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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结束以后,我就是四年级的学生了,但是除了换个教室,我自己对三年级四年级没有什么概念。
作业是让我最头痛的事情,动辄就是十遍,动辄就是背诵全文,我在一次次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然后又被作业活生生虐死以后,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那位曾经我认为像英雄一样的跟我同姓的班主任老师,不但不顾念五百年前我们是一家的情份,还屡次向我妈告状说我写的作业老师们都看不懂。
我在心里已经对他失望了,既然老师们都看不懂,我就不写了吧,自然常常不写作业的结果就是挨打罚站,最后一排的墙角成了我长久的根据地。
到这个时候他反而是不告状了,大概已经放弃了我这个学生,所以我整个四年级并没在凳子上坐很久,常常很自觉地来到学校就往最后一排站着,然后坦然地接受着同学们的嘲笑和鄙视。
我爸妈整天都很忙,忙着去种地,忙着去做事,忙着就应付家长里短,除了每天三餐把我喂饱,按时叫我上学,根本不知道我在学校是什么情况。
直到四年级上半年的学期末,我拿着成绩单上的数字自己都愁了起来,一排红字,四门课程加起来没到一百分。
吃了结结实实一顿鞋底,两只耳朵几乎拧掉下来。
不过这个对我来说根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过了几天低头的日子后,生活就重新精彩了起来,毕竟是要过年了,也放了寒假,这才是我的世界。
这年的春节日子似乎是好了一点,我妈不但从我外公家里拿回来一块猪血,我们自己也买了一斤猪肉。其实我根本没空在家里等着我妈把肉做好了第一口吃,自己早就约好了刘兵和高天还有另外两个一起去公路边踩雪。
我妈在我出去之前说:“出去玩带着高峰。”
我还没来得及拒绝,高峰已经跑到我身边大声叫着:“哥,哥,你带我去玩吧,我保证不耽误你事。”
这时候他也已经六岁,虽然不能完全跟我们玩到一起但也算不上累赘,我也就没说话吩咐他把手里的饼吃完跟着一起出了门。
到了刘兵家却被他妈一顿骂说我们整天在一起玩,把刘兵的学习搞差了,刘兵自己也吓的大气不敢出,只低着头。他妈看着我说:“高鹏,你以后别找刘兵玩了,你看看你天天赖里,谁看见了谁躲,把我们家刘兵的学习也拉下来了,你说您家您爸妈恁老实咋生出你这么个孩儿。”
我没等她说完就带着高峰出来了,也懒得再去高天家,怕去再听一顿这样的话。
带着高峰在街上转一圈,玩的人还是很多,但是玩到一起的人却少,我们转到村西池塘边的时候,看到一帮老娘们嘻嘻哈哈地不知道在说什么。我还看到我奶奶也在她们中间,我拉着高峰要去别的地方,却被一个人截住了。
我知道论辈份应该也是叫她奶奶的,但是这个亲戚怎么来的我并不知道,不过是听我妈告诉我谁应该叫什么。
她截住我后笑着说:“鹏鹏,你那一年抢你奶奶家的凳子,把你两个姑气的可够呛哩,现在他们快嫁人了,你奶奶在这儿,你这个大孙子,这么多年了她也没发过一分钱压岁钱给你,走,今天跟奶奶去,找她老B要压岁钱,拿出你气你姑的架势来。”
我想快点走开,但是她已经拉着我的胳膊,另外也过来了两个女人,与她一起两个人架住我,一个人领着高峰把我们俩带到我奶奶的面前。
我奶奶一看到我们两个眼神都变了,半侧着身子,眼睛斜着看站在那里的我跟高峰,并不说一句话。
那些起哄的女人们就说:“鹏鹏,给你奶奶磕头,磕个头给你一块钱。”
我站着没动。
那些女人就又说:“老B,你先说给还是给,鹏鹏可是你大孙子,你不能这么偏,年年给又良家的,一回可没给过人家哦,你说一个头一块钱行不行?”
