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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知道,隔着薄薄的山壁,外面就是明媚的阳光。
可是弥漫在这个山洞之内的黑暗确实如此地粘稠,仿佛被吸入气管深处,让人无法顺畅地呼吸。
她不知道自己思考了多久,但是她确定德伯特在等着她说出自己的答案。她曾经看过书,看过无数学者对于那场政.变的描述,也看过红鹰家族和黑龙家族的申明。书本不是一无是处的,特萨分神想着,或许它们不可信,或许它们不过是政.客粉饰之后的太平,起码它提供了那么多的论点,可以供人们思考。
特萨抬起头,眼神却很坚决,她从干哑的嗓子里挤出声音:“因为这一场屠杀缔造了大陆长达六十多年的和平,这是有记录以来最长的和平时代。即便那是恶,也不得不做。”
“哈,父亲也这么说了,可是我那时候还小,听不懂这些。”德伯特抖了抖翅膀,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于是父亲说,你知道嘉文皇子的死么?那个死在了战争中、据说战争结束的时候才十一岁的年幼的皇子。”
特萨皱了皱眉,心里突然有点疑惑,她是不是应该听下去,皇家的秘密,有时候不适合太多人知道。
“嘉文的死讯是在战争结束之后才被公布的,可是其实他早在三年之前战争开始的那一天就已经死了。在与北方的王国签订和平契约的时候,嘉文皇子被当成人质送到了对方的手里,仅仅三天之后,威廉二世撕毁了合约,发动了统一之战。而作为质子的嘉文皇子,几乎相当于被亲生父亲亲手杀死。”
“父亲说,你看,你觉得马卡斯小皇子无辜,觉得他们被杀太过于残忍,那么他们对于嘉文皇子所做是不是也是一样地残忍?那么谁又应该为此负责呢?没有人,没有人会对此负责。德伯特,这个世界上的罪责不是那么明显的东西,没有人是无辜的。”
“他说,你现在明白了么,既然战争开始,谁都不无辜。出生宫廷,享受着卡佩这个姓氏带来的荣耀和优越的生活,那么这个家族的罪孽就像原罪一样刻在他们的血脉深处,无论是死在敌人、或者说自己父亲手里的嘉文,还是被议会处决的马卡斯,他们不比那些因为战争流离失所、最后冻死饿死的战争孤儿更加无辜,皇室每一个成员都吃下过沾着平民血肉的饭菜,如同我们现在的每一刻和平,都沾满了卡佩家族成员的鲜血。”
“最后父亲说,假如议会用自己的双手去选择了大部分人的幸福,我们愿意与议会分享那份罪恶。”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特萨仰着头,目光在黑暗中锐利无比,“是你父亲,还是席恩大公,让你跟我说的?”
蝙蝠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我不为任何人做事。特萨,从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放弃了厄尔半岛的继承权。我不代表任何人的意思,只重自己的考量。”德伯特的声音有些骄傲,如同他在赌.场的时候一模一样。有很多人看不出来,这个顽劣的孩子内心里面,装着比大多数人都多的思考。
特萨忽然想起皇都里那些花天酒地、腐臭入骨的纨绔贵族子弟,想起了雅维里家族总是歇斯底里的疯子,又抬起头,透过黑暗看向那个过早看过世间的厄尔半岛的小少爷,再想起让雷伊俯身致敬的红鹰大公奈德,最后想起很可能是自己兄长的年轻却疲惫的蝮蛇公爵。
人类的本性不会因为所处的位置而改变,腐臭的、或是灿烂的人们,不管在什么位置,都还是一个模样。
“德伯特,这不是我一个平民应该知道的。”特萨垂下眼睛,这么坚持着。
“蝙蝠的第六感。”德伯特想吹一声口哨,然而蝙蝠口腔的形状实在不适合这个动作,于是特萨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嘶鸣,“咳,刚才有点嗓子疼,我清了清嗓子……特萨,我总觉得你有必要知道这些事情,从我第一次看到你开始,就觉得,总有一天,你也会站到那个高度,去决定无数人的生死,到那个时候,没有时间来给你为死者祈祷。”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祈祷魔法阵的光芒慢慢地黯淡了下去。
黑魔法师放弃了祈祷,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
“德伯特,”特萨的声音透过黑暗传来,“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应该没想那么多,我记得你当时还觉得我是去挑衅你的。”
德伯特昂起蝙蝠脑袋:记仇不是个好习惯。
一道光亮了起来,特萨出现在他的视野中:“还有,我的脚被石头划破流血了。”
“扑通——”倒挂的晕血蝙蝠同学双眼一翻摔了下来。
“谢谢你。”只有这一声道谢,昏迷的德伯特并没有能听见。
特萨走回大家睡着的地方的时候皱了皱眉,雷伊不在原地。她抬起头,魔法屏障还留着一点被触碰的波动,她也伸出手,试探地摸了过去。大概察觉到是她,魔法屏障慢慢地给她打开了一道口子。
洞外的阳光灿烂而明亮,因而那一身带着死亡气息的黑色袍子就尤为显眼,他盘着腿坐在地面上,抬头看了看特萨,伸手招了招:“特萨,过来。”
特萨走过了过去,被雷伊拉到他腿上坐好,比起近距离接近的害羞或者是其他情绪来得更早的,是直观的生理感受:
这两根大腿骨膈着真不舒服。
照顾一下*师的情绪,特萨默默地把话咽了下去。
“心里不舒服可以跟我说。”雷伊的声音非常温柔,比起德伯特那么长的废话,都令人安心。
特萨伸手环抱住修拉的肩膀,闭着眼睛:“要是你现在有身体的话,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大概……在笑吧?”青年的骷髅一时也拿不准自己这种情况下会摆出什么表情,毕竟表情这种东西,很多时候不过是本能而已。
特萨把脑袋凑到雷伊脖子里,久违地摆出了亲密的姿势,轻轻地蹭了两下:“雷伊,你第一次杀人的时候……犹豫过么?”
