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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到林钰的一瞬, 沈无盐知道, 自己终究还是成功了。
她眼前这男子,有一颗心——野心。
说到底,账册是比较吸引人的, 毕竟上面记录了太多太多的秘密。
一本出盐账册,说到底涉及到整个盐业的一条线。盐场出盐多少, 官盐有多少,私盐有多少, 这些盐又流向了哪里, 这上面应该都有比较详细的记载。
只要林如海拿到了这一本账册,下面的难题几乎可以说是手到擒来。
这账册在沈德跟沈无盐这里不会有用,反而会为他们招来杀身之祸。
这种时候, 要沈无盐放弃这样的一本账册, 没有任何的好处,沈无盐肯定是不会干的。所以, 她要在自己这本账册暴露或者被别人夺走之前, 为它找好一个可靠的下家。而这一下家,必须能够带给沈无盐足够的利益。
很显然,交给任何一名自流井的盐商,对沈无盐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好处。
沈德不会将这样的一本账册交给那些昧良心的人,所以现在来了的林如海, 成为了一个很好的下家人选。只是这毕竟是一滩浑水,到底林如海是不是愿意涉身其中,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林钰坐在了沈无盐的面前, 这里不过是蜀地最普通的一个茶馆,看上去没有什么要紧的。
台上唱着变脸的剧,台下一盅盖碗茶,悠闲极了。
沈无盐笑了一声,连着脸上那一块疤似乎也根本不见了,她并不觉得自己丑如无盐,甚至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自觉。见林钰来了,她便道:“我以为林公子不会来了。”
林钰之前从林如海暂时的落脚处出来,看到了那一顶奇怪的青色小轿,半路上便收到了人递过来的口信儿。
现在林钰不想跟沈无盐谈账册的事情,他反而问道:“我最好奇的不是前几日说的事情,而是——沈姑娘那一日给我递的纸条,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跟薛家算是有几分关系,不过那是这个身体。作为芯子里的卢瑾泓,他其实跟薛家是死仇。
当时纸条上说,不要跟薛家有什么牵扯——若说沈无盐什么也不知道,那才是假话了。
沈无盐看了他一眼,道:“我坐在这里许久,之前见这楼下过去了一顶青色小轿,向着林老爷落脚处去了,不知道林公子来的时候可看见了?”
“见是见着了,只是不知这之中有什么玄机?”
毕竟这忽然来的一个人身份不明,从旁边也看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四川这一次盐业生产停滞了几个月,自流井这边更是颗粒无出,放在以前那都是大事,不出半个月都要传到皇上那里,可是这一次的事情,下面人传了那么久,却一直没有上达天听,若是没人作怪怎么可能?您不如猜猜,是何人在当中作梗?”
沈无盐他们的目的,不过是将事情闹大,给整个四川的盐商盐官场上洗牌,结果事情一直被压着,现在皇帝那边才有了消息,这当中定然有猫腻。
若是一切顺利,沈无盐是不会上京一趟的,自然也不会在路上救下林钰了。
林钰细细分析起来,又联想到薛家的事,只状似无意回头望一眼,周遭寂静,他于是似有似无压低了声音道:“是皇上下面那一位?”
沈无盐点点头,一点也没隐瞒。
“我也不跟林公子你兜圈子,林老爷现在应该是想要将这件事办好的,我能想您作为他的独子,应该很希望这件事完满解决吧?”
“……”林钰暂时没有说话,他只是抬头来,丝毫不胆怯地看着沈无盐。
这样的眼神,对于一个姑娘家来说,显然是失礼的。
沈无盐刚刚开始眉头一皱,不过转眼就发现其实林钰的眼神是打量的,甚至是探究的,带了几分危险的味道。她下意识地全副武装起来,道:“怎么了?”
林钰摇摇头,“薛家是那一位的朋党,那姑娘呢?我总觉得姑娘也不是普通人。”
他怎么就忘记了,当初在扬州宜春园那个伪装出来的侍者?
当初还是林钰救了沈无盐一命,虽然说最后沈无盐又救过了他,这一笔恩情算是抵消掉,但是从那一次能够获得的信息还是很多的。
那个时候四阿哥胤g微服来扬州,似乎是为了康熙爷南巡的事情,只是那个时候他似乎被偷了什么要紧的东西。而偷东西的人,自然就是林钰眼前这个被传为富顺县最丑的姑娘了。
在宜春园当时,林钰知道,四阿哥是没有找到沈无盐的,那么之后呢?
