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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莞走进灶房,被里面一团糟的情景惊呆了。这盐罐子油拉拉的,连盖儿都不知道哪去了,铁锅边布满了黑的黄的污渍,再看看平常堆放干柴的地方,几捆柴还是湿漉漉没晒干的。近日又没下雨,张细花怎么也不知道勤快些把湿柴拿到院子里晒晒?
这乱七八糟的场景让陶莞一阵窝火,好歹张细花也是个当家的妇人,这么不知道拾掇家,就不怕有客人来人看了笑话去?原先她走时东西还是整整齐齐地放好,灶房虽说已经有些年头墙上的石灰都掉了大半,但之前由她打理还是干净整洁的,没想到才到舅舅家小住了几天,她来到灶房时已经觉得乱得无处下手了。
陶莞搬了张矮凳踩了上去往搁放干货的洞伸手一探,果然里面的干货已经被用完了。这段时间,张细花为了图方便不去田里摘瓜菜就把家里存着的干木耳、干金针泡发着随便煮煮一顿饭也就打发过去了。老陶家这十天的菜色就是金针炒木耳一直吃到吐。
陶莞撇撇嘴,在心里咒骂:还叫我来炒点小菜,连个原料都没给我留,炒空气啊炒。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这个“巧妇”算是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阿莞,快把这猪尾巴卤一卤。”正愁着没食材炒,张细花就手里提着一根猪尾巴走进灶房,然后把猪尾巴一甩甩到了灶台就扭着身子走了出去。
陶莞一看这猪尾巴还血淋淋的,想是她刚刚顺道去村里的屠户家里买的,也就取了猪尾巴清洗起来。以前她在家中就算做饭也是买现成杀好的,决不会自己动手,没想到来了陶家之后无论是宰鸡杀鸭她都没有什么心理阴影了。
去年轮到老陶家杀猪,出族里祭祀的牲口,陶家只有陶大友一个男丁,当时陶家也是穷得叮当响,宰一口猪可以说是绝了陶家半年的收入,因此陶李氏偷偷招了五个女儿来瞒着几个女婿悄悄开了一场小会,意思是让五个姐妹也分摊一点,帮衬着大兄弟出几个钱好让陶大友的担子轻一点。陶家的几个女儿心里是有些不大愿意的,但一把年纪的老娘都亲自开口了,而且她们那些私房钱陶李氏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哪个手里没点小钱,如果不出还得落下一个不孝的骂名。几个姐妹商量着也就分摊了宰猪的大半费用。
敲定了宰猪钱,老陶家就挑了个吉利的日子请来族里力气大的壮汉帮着逮猪,又向村里的屠户借了杀猪刀、杀猪凳、大锅也就开始磨刀霍霍起来。
那时候陶莞才来陶家没几个月,哪见过村里这么大的阵仗。宰猪那天村里的老老少少挤满了她家的场院,那口大锅里的水被烧得鼎沸,青燎燎的白烟就像滚浪一样一团又一团直冲云霄。
猪圈里的几头猪浑然不觉地呼呼睡着大觉,等着三个猛汉走进猪圈认好了要宰的那头猪时趁它懒睡之际一下就抓住了他的四肢。被抓住的猪一下子就疯狂嚎了起来,二百来斤的重量一扑腾就挣出了几个壮汉的手里并且开始在猪圈里四处奔窜。
三位猛汉常年帮着族里宰猪,早见惯了受惊的猪疯了般在猪圈里四处乱拱,纷纷身手敏捷跳出了猪圈,又时不时往猪圈里砸石子惊扰那只猪,等这只猪闹腾了大约有半个小时且体力有些不济时三人才复又回到猪圈逮猪。
这会的猪早已经没了前面的蛮劲,就算挣扎也是拼着最后几丝力气在干耗,于是没几下便被三人老老实实地用麻绳绑住了前后腿。
接下来就是杀猪手围着一道白围裙光着膀子把猪按到杀猪架上,那刀原先就被磨得锃亮,吹毛断发的,轻轻一碰指不定就划破一块皮,杀猪手看准时机扬手精、准、狠地往猪的咽喉处全力一捅,猪喉里喷溅出的血顿时如飞瀑一般溅满了杀猪手的全身。他的脸上、黝黑壮实膀子上、那素洁的白围裙上,一下子统统染上了动物腥臭的热血,血滴子还不住顺着他身子的肌理不断地往下滑,就连地上也是一滩流淌的暗红。
猪被一刀毙命,甚至没来得及猛烈扑腾几下就已经全没了生气。
原先备着接猪血的盆哪能把猪血滴血不漏地全接了进去,接了半盆的猪血几个人就把猪抬到事先烧好的热水里翻滚熟烫着。
再接着就是剃猪毛、扯蹄壳、开膛破肚,从头到尾陶莞是看得目瞪口呆,眼睛一眨也不眨。在现代社会她只知道去市场上现成宰好的猪肉,哪里懂得宰猪还要花费这么多的人力。回回过年,村子里的大人们都把宰猪看成是头一桩大事,不仅村里有身份的族老要来还会请一些法师来做法祈福。
真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就连陶莞这个门外汉也是看得一惊一乍,深深为杀猪手熟练的宰猪技术所折服。自从那次见过杀猪的全程之后,陶莞就再也没对宰鸡宰鸭之类的活怕过,这些对宰猪来说简直就是小意思了。
这下张细花让她卤猪尾巴她自然是手到擒来,麻溜地洗好猪尾巴上的血渍和污渍,又用热水烫烫剃了上面的猪毛就下锅小炖了起来。
卤猪尾巴的关键就在于要把猪尾巴炖得响脆又熟透,其余的配料倒是其次。要是炖的烂了,猪尾巴就软糯没有嚼头,要是太生了就跟吃荸荠似的脆生生、干巴巴,而且佐料的味道也进不去。
她刚取出炖的还差一点火候的猪尾巴出来时,张细花就来灶房催促:“你爹跟你舅饭都要吃完了这猪尾巴咋还没上?”
