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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只想和和气气吃顿饭,顺道提两句孙儿的婚事,弄成现在这副局面,老国公闭目叹息。从次孙进门,一举一动他都看不顺眼,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都散了罢”,老国公摆手道,声音明显很是低落,他不再看厅中其他人的面色,径直绕过后堂回到寢室。
尚坤轻笑一声,端起桌上酒樽一饮尽,笑道:“好酒!”话音落下,掷酒于案上大步抽身离去。
“二表兄”,柳嫣然颇为急切唤一声,情不自禁也站起身跟出几步,轻咬唇致歉,“都是我考虑不周,原想着向表兄赔个情,却不料变成这个样子。”
尚坤脚步不做停,回首拿眼角扫向柳嫣然,微笑中带着轻蔑,再回头时人已在院中。
比起弟弟,尚均要好脾气得多,客客气气说话,“柳姑娘带着嬷嬷先回自己院子,命人把饭送到那边。”说完,他也追出去送弟弟。
尚坤那一瞥,柳嫣然印象极深,整个人如置身在冰窖中,冷到心底,以至于后来别人说了什么统统都不知道。她无力扶着柳嬷嬷的手,没忍住又落下泪,珠泪若串线,微雨扫娇花,可惜厅里没有惜花的人。
“嬷嬷,我,我......不想嫁给二表兄。”回到自己院中,摒退尚府的丫头们,柳嫣然犹犹豫豫说出。
柳嬷嬷当即变脸,狠狠道:“姑娘,你可别糊涂。出了尚府,咱们什么都不是。别说穿这云锦衣,吃山珍海味,姑娘连个安生觉也睡不好。”
柳嫣然爹娘去得早,身边只有柳嬷嬷一个旧仆可以信赖,她又是个不太刚强的性子,有些时候难免跟着柳嬷嬷走。老奴说东,她跟着向东走;老奴指西,她也抬步转向西。
她纵有十分爱慕尚坤,也能明白人家根本瞧不上自己。女儿家心思患得患失,柳嫣然既想有气节丢开手,又思来想去舍不下风姿无双的二表兄。
叫声表兄也没错,柳嫣然的祖母正是老国公的姨表妹,她与尚府沾着一点亲故。
见罗凳上的少女熄了说话的动向,柳嬷嬷便知她方才只是信口一说,也搬了凳子坐在柳嫣然身边,苦口婆心劝说,“姑娘,若不是碍着家世,你这品格皇后都可做得,做尚家的侯夫人不算咱们高攀。放心只管把腰杆挺起来,咱们就要张扬,活给别人看。”
柳嫣然心里有一丝疑惑,轻声问出来:“总听嬷嬷说我长得像祖母,现在咱们住在国公府里,难道大长公主心里就舒服?”
柳嬷嬷挺直背,轻扬眉毛,得意地说:“她心里不舒服,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等姑娘做了侯夫人,晋阳大长公主才叫如鲠在喉。柳嬷嬷暗地里恨恨的想。
似懂非懂间,柳嫣然心生困惑,低头抚弄臂上披帛,淡绿掐纹织金缕空挑梨花,比起世子夫人的披帛也不差,听闻京中只有十数人才有同等的料子和做工。抠着洁白的梨瓣,睫毛轻扇,她陷入沉思中。
精致的闺房内,摆着顶好的黄花梨雕床,牙雕首饰台镶嵌着鸽子蛋大的明珠,软罗钿首饰箱内猫眼、天水玉都不是稀罕物,博古架上摆着的都是有年头的古董玉器,件件值千金,更不提衣箱内的霓裳彩衣。
自柳嫣然六岁来国公府,就享受着这样绝好的待遇。八年过去,她早记不得年幼在邺城的岁月,好似她生来就是千金玉贵的娇小姐。
邺城有一处半旧的老宅,十数个奴仆,百亩薄田,那些理应全归到柳氏族中。数来算去,柳嫣然什么也没有,唯有一位绝色倾城的祖母,还是位逝去多年的人。
“嬷嬷,我乏了,不想用晚饭,叫他们都撤了罢。”柳嫣然无精打彩准备歇下。
柳嬷嬷却是知道自家小主子的脾气,打开房门留下几样甜点,挥手把剩下的十几样菜全赏了人。她得要为姑娘拉拢人心,对着尚府这些丫头小厮们十分客气,满脸堆着笑意同他们说话,真像是一位好相于的老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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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坤从祖父院中出来,驻足等待兄长。他惹恼了祖父,兄长和嫂嫂的日子不好过。
尚均是个晓事理的人,不等弟弟出声先宽慰道:“祖父他老人家平素最好说话,见了珍娘都不舍得撒手。放心罢,不会给我们夫妇两人甩脸。”
