夜色中,一只闻香虫奋力扇动着翅膀,穿过鳞次栉比的房屋,绕过一条条或明或暗的街巷,最终朝着一座灯火通明的高楼飞去——一枝春。
跟在闻香虫身后的贾无欺蓦地停住脚步,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表情。
“一,枝,春。”岳沉檀望着楼前高挂的招牌,不紧不慢地逐字念道。
“岳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贾无欺话还未说完,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已热情地迎了上来,二话不说就要将二人拥入大堂内。贾无欺挣扎片刻,就听一个含笑女声道:“这位公子,看上去颇为面熟。”
岳沉檀看了贾无欺一眼,薄唇微抿。
贾无欺看向说话的女子,忙道:“姑娘怕是认错人了吧……”
那女子如水的目光脉脉望向贾无欺:“奴家怎么会看错,上次公子来,看到奴家就远远躲开,像是怕奴家吃了你似的。”说完,她还羞涩地低头一笑。
此时二人已被拉扯进了大堂内,贾无欺拧了拧身子,迫切想要从这充满脂粉味的包围中抽出身来,只得干笑道:“姑娘真会说笑。”
“奴家哪里——”那女子似笑非笑地朝贾无欺抛了个媚眼,余光突然瞥到了地上的东西,她“咦”了一声,从贾无欺脚下拾起了一本蓝皮册子。
贾无欺一看她手中那本《江湖奇情录》,立刻摸了摸自己的怀里,果然正是柳菲霏送他的那本书。那日他随手塞进怀里,一直未曾拿出来看过。
“姑娘,这册子是我的——”
贾无欺话音未落,就见那女子翻开册子扫了几眼复又合上,随即了然地看向贾无欺道:“原来如此,方才是奴家强人所难了。”
贾无欺一脸不解,岳沉檀的目光倏地落到了那本册子上。
那女子颇为体贴地将册子重新塞进贾无欺怀里,还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怪公子过门不入,咱们这儿确实不能满足公子的需求。”说着,她朝身边的几名女子耳语一番,原本包围着贾无欺二人的姑娘们一下都散了开去。有的充满兴味地看着他二人,面上也浮现出那种让贾无欺摸不着头脑的了然神色。
贾无欺轻咳一声,虽然他此刻不确切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却清晰地感受到气氛的古怪,于是试探道:“姑娘……可是有什么误会?”
“公子不必多说,”女子温柔一笑道,“想来公子初来乍到,对这城内不甚熟悉。若公子想找可与一枝春相匹的地方,子瑕栏是个不错的去处。”
“我二人是来寻人。”女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已被岳沉檀冷冰冰的声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寻人?”女子目光在岳沉檀和贾无欺二人脸上逡巡,显然有些摸不着头脑。
“妍妍,他们是来找我的。”一个带着几分倜傥之气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晏栖香摇着纸扇,半倚在扶手上,从高出望下。
妍妍看了看晏栖香,又看了看贾无欺二人,半晌才道:“原来他们要找的人是晏公子……晏公子果然当得起风流二字。”
晏栖香摸摸鼻子:“妍妍,我怎么觉得你话中有话……”妍妍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扭着腰走了。
片刻之后,一枝春最顶层的厢房内,灯亮了起来。
贾无欺拉了把椅子坐下后,上下打量了晏栖香一番:“被劫色了?”
晏栖香摇摇头,痛心道:“不,比这要严重得多。”
贾无欺点头“哦”了一声,随即调转话题道:“来,说说你发现了什么?”