我奶奶始终没说话,板着脸冷冷地站着。
我也冷冷地站着,偶尔又用眼里的余光扫她一眼。
那些女人大概觉得我年龄稍大,并不好驾驭,就起哄着叫高峰磕头。
一开始是好好的说:“来,峰峰给奶奶磕,哥哥害羞了,不愿意,你给你奶奶磕了头,她给你压岁钱,你拿钱去买好吃的不给你哥吃。”
高峰站着看我,我没给他任何指示,他便也站着没动。
那些女人看我们两兄弟都站着没动,我奶奶也一直那么站着,场面尴尬的几乎难以收拾,便拉着高峰说:“峰峰肯定是怕这个地太脏,来奶奶给你垫个垫子。”说着就把一个旧麻袋扔到了雪地里,并且顺势把高峰拉了过去。
高峰还在用眼神向我求救,但我这时候已经有些生气,并没有去理他。
那几个女人硬生生地把高峰拉到麻袋上,非要让他跪,而我奶奶站在麻袋的另一头,一直保持着最初的冷漠和鄙视。
我看着他们把高峰使劲往地上按,一个人按着两个人去拉他的腿,以便让他好好跪着磕个头,但是高峰的腿一直硬着,既是她们把他完全按趴在地上,他也没跪。
那几个女人看着也没什么意思,于是跟我奶奶说:“老B,孙子磕了,你还把你毛拔两根。”
我奶奶冷冷地看了我们俩一眼,从口袋里拿出五毛钱纸币扔了出去。纸币迎着风轻轻扬起,又缓缓地落在了雪地里,最初截住我们的女人连忙捡起来往高峰的手里塞着说:“好孩子,拿着去买糖吧。”
高峰的手一直握着拳头,她掰了好久都没掰开。
我已经忍无可忍过去把那五毛钱夺了过来狠狠地扔到地上,又用脚踩了两下说:“谁稀罕。”然后拉着高峰转身就走。
那些女人笑着骂我们两也骂着我奶奶,我一直没听到奶奶说话,也一直没有回头看,直接就向家里走了。
回到家看到我爸妈正在用油炸豆腐,便趁着热吃了一块,高峰也要去拿,我妈却看到他手上的雪和泥就问:“咋了,您俩出去玩这一会儿可回来了,是不是摔着了,看峰峰手上都是泥。”说着又叫我爸快去拿点热水给他洗一下。
我说是摔着了,对于刚才在外面发生的事没有说。
但是这件事情下午我妈就知道了,她回来把我叫到跟前问:“鹏鹏,上午去西街了?”
我点头说:“带高峰去那里玩哩,木去我奶奶家。”
我妈说:“我着,是不是她们叫你给你奶奶跪着磕头哩?”
我站着没说话,高峰听到问就回答说:“就是,就是那个西街的奶奶非要让我们俩磕头。”
我妈就又问:“那你们为什么不磕呢?”
我诧异地看着我妈,不知道她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希望我们磕还是不磕,不过不管她希望如何,我觉得不磕这个头都没什么错。
高峰看我不说话,也就不再说了,跑到我妈跟前搂着她的脖子说:“妈,我哥以后肯定能挣可多钱,咱不稀罕他们地钱。”
我看到我妈眼里已经有泪,她揽过高峰说:“叫你们俩跟着这没本事的爹娘受苦了。”
这个春节我妈出奇的没有骂我,无论我做什么越轨的事她都忍着,到了年初几的时候还鼓励我去二爷家里看会儿电视,但是不能乱说话也不能吃别人的东西。
电视在那个时候已经在我们村里有了,但是非常稀罕,只有家庭条件好的才会有,像我们这样的家庭连生活用电都没有,依然还用着油灯,电视就更不用说了。
我带着高峰去我二爷家看电视,他们家已经坐了很多人,都是大人们,像我们这样的小孩子也只有我们两个。
二爷坐在一个大火炉边上,看到我们两个来了,就让我二奶奶把家里做好的包子拿出来一人分一个,我们俩谁也没接,推让了半天,只说自己吃过饭了很饱吃不下。
我二爷也是板着脸,问我们俩去他们家干什么,我如实说是看电视。
他也就没说什么,让别人给我们两个让了一个板凳。
演的并不是我们想看的,也就是坐坐便想走,刚站起来看到我二爷在看我们,我就顺口问了一句:“二爷,你看我俩弄啥哩,看电视吧。”
那些看电视的人听我这么一说,全都回头看着我,像是我头上突然长出了角。
一个看上去跟二爷年龄差不多的人笑着说:“你这个孙子可不得了,你看你往那儿一坐,自己家的孩子都吓的不敢进屋,他还能坐着看了电视把你问的木话说。”
我二爷木有笑,从兜里掏出两块钱说:“给拿去买糖吃。”
我没接他的钱,拉着高峰出了门,到了门口又突然想起了我妈说的话回头跟他说:“二爷,我妈说了不能随便拿人家的钱哩。”
我二爷恼怒地骂着:“你鳖孙,我是你爷,咋成了人家?你给我回来。”
我已经拉着高峰跑走了,留了一屋子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