张细花踮脚往锅里瞅了瞅,瘪瘪嘴不耐烦地说:“动作麻利点,小宝醒了,待会你看看去。”
“哦。”
听见小宝醒了陶莞突然就来了精神,卤起猪尾巴也带起劲来。她往油锅里爆了一下葱姜,下了八角、花椒、大料又往里面舀了两勺的大酱炒香,加了一瓢水就把处理好的猪尾巴放进去炖,见水差不多沸了又丢了三块冰糖进去,直到汤汁收干这道菜才算完成。
被卤好的猪尾巴颜色红润中带着酱料的黑,油光发亮的,让人一看就食指大动。陶莞一边切一边哼着小调拿起一片就往嘴里送。
入口是佐料的冲鼻香气,再嚼一嚼香脆可口,软骨还“啪啪”作响,要不是老陶家不经常做卤肉之类的菜让她练练手,这猪尾巴她还能做得更好些。
切好了一小盘猪尾巴,陶莞往围裙上擦了擦油拉拉的手就准备端上八仙桌让她爹跟她舅下酒、下饭。
左手端盘,右手撩帘,入目即是两个双颊微红的中年男子正在举杯碰饮。
“姐夫,你这事做得也忒不仗义,我他/妈老李家算是上辈子欠你、该你的,我大姊在你家做牛做马我是没话说,一个妇人原该的,但你咋就昧了心肝也把我外甥女、你闺女也往死里整?”这是李德仁在酒后吐真言了。
要是在清醒的时候,他哪会这么直白地就说了出来。端着菜盘站在门口的陶莞眼眶一下子就蒙上了一层雾气。是啊,她在这个家何尝不是做牛做马,甚至连句大话也不敢说,就算她前世再怎么盛气凌人,再怎么女强人,到头来还不是被这具脆弱的身体束缚得不伦不类?不过陶大友算是忠厚老实的了,几乎没有打过她,就是张细花跟陶李氏两个揍她跟不要半毛钱似的,不过揍她好像确实也不需要半毛钱吧?
陶莞苦笑了一下,轻咳一声走了上去道:“爹、舅,这是我刚卤好的猪尾巴你们赶紧尝尝。”
陶大友闻声向十日没见的大女儿看了过去,干干瘦瘦又黑黑的,虽然模样清俊,但到底是底子被糟蹋了一些。刚刚听小舅子这么一说,心想着这几年确实是亏待了她,但他又能说啥?这手心手背都是肉的,老婆还是暖被窝的枕边人,女儿只是前妻留下的拖累物。
当初李巧儿肯嫁给他,陶大友是做梦也没想到。这十里八乡都顶顶有名儿的美人居然肯嫁到他一穷二白的老陶家来陪他睡破屋,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可算是让陶大友瞬时迷迷昏昏如同登仙了一般,逢人就挠头傻笑。那时他还是个心急火燎的毛头小子,对着这声名在外的美人哪能没肖想过,他娘见他成日心不在焉一副魂不守舍的憨笑,就对没过门的媳妇儿有了芥蒂,当着他的面戳他的头啐骂:“哪来的骚蹄子,瞧你这死样,真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娘。”
陶大友又是个没心机不会说话的,只“嘿嘿”笑着应付了过去,让陶李氏好一阵恼火。之后李巧儿进门吃的苦头可想而知。这婆婆都是向着儿子的,哪能让她一个没半点亲缘的媳妇享了福去,她儿子刨地、养猪啥的得了利都得先拿来孝敬她这个亲娘然后剩下的才能给媳妇。
“阿莞,过来。”陶大友对她招招手。
陶莞点头,把菜碟子放到了桌上走到陶大友身边站着。陶大友一张口就是浓烈的酒气,身上还有在田里刨地时淌下的臭汗味,站在他身边别提有多遭罪了,偏偏陶大友还来了劲要跟她好好说道一番。
“阿莞,爹对不住你啊。”
“没啥,爹我去给你泡点醒酒茶再给你舀点浓米汤来。”陶莞现在只想溜之大吉。
“别急着走,今儿爹就是当着你娘舅的面给你立个誓,要以后你后娘哪里亏待了你你只管说,爹给你做主。”
陶莞皱着眉看醉态朦胧的陶大友,双手抱胸颇是无奈。果然喝了酒的男人都是大爷,幸亏张细花这会子在东屋看孩子,要是被她听见说不定就要当场撒起泼来了。她这个爹是什么料她还能不清楚?要是她信以为真那就真是天下第一傻帽了,估计陶大友清醒以后早忘了自己这会子说了什么话了。
陶大友见陶莞似是不信,看着他的眼神还有些犹疑,一拍桌子瞪大眼提高音量朗声道:“咋的?你爹还比不上你后娘?你当你老子说的话是放屁?”
李德仁见陶大友大声起来,且还冲着自己的外甥女吼,酒劲上来也大掌一拍就站起来吼道:“我说你对着孩子吼算哪门子的男人?自个儿跟屁似的,还想别人把你当回事儿,就拿你要卖了阿莞当通房丫头的事来说,我叫你一声‘姐夫’也算客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介绍了农村过年宰猪祭祖的习俗,其实还有什么打年糕什么的,留着以后写。前面一章的“阿大”其实就是弟弟妹妹对家里最大的哥哥或姐姐的称呼。年关将近,希望大家工作、学习顺利,不要因为繁杂的压力而扰乱自己的心情,好好享受生活、懂得生活,船到桥头自然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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