晏栖香叹了口气,幽怨道:“小滑头,你真真无情。”
“看来围堵你的人并未下狠手。”岳沉檀坐在一旁,凉凉道。
晏栖香并不想回忆自己脱身的细节,干咳一声,道:“不过既然他们专程来找我,说明我追查的方向定然是正确的。”
“又或者,他们只是单纯看你不顺眼罢了。”贾无欺故意道。
晏栖香耸耸肩:“他们不买我的帐无所谓,只要姑娘们买账就行了。”随即他压低声音道,“我顺着官府的告示调查,发现那些被采花大盗糟蹋的姑娘俱都来自大户人家。大户人家人多嘴杂,我这一打听,还真打听出了些东西。”
“哦?”贾无欺挑了挑眉。
“这些姑娘虽都年纪尚小,但都有婚约在身。”
“婚约……”贾无欺心念电转,立刻道,“不错,曲红绡也有婚约在身!”
“难道那采花大盗只采有主之花?”晏栖香疑惑道。
“不——”贾无欺摇摇头,“也许,正是有主之花,采花大盗才会去采。”
晏栖香目光一凝,他似乎明白了贾无欺话中的含义,若这是真相,不免让人不寒而栗。
岳沉檀的话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你所调查的这些人家,后来可曾因采花大盗一事退婚?”
晏栖香点点头:“有的是自己主动提出,也有的是男方家中提出解除婚约的。”
“这就对了。”贾无欺道,“原本缔结的婚约,因采花大盗一案而解除,这采花大盗不像是为采有主之花而来,倒像是专为破坏婚约而来。”说完,他看向晏栖香,接着问道,“除了婚约,这些人家可还有何共同之处?”
晏栖香刚要张口,贾无欺摆摆手阻止了他道:“你先别说,让我猜猜——”他转了转眼珠,然后道,“这些人家中可都有人诚心礼佛?”
晏栖香闻言一愣,然后惊奇道:“你是如何得知的?确切地说,不是家人,而是这些女子似乎定期都要前往寺庙上香。”
贾无欺没有回答晏栖香的话,而是转而看向岳沉檀。岳沉檀面容冷肃,眸色深沉道:“垂云寺。”
贾无欺神色一敛:“你有何打算?”
“问清缘由。”岳沉檀淡淡道,“必要时出手。”
晏栖香看看两人,糊里糊涂道:“你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知道的越少对你越好。”贾无欺叹了口气,话锋一转道,“关于那两位制傩工匠的死因,你可有什么发现?”
晏栖香微微颔首:“你可记得那位姓赵的小师傅,生前不是有许多大家小姐主动给他送饭吗?”
贾无欺点点头。
晏栖香叹口气道:“巧就巧在这儿了,那些大家小姐之前不仅有婚约在身,而且无一意外地都遭了那采花大盗的毒手。”
贾无欺眉头一皱:“赵铭死得十分突然,嘴中尚有食物,莫非是那些小姐送的东西有问题?”转而他又否定道,“不对,若是食物有毒,仵作早就该发现了。”
晏栖香瞥他一眼,似乎在说他太天真:“那些小姐们不仅争先恐后地给赵铭送吃食,而且或许是在家任性惯了,在外也毫不收敛,每次送去的吃食必须要赵铭吃完后才让他离开。”
“必须吃完?”贾无欺眉头又皱了起来。
“食物中定然有蹊跷。”岳沉檀突然出声道。
晏栖香“哗”地一收纸扇:“不错,多亏我心思机敏,觉得这吃食中定有问题。与各家厨娘好说歹说,才撬出了一点有用的线索。”见二人的目光齐齐汇集在自己身上,他清了清嗓子,一扬下颌道:“那些厨娘说,自家小姐要求她们烹饪时必须加两样东西。”他故意停顿了下,然后才道,“甘草和京大戟。”
话音未落,就听岳沉檀沉声道:“十八反。”
贾无欺立即也反应过来:“原来如此。”
所谓十八反,是医圣张仲景给出的一组配伍禁忌,原本无害的两种药材配在一起,可能会产生剧烈的毒性。有的虽毒不至死,但长期使用,也会对身体造成巨大的危害。甘草和京大戟正是十八反中的一反,二者相调,毒性并不强烈,但若持续使用,对内脏会产生严重的损害。
“所谓十八反,并不是两种相克的药材放在一起就会危害身体,二者的配比也会影响它们的毒性。”贾无欺摸摸下巴道,“我曾听说,若京大戟的比例高于甘草,则这两种药材一齐使用并无危害。故而,”他笃定道,“这些大家小姐的背后,一定有人操纵。我不认为这些小姐能清楚知道十八反的精确配比该是如何。”
“此外还有一点,王老师傅死时,那位请来的李大夫说过一句话,我有些在意。”贾无欺思索片刻道。
“哦?”晏栖香应道,“这李大夫我后来倒是去找过他,可他并未对王老师傅的死说出个所以然来。”
贾无欺道:“他当时虽未发现酒菜中的问题,却说了一句‘望潮楼的扶头酒,果然与别处不同’。”说罢,他看向晏栖香,“他后来可曾跟你提过此事?”