他记得,当初他被沈无盐救了的时候,沈无盐也是从京城回来的,只是路线跟他们不一样罢了。
这个时候,一切的疑点就都冒了出来。
所以现在,林钰有此一问。
知道林钰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沈无盐倒是纠结了一下,要不要直接把这些事情抖落出来,可是后来发现实在是没有必要。
林如海是不是参与阿哥们之间的争斗还真是不好说。
她只道:“我自然不是普通人,我是普通女人。林公子打听来打听去,试探了几句,却一直不谈正事,我找公子来,却是谈正事的。”
沈无盐回避了这个问题,那就说明这里面果然是有一些猫腻的。
林钰心里觉得这样的女人太聪明,不过转眼又把心思收回来,“账册,我想我是需要的,只是不一定能将它交给我父亲。”
“此话怎讲?”沈无盐皱眉。
“我与沈姑娘,应当是志同道合,但是我父亲身为盐政官员,肯定有多方的考量,涉及利益牵扯过大的事情,上面不一定会办,所以沈姑娘想要做成的事情是不是能成,还要看上面。我能保证的只是,我会尽量帮助你。只是——这样的帮助是有条件的。”
林钰说完这一番话,沈无盐就笑了。
“我交出账册,分明是我吃亏,怎地您还要讲条件?”
林钰笑而不语,外面车如流水马如龙,已经重新恢复了热闹。
釜溪河上来来往往都是运盐的小船,盐业生产刚恢复,就已经这样,可想而知当初富顺自贡两井产盐的盛况了。
他在这楼上,细细对沈无盐说着一些重来没有对别人说过的话,也缓缓地将自己的野心剖开,挖出来给这一位有着七窍玲珑心的沈无盐看。
最开始的消息,是传自流井这边有一片新的盐井,可是后来这一片新盐井的开采遇到了问题。当年他还是卢瑾泓的时候就知道这样的消息了,可是这许久过去,这一片井区却还没有开出来。这里头 必定存在阻力,结合炸井一事想,定然是沈无盐他们在中间出力了。
不开采盐井,一般有三种情况。
其一,官府不允许,这是官盐不能开;
其二,盐商们利益纠纷,私盐不敢开;
其三,产盐井区的地质条件太过复杂,没办法开采。
自流井这一片新的井区,就在当初炸井那一片的位置。自流井的井里不仅有盐,还有气,乃是赫赫有名的火井。火井采盐的技术千多年前就已经成熟了,就算是有什么危险,也没道理会忽然之间出炸井的事情。
在沈无盐跟沈德这边,说法是条件不成熟,无法开采,可是归根到底,定然是这父女二人做过手脚。真正追究起来,最深的原因还是盐商们的利益纠纷。
沈德这边护着盐工,但是盐商那边苛责着盐工,加上这些个盐商不不顾道义,又协同着薛瓒搅乱四川盐场,现在沈德他们想要把这薛瓒跟刘家赶出去,还要加一把力。
现在林钰来了,帮他们加这一把力。
他的身份很特殊,跟林如海近,同时对盐事非常了解,只是旁人不知。
不过在平时的言谈之中,沈无盐也是察觉了一二的。
一面,她越发觉得林钰不简单,一面又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接触了一个比四阿哥还危险的人物。
在听了林钰的话之后,她甚至是愣了一下:“公子书香门第,怎么会想去插足盐事?”
不,准确地说是,想去当盐商?
这分明就是要借着沈无盐他们这边的力量,发展自己的生意,从而悄然进入四川盐场的意思啊。
林钰的条件是,这件事他帮沈无盐他们摆平,同时也帮着对付薛瓒他们,但是林钰在这里毕竟是一个外地人的身份,所以他希望沈无盐能够找到人帮自己代理在四川盐商这边的生意——最要紧的一条是,自流井那一片出黑卤黑盐苦盐的井区,若是有一日开出来,希望有他的一份。
甚至,若是沈无盐他们不嫌弃,他这里有三万多两银子,能借给他们独自开井。
先打出一片井来,赚上一笔,再将所得重新投入盐场之中。
四川井盐逐渐行销南北,早插上一脚,便早赚一笔银子,何乐而不为?
林钰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您的想法倒是别致,只是我不一定能答应。”沈无盐觉得这件事还是需要慎重。虽然对林钰算是知根知底,但是以一个公子哥儿的标准来说,林钰知道得太多了。即便是林如海是两淮巡盐御史,林钰所知,也远远超过旁人的估计了。
对待这样的一个合作伙伴或者对手,必须小心。
林钰也不多言,“那沈姑娘有了想法,可以随时来找我。”
说罢,他便告辞了。
此刻,那青色的小轿,又从楼下经过。
林钰看了一眼,又回去了,那个时候林如海正在拆信封,是一路从扬州那边跟着来的。黛玉往家里写的信——
林如海看他进来了,笑了一声,脸色又有些沉重,只说道:“方才来了位大人物,这四川的事情,真是趟浑水。”
盐政这一块儿,油水多,原本把持在太子的手中,四阿哥管着户部,空虚得很,要银子,管你是太子还是什么人,该给钱就要给钱。而方才来的那一位,却是八阿哥,这一位被人称为贤王,笑眯眯地跟你说话,却能让你觉得背后发寒。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他是要趁机做了太子啊……
只是康熙爷派八阿哥来处理四川的事情,又是个什么意思?
林如海只觉得圣心难测。
林钰眉头一皱,问道:“父亲可是遇到什么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