他这话却不假,老国公素有君子谦谦美名,在外广结善缘,对着儿子与长孙也是和颜悦色,唯一一个例外便是对尚坤。府里人都知道,老国公见了次孙,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全然变了个人。
尚坤心如明镜,睇眼远眺大长公主府,歉然道:“还是我连累了兄长,总是让你代我受过。”
“快莫说这样的话。”尚均神色微动,轻拍弟弟的肩头。他空享世子名头与国公府的殊荣,所有的担子压在弟弟一个人的肩上。夜深人静时,总觉自己如废人痛不欲生。弟弟迟迟不肯成亲有一半原因也是为了他,长房至今无男丁,他身子体弱多病,弟弟又强势能干,有些小人难免会有别的想法。
“祖父唤你来,是想提起你的婚事。柳家表妹你看不上,可有中意的女儿家,是该成个家。”尚均边走劝说一句。
尚坤开着顽笑话:“兄长被嫂嫂管得好苦,我见怕了,想多自在两年。”
尚均会心,哈哈大笑。兄弟两人边走说起朝政大事,谈及太子与他的同母弟裕王还有宫中的夏皇后,种种迹象表明京中局势有些微妙。
“太子还算心宽能睡安生觉,裕王那边动作越来越多。”尚坤站在鱼池边,大手抓起一把鱼食抛撒,引来满鱼涌动,鱼儿争抢,映红了水面。
尚均负手笑看,幽幽的说:“夏皇后偏爱幼子,舅舅又宠信发妻,万事要当心。”
夕阳半隐在树丛后,院中光线似暗微明,尚坤半边侧颜正对着金色余晖,美仑美奂。
鱼儿争抢完一拔,又来争第二拔,尚氏兄弟抛出饵料,静静不语对着水面出神。
静安长公主赶来时,落眼便是两个儿子卓然不群的风姿,长子偏文雅隽秀,次子更硬朗俊美。她放慢脚步,挥手示意众随从都呆在原地,缓缓走过去。
“阿娘”,尚坤耳灵,细微的响声瞒不过他,转身看到母亲,嘻笑道:“你想儿子了,命人传一声,我就过去,不必动驾亲自赶来。”
“少嘴甜哄我,还不是你干的好事,让阿娘来善后。”嘴里说着气话,静安长公主却是笑着的,等走近了,看见次子身上穿的衣裳,她的嘴角弯了弯,伸出手递给两个儿子。
国公府这边一有动静,就有人跑去静安公主府,一五一十说了。一听这对祖孙又扛上,静安长公主顾不得用晚饭,急忽忽坐着车赶来,在公公院外吃了闭门羹,传信的老仆说老国公已睡下,她才转身出来寻儿子。
左右携着两个儿子,静安长公主笑意温柔,温声道:“不如都到阿娘那边去用饭,厨房里都备着你们爱吃的菜。”
“阿娘,你不怕爹爹回来对我用家法?”尚坤俯看娘亲戏语道。
静安长公主愣住,脸上挂出委屈,无奈道:“随你们罢,真是儿大不由娘。”
“有我呢,我陪阿娘去。”尚均体贴母亲,适时也为弟弟解围。
静安长公主笑了笑,对着长子说话更温柔,为他整理衣带:“你呀,还是回去陪泰宁和珍娘。阿娘这就回去,等着你们的爹爹回来,给他一个下马威。”
母子三人亲密无间说着笑话,尚坤已无耐心同母亲和兄长闲聊,大步向外走,边喊道:“阿娘,我要出城住几日,回来再到你府上请安。”
“这孩子”,静安长公主不掩失落,儿子总不同她亲近,一个人躲得远远的,她心里不好受却谁也怨不得。
是姑母兼婆母将儿子从她身边带走,是公公兼姑丈严苛到近乎残酷教育指导儿子,是兄长兼帝王又将她的儿子一次次派到沙场。早知他这么苦,她又生下他作什么?
静安长公主神色黯然,转头看见长子,不禁温声问他身体如何,药用得怎么样,衙门里事务多不多。
“儿子都好。”尚均温笑点头。
“那就好”,静安长公主颔首,对着长子她也要说抱歉。当年公公带着丈夫出征,在漠北失踪足足三个多月,正值她怀着身子,夜不能寐,日不能安,茶饭不思,以致于长子出生时先天不足。
养儿是债,她上辈子定是欠了他们的,今生还不完,来世再还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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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坤专属的黑漆楠木马车旁,尚显来回走得飞快,腰间玄铁腰轻甩起,打得玉佩叮铛做响。他眉头紧颦,眸色中透着焦急。
尚坤从园中出来,神色平静,大步迈上车,整个人陷在金线软垫中,浑身的气场霎时变得冰冷异常,双拳紧握,手上青筋横起,双眼阖闭,脸上五官绷得紧紧的,额头上直冒汗。
尚显一声不敢发,等着郎君缓过劲。
“出城!”尚坤许久后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