晏栖香眨了眨眼睛,随即道:“是了!问及王老师傅在望潮楼身死一事,他随口道,望潮楼的酒,带着一股子别处没有的甜味。”
“甜味,”贾无欺玩味道,“恐怕是甘草味吧。”
“若依你所说,王老师傅常年在望潮楼饮酒,想取他的性命,使用慢性□□神不知鬼不觉地致其于死地,是最妥当的办法了。”晏栖香道。
“况,买通一个酒楼的小二,并不是什么难事。”岳沉檀冷冷道。
贾无欺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叩:“可这两位师傅又是因何而遭毒手呢?若说江湖恩怨,他二人常年在作坊劳作,应该和江湖之事沾不上边。”
“既非江湖之事,只有庙堂之事了。”岳沉檀道,“这二人皆精通制傩工艺,突然暴毙。而曲红绡出事后,大皇子将与九头章颂有关的手艺人通通收押。这二者之间的关系,岂是巧合二字可以解释的?”
贾无欺顺着岳沉檀的思路想去:“大皇子之令因采花大盗一案而起,假若那采花大盗每每作案并非意在采花,而是为了解除那些女子的婚约。那大皇子收押制傩工匠,不是为了曲红绡,而是出于别的什么目的……”
“非也。”晏栖香拉长语调,摇摇头道,“坊间传言,大皇子可是爱极了那位曲小姐,听闻曲小姐出事,他可是双目赤红,怒发冲冠……”说着,他还“啧啧”了两声。
岳沉檀冷冷看他一眼:“这世上聪明人不多,自作聪明的人却不少。”
贾无欺一听这话,云开雾散,恍然道:“莫非是有人想借大皇子之手,除掉那些制傩工匠?”说着,他又自顾自地补充道,“不止,恐怕那些大家小姐也是被人利用,以助她们解除婚约的由头,借刀杀人……”
晏栖香闻言道:“可那些工匠不过是寻常手艺人,为何偏偏要对他们痛下杀手?”
“寻常?”岳沉檀冷嗤一声,像是不屑继续解释下去。
晏栖香看向贾无欺,表情十分无辜。
贾无欺只好道:“你可记得采花大盗作案时戴的那个面具?那就是这些工匠的不寻常之处,他们都会制作九头章颂面具。恐怕这幕后之人的目的,就是将能够制作九头章颂的人斩草除根。”说着,他顿了下,又道,“你或许还不知,九头章颂面具曾被前朝作为奖赏赐给了朱弦山庄。”
晏栖香慢慢理清思路道:“也就是说,现下除朱弦山庄的那张面具外,其他的都被——”
“不,”贾无欺叹了口气打断他,“朱弦山庄的那一张,已经不知所踪了……”
“怎么会?”晏栖香惊讶道。
贾无欺将寒簪宫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在曲则全中毒昏迷数日之后,曲红绡终于松了口。她哭哭啼啼地告诉贾无欺,她并不想嫁给大皇子,后有人主动找到她,告诉她只要按照自己说的去做,大皇子和她的婚约自然会解除。但她的婚事,究竟还是得曲则全说了算,于是那人给了她些药,说只是寻常迷药,让曲则全昏迷一段时日,等她的婚事彻底告吹之后,曲则全自然会醒来。她信了那人,却没想到那药并不是什么迷药,而是带有剧毒的河豚毒液,若不是救治及时,她差点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哥哥。贾无欺看她哭得凄凄惨惨,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问她,那人既然提出帮她,总不会不求回报,定然需要曲红绡用什么东西进行交换。果不其然,曲红绡道那人看上了一个什么面具,遍寻不得,后来听说只有朱弦山庄藏有此面具,才找上门来。作为交换,他帮曲红绡解决婚约,而曲红绡则要帮他从藏宝阁中取得面具。
一口气说完这些,贾无欺连喝了几杯茶,才慰藉了干得冒烟的嗓子。晏栖香听完后,啧啧称奇道:“曲则全这么个八面玲珑的人物,怎么会教出如此天真的妹妹?”
