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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争睁眼时，首先入目的是头顶的白炽灯，而后就感觉到旁边似有一道目光正专注看着他。
他侧过头去。
林玦手枕着脑袋趴在垫了个靠垫的茶几上，双眼一眨不眨看着他，然而与他目光相撞时……她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聂争忍不住笑了。
从他笑声里猛然回神的林玦脸上一红，磕磕巴巴道：“你、你醒了？”
聂争想点头，却发现自己浑身力气都跟被抽空了似的，稍一回想他也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累晕过去了？”
林玦点头。
聂争心情有些复杂。
他在下山之前，生活过于简单朴素，意识之中是完全没有“爱面子”这件事，等他见识过地下拳场那些被他打败又恼羞成怒不肯认输的对手，又见识到原其骁、盛麟这样的中老年顶尖高手一个赛一个的傲娇爱面子，也不知是被这股“潮流”给传染了还是怎么的，一想到他先前居然当着百来号同道们的面给生生累晕过去，就觉得、嗯……这内心可真不是滋味啊==
纠结了一小会儿，他又想起另一件要紧的事：“现在几点了？其他人呢？他们都走了？那比武的事……”
看了他一会儿，林玦道：“快十二点了。那群老家伙还算要脸，见你晕过去了好歹都知道反省自己，我提议今天别再守着你醒过来继续跟你比了，他们都同意了，这会儿都各回各家去了吧，动作快的估计都已经睡下去了。”
聂争舒了一口气：“那等我休息一晚，明天好点以后……”
“我提议让他们等你好点以后再过来。”林玦忽然打断他的话，将刚才她话里的意思又复述一遍，面无表情道，“但是那群老家伙大约确实觉得欺负你欺负狠了，又或者觉得你很厉害、真心实意佩服你吧，无论哪一种，他们说不组团了，你愿意的话以后多上门去跟他们互相指教，然后走的时候，每家馆长都在推荐函上签了字按了手印。”
从聂争醒过来她表情就一直挺严肃，说到这里，才终于又从面无表情里漏出一点机灵鬼怪的光，一把抓住聂争的手嬉笑一声：“我以为什么联名推荐就是随口说一声就好了呢，居然真有正儿八经的推荐函还要签字画押，只要五家联名上面居然有两倍还要多出一个呢！这回我们发达了哈哈哈哈，等我们去十八层楼肯定可以横着走，说不定十八层楼的服务员还得跟在我们身后点头哈腰说‘大爷请’，哇，想想就好刺激。”
聂争看着她挤眉弄眼的表情和叽叽呱呱说个没完的模样，心下又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原来她刚才那好似生气一般的模样是在故意吓他啊。
换了以往，林玦如果这样逗他，聂争指不定还要生会儿闷气，可现在不知因为醒过来就见她全心全意看顾自己的模样还是怎么，他居然只是有些放松想道，她没生气就好。
而后才领悟到那个“十一家联名推荐函”是什么意思。
虽说早已做好了跟十一家武馆硬刚的准备，并且真心将这当成好事，但突然从天而降的惊喜依然砸得他有些头晕：“不是，他们、我……我记得今天好像一共也没比几场？他们这是……”
林玦刚才还笑得开心的神色秒变威胁脸，握着他的那只手顺势往上掐住他脖子，阴恻恻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哪怕拿到了这个推荐函，你还准备挨家挨家跟他们比过了才作数？要是没打赢人家你是不是还要买个橡皮擦涂改液把上面的签名和手指印涂掉啊？”
聂争看着她，眨了眨眼。
林玦气鼓鼓回瞪他。
“我就是想说，”聂争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各家馆长实力与性情我今天都见识到了，他们都不是轻易会卖谁面子的人，既然都已经在推荐函上签了名，那看来是真的被我的实力折服。”
林玦呕吐的动作才做到一半，猛然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立即兴高采烈往他身上一扑：“这么说你收下这张推荐函了？”
我不收下不得被你打死呀。
聂争心里这样嘀咕，面上只微微一笑：“我凭实力挣来的推荐函，为什么不收下？”
林玦抬起头，有些狐疑打量他：“我怎么感觉你越来越不要脸了？你这都跟谁学的？”
聂争只是微笑看着她，一个字不说，那笑里的含义却已经表达的很清楚：我跟谁学的，你心里还没点数吗？
相当有数的林玦同学轻咳一声：“那什么，咱们现在时间打紧，你真觉得欠他们人情，想跟他们比，等世武结束以后再回来也不迟，反正那群人精肯定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你不要有心理压力。”
她说话时，聂争目光便只专注落在她脸上，一直看得她忍不住又要出声问了，才听他忽然笑道：“我怎么感觉你越来越规矩的？你这又是跟谁学的呢？”
林玦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换了以前但凡他露出一点对不起的苗头，她嘴巴能立刻变成机关枪将他突突突扫成筛子，更别说什么他自己都还没有任何表示，她就先出言安慰还替他想好后路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些赧然，怎么开口都感觉不太对，索性当作没听到他这问题，若无其事道：“你拿到推荐函的事，虽然后半段我都没在直播了，不过结果出来以后还是跟他们通报了一声，刚才你没醒的时候地下拳场那边联系过我，想要做点主题狂欢活动之类的，找我要素材，我……”犹豫了一下，她掏出手机点点点以后递给他，“这些照片我能发吗？”