虽然这个名字的由来让人不快,可是*师修拉仍旧坚持了那个短暂地带给了他如同母亲关怀一样的女人,在最初给他起的名字。
——他曾经答应过、并且接受了这个名字。
“时间太久,忘记了。”他的语气轻飘飘的,伸出手臂环住特萨,“为什么这么问,我以为你和德伯特聊了一会儿会感觉好很多。”
“我害怕。”特萨感觉到对方的怀抱,稍微放松了一点,“我不是在害怕自己杀了人……我是在害怕,我拿杀人这件事情,当做发泄。雷伊,我之前沉浸在杀戮之中,甚至没有注意到,在那个时候,我居然觉得愉快。”
“谁说不是呢。”修拉这一回发出了笑的声音,“特萨,我知道杀戮带来的快感无与伦比,压倒性的力量,远远凌驾于同类之上、主宰他人性命的快感,根植入我们的血脉,我们都是一样的。”
在人们的传唱中,无论是冒险的、征服的幻想的故事,还是报仇的励志故事,甚至是忠贞和出轨同样流行的爱情故事里面,主人公的杀戮都是那样让人神往和热血沸腾,你不会细究那个罪人是不是罪不至死,你不会考虑对方的士兵与平民是不是无辜,因为我们,在渴望杀戮,而那就是我们的本性,我们所寻求的、追求的、渴求的征服他人的力量和屠杀同类的快感。
感觉到怀里的人颤抖了一下,雷伊停住了后半段的话,慢慢地收紧了胳膊,放缓了语气:“所以难能可贵的是这一刻的心,你日后会为了无数理由杀戮,为了所谓的正义,或是为了朋友、为了复仇,乃至为了一个我们现在都不能想象的原因,而你天生是如此地强大,如此轻易能够凌驾他人之上,能够把对血液的恐惧轻易地消弭,到那一刻,如今你说感受到的对自己手中的力量的恐惧,就是让你停留为‘人’的唯一力量。”
他摸了摸特萨的头:“特萨,不要失去作为人的那一部分,你可以允许自己卑劣地喜爱杀戮,但是,也保留现在这一刻,你对自己力量的恐惧,不要为此退缩,无论什么时候,我在你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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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艰辛的一路一直走到第五天,他们才终于遇到了一个不算小的城镇。在同伴们灰头土脸的笑容中,厄尔半岛的小少爷拎着大家最后的财产换来的筹码、带着骄傲的情绪走近了那家小破赌场。
一个小时之后,在他面前堆上了一大堆筹码的时候,老板带着几个人,面色不善地走了过来:“小鬼,在我的地盘上出老.千……”
哎,没有执事随行真是不方便。德伯特少爷忧伤地拖着下巴:“虽然我知道你们其实根本没有我出老.千的证据,不过抵赖不是我的习惯。可是明明大家都出老.千了,你们那边技不如人,还是得认输啊。”
赌场老板显然没有棉花酒馆老板宠辱不惊的气度,他恶狠狠地道:“哼,敢挑衅老子,老子马上就教会你,什么叫认输……啊!!!”
耐心很不好的德伯特伸手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圈,那个圈子中央顿时涌出大量的蝙蝠。德伯特在大家惊恐的眼神中叹了口气:“都说了愿赌服输了,你非要赌下一项,现在比武力你大概也输了,赔点什么好呢?干脆把这个房间里所有的现.金都赔给我吧?”
从赌.博成功转型成为抢.劫的德伯特哼着歌向外走,几只蝙蝠哼哧哼哧地拎着钱袋跟在后面,从蝙蝠们后方的屋子里传来惨叫声依然不绝于耳。
“咦?”德伯特很惊讶与自己的同伴们中间多出了一个人,那是个高的金发男人,从衣着看应该是贵族,不过神情看起来非常活泼开朗,隐约有点眼熟,然而几乎不怎么去学校的德伯特并没有能认出来这个人是谁。
对方显然也看见了他,德伯特立刻优雅得体地伸手与对方握手:“我是德伯特·厄尔,很高兴能见到阁下。”
“我是兰斯洛特·拉尔森,也很高兴见到你。”
兰斯洛特·拉尔森?这个名字好耳熟,德伯特皱着眉毛想了想,拉尔森是那个新晋的乌鸦家族的姓氏么?兰斯洛特……兰斯洛特……等等……不会是……
德伯特觉得头皮发麻:“您不会是诅咒系……”
“我是诅咒系主任。”兰斯洛特轻快地回答。
——诅咒系生存守则第一条:不要让兰斯洛特主任记住你的名字。
德伯特猛地后退了一步,把刚刚和兰斯洛特握手的那只手使劲甩了甩,小心地问道:“那个……我想我刚才介绍得很快,您应该还不记得我的名字?”
“德伯特·厄尔,我想你应该戴顿·厄尔副主任的儿子。”兰斯洛特立刻愉快地表示完全没有问题,“放心吧,我记住了。”
尤利塞斯拍了拍简直精神恍惚的德伯特的肩膀:“咳咳,没事,他已经记住我们所有人的名字了,我们与你同在。”
德伯特痛苦地抱头:“可是我根本不想与你们分担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