贾无欺无语地摊了摊手:“或许不该用天真这个词。”
晏栖香微微一笑道:“对待美人,我总是要宽容些。不过,既然曲红绡已将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你们可知道那幕后之人的身份?”
“她不愿说。”贾无欺鼓了鼓腮帮子,随即无所谓道,“不过无妨,即使他不愿说,那人的身份我们也大概猜了个□□不离十。”
“我们?”晏栖香意味深长地扫了二人一眼。
“后面的事,我和岳兄会去解决。”贾无欺没理会他的调侃,看向岳沉檀道。
“那我呢?”晏栖香十分期待地问道。
岳沉檀瞥了他一眼:“活着。”
山色空蒙,雨霰疏疏。垂云寺隐在白云深处,形影模糊。上次去时,有人引路,不觉山路难行,此番两人单独前往,总觉垂云寺已近在咫尺,却又迟迟不曾到达。再数次穿林踏石之后,贾无欺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我怎么觉得,这条路似乎走过?”
岳沉檀走到几棵翠竹前蹲下身子,手指一抹根部的泥土道:“新泥。”
贾无欺撇了撇嘴:“若我猜得不错,岳兄,咱们似乎走到了个不得了的阵中。”
“哦?”
贾无欺手指捻诀道:“方才咱们已分别按开门、休门、生门三个方向走过,若是寻常阵法,早就该出去了,而不是现在还在这里绕圈。”
岳沉檀眼中闪过点点寒芒:“看来是有人严阵以待了。”
贾无欺想了想道:“若要吉门失效,除非颠倒阴阳,将吉门和凶门调转。布阵前本该根据时令决定阵法为阴遁或是阳遁,可此阵中的八门方位显然不与时辰相合,恐怕是有人结鬼遁手印,鬼遁手印主鬼道,扰乱阵法中本该有的时序。”
“原来是有人装神弄鬼。”岳沉檀冷笑一声,“找到此人,就能破了此阵吧?”
贾无欺皱了皱眉头:“布鬼遁之阵,非一人之力可为,恐怕——”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从头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苍老笑声。五名灰衣老人,如兔起鹘落,几个起落之间便来到了他二人眼前。
“小朋友,又见面了。”于守西看向贾无欺,笑眯眯道。
“老前辈,是你们?”贾无欺有些惊讶,随即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们这次是真遇上了麻烦。”
于守西笑呵呵道:“其实解决麻烦的方法很简单。”
“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他身旁的沐守中,面无表情道。
“可是咱们似乎不该放他活着离开。”别守北慢吞吞道。
“总要给年轻人一个机会,老大你说是吧?”佘守南看向归守东。
归守东站在一旁似在打盹,被佘守南轻轻拍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囫囵道:“啊……是。”
贾无欺看着表情各异的天残五酉,哭笑不得道:“五位老前辈可否告知在下,为何要将在下二人困入阵中?”
“因为有人要你死。”沐守中简洁道。
“要我死?”贾无欺眉梢一挑,“换句话说,岳兄是安全的?”