她拿出的是另一台专门用来拍照的手机。自从她比较固定的开直播以后，想着要兼顾拍照的事，本来是考虑买一台相机，但转念又想到这事儿铁定没人来帮她操作，她又要直播又要拍照，用相机反倒不方便，就干脆就又买了一台专用于拍照的手机。连聂争这个一直反对她做这件事并对摄影毫无了解的人，看到她前后手机拍出的照片的对比，心里也暗戳戳感慨了下果然术业有专攻，后面这台拍出来的可好看多了。
这台拍照很好看的手机里，所有的照片都是跟他有关的。
如果聂争平时感受到的林玦对他的态度大多时候还是插科打诨，那透过这些照片，他完全能感受到镜头后面的那个人在彼时彼刻，是以多么专注的眼光在看他。
这认知令他蓦地有些心跳加速。
他在咚咚的心跳声中将照片一一往下翻。
在上午他跟岑楷和冯杉的那两场比武之中，林玦的拍摄风格一如既往，几乎所有的镜头都只围绕着他打转，绝大多数照片里呈现出的都是打斗中的两个人，但但凡不是瞎子都能看出这其中的主角是谁。尤其他与黎远航七人较量的那一场，没那么多激烈的动作与打斗，林玦却偏生找得一手好角度，将静态的照片硬生生拍出了现场才能感受到的高手过招的“杀气腾腾”，聂争甚至还从其中看出了高级感！然而在最后那场大乱斗之中，之前一直统一的画风却蓦地转变，居然从“绝对男主”转变成了群像模式。当然聂争那组因为他的男主光环以及同组都是大佬压阵，曝光率依然是最高的，可别的没有聂争的照片之中，也能看出质量依然上层，丝毫没有敷衍的意思。后面还有几张拍全场的图，聂争当时全幅心神都沉浸在跟众人的交手之中，如果不是看了这些照片，他都不知道原来白天他一句话促成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场景——众人向武，令得“以武会友”不再是一个空泛名词的场景。
聂争看前面照片的时候，一大半心神用来欣赏照片本身，一小半心思则在想林玦怎么拍着拍着就转性了，等他看完这几张的图，这问题居然也有不用再向林玦寻求答案了：这样的情景下，哪来的绝对主角呢？而拍照的人但凡有一丝被现场氛围吸引到，她又怎么还能把记录这些场景只当成某一个人的宣传方案来进行呢？
只是问虽然不用问了，可……
从手机上收回目光，聂争似笑非笑看向林玦：“能不能发，你问我？”
林玦白他一眼：“这屋里还有第三个人？”
“虽然没有第三个人但是……”声音顿了顿，聂争悠悠笑道，“林施主拍什么写什么发什么，在这之前哪里问过我一个字呢？你这突然转性令我受宠若惊，难以置信啊。”
林玦气得脸都红了！
所以她做坏事不行，做好事居然还是讨不到这家伙的好！说来说去，他不就还在纠缠之前那个谁跟谁学的破问题吗！
“一百块！”林玦气咻咻朝聂争伸出手。
聂争一怔：“什么一百块？”
“‘林施主’啊什么一百块！”林玦气急败坏道，“你不会忘了我之前立下的规矩吧？先说好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你可别仗着跟我混熟了就能百无禁忌了！”
这家伙可真是……
聂争埋头笑了好一会儿，这才伸出手指在她手心里轻轻一点：“不赖账，给你了。”不等林玦跳脚，他又笑道，“我的钱不都通通被你保管着，我给你权限了，你自己转一百块吧。”
好端端的一句话，却被林玦硬生生听出了“妻管严”的可怕感受！
本来只想借这机会转移一下话题的林玦这下感觉自己真是没活路了，揪着自己头发自暴自弃道：“行吧行吧，你晕倒了我不敢直接让他们滚蛋、还非得违心让他们改天继续来比是因为你，我规规矩矩是因为你，拍照片中途拍走样是被你感染，手里捏着一大堆图还有我辛辛苦苦写的宣传稿不敢发也是因为你！行了吧！”
她越说脸越红，等到一段话说完，一张脸已经红成猴子屁股，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感觉左右都躲不掉，干脆一头扎进了还躺在床上的聂争怀里，脸紧紧埋在他心口，一双手箍住他上身，就此装死不动了。
聂争：“……”
他只是想要调侃她两句而已，怎么想到会得到这样一段直戳他心肝脾肺的剖白。
他的心、他的心忽然无比的酸软。
好一会儿，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无措道：“你其实不用、我是说，你不用因为我而勉强你自己……”
“哦。”林玦冷漠地打断他，“那整天嚷嚷着要令我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的难不成是附在你身上的鬼魂？”
她说话时也依然没抬头，呼吸、热气以及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正正打在聂争胸口，打得他心如擂鼓。
“是我，但我的意思并不是这个。”极力抑制过快的心跳，聂争勉强分出一点心神解释道，“我意思是、我意思……”
他意思是什么呢？
他意思是，他可以去平和看待林玦的那个名利交织的过去世界，林玦也可以踏进他一心向武的世界里来，他们互相感受过对方的世界，可以看一看那是不是比原来的要更有吸引力。如果有的话，就往前一步，如果没有……那他就继续努力好了。
他心慌意乱的，到底还是没把“意思”说清楚，便也有些自暴自弃道：“你想发什么就发吧，反正你凭本事发的稿赚的钱，我也没话说你。”顿了顿，他又指着她那拍照手机道，“但是有人来告你侵犯肖像权，我也是不会帮你的。”
林玦噗嗤在他心口乐出声来：“你还知道侵犯肖像权了，很与时俱进嘛聂大师。”
聂争整个心口都已经麻掉了，撇嘴道：“我是近墨者黑。”
更紧揽一揽他，林玦笑着想，有人之前还信誓旦旦讲，绝不会被她身上任何的坏习惯影响分毫呢，转头这就近墨者黑了。
但他俩到底是近墨还是近朱，林玦觉着自己还是比他更有发言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