别守北拍了一下沐守中的肩膀:“叫你说话这么快,你看,这回着了这位小朋友的道了吧?”
沐守中瞪了一眼贾无欺,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不知什么样的人物能请动天残谷的护法长老。”岳沉檀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但依在下所见,五位必不是奴颜婢膝为人马靰之辈。”
归守东颇为赞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故而老朽决定给你们一个机会。”说完,他看了佘守南一眼。
佘守南立刻补充道:“我五人虽受命而来,但该如何打倒是全凭自己安排。”他看向贾无欺二人,捻须道,“五对二难免胜之不武,不若咱们一对一较量,若你们皆能胜出,便是咱们技不如人,不怪没能完成任务。”
“这倒公平得很。”贾无欺眼珠一转,笑嘻嘻道,“敢问五位老前辈,这较量,是怎么个较量法呢?”
他话音未落,脚下却骤然一空,他眼睛一瞥,只见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掌正抓在他的肩上。
“小朋友,先上来说话。”于守西手掌在他肩上一按,贾无欺只觉一股浑厚的内力直直撞到他的肩上,带着他不由分说地向后冲去。他脚下借力数次,才堪堪停在一株翠竹上。
两人相距不远,各踞一株老竹,竹身弯成一道弓形,在清风中微微摇晃,仿佛下一刻就要释放弓弦,射出利矢。
“老于啊,又被你抢了先。”归守东望着竹上两人,叹口气道。
“这小朋友我早就看上啦,当然要先下手为强。”于守西站在竹上笑呵呵道,看向贾无欺的目光愈发慈爱了。
贾无欺朝下方看去,见岳沉檀目光冰冷,薄唇紧抿,生怕他又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虽然天残五酉是为拦堵他们而来,但他并没有感受到多少的恶意。于是他朝岳沉檀抛了个安抚的眼神,岳沉檀冷冷扫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否接收到他的讯息。
哎,愁人。
贾无欺深深叹了一口气,调整了下呼吸,看向于守西道:“老前辈特意将我带来此处,莫不是要用这竹子来比试?”
“聪明!”于守西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之情,对贾无欺道,“我对你的身法很有兴趣,咱们这回,只比身法,别的不论,如何?”
“怎么个比法?”贾无欺感兴趣道。
于守西身形一动,整个人如幻影一般掠过数株翠竹,不过眨眼之间,他还是站在原来的位置,只是脚下却延伸出五根竹枝,正如五根颀长的手指。他脚腕一扣一拧,其中一根竹枝朝贾无欺点了点头,只听他又道:“老朽也不想太难为你,如此罢,规定时间内,你只要能断老朽一‘指’,就算你赢,如何?”
“多长时间?”贾无欺问道。
于守西“唔”了一声,朝下面道:“老别爱背《南华经》,就选他罢。他说话向来慢得很,背完《南华经》的时间足够咱们比试了。”
别守北听闻这话,面上没什么表情,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冒:“为何又是我?”
“就这么定了。”于守西飞快道,然后看向贾无欺,“如何,马上开始?”
“最后一个问题,”贾无欺朝于守西眨了眨眼睛,“只要弄断一根,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可以?”
“既然是比身法,自然只能用脚。”于守西慈祥地看向他,说话滴水不漏。
贾无欺刚一点头,整个人便朝于守西脚下那根“小拇指”攻了过去。于守西要控制着五根竹枝,中间三根应是最好控制,而“大拇指”和“小拇指”位于两侧,应是薄弱环节,也更易下手。
可就在他下落的刹那,变相陡生,五根竹枝“刷”地抬起,枝头弯出诡谲的角度,真如鬼爪一般。而于守西,气定神闲地站在竹枝上,内脚略一直走,外脚略略内拐,脚下画圆,带动着五根“手指”张牙舞爪起来。
贾无欺只好讪讪落回枝头,只听于守西笑嘻嘻道:“小朋友,锋棱碎骨爪可不见得一定有手才使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