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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车急速从旁掠过,卷起更烈的风。美若闭上眼尖叫,以为下一秒,会被撞飞脑袋,车轮碾过她悬空的半身。
被抱回来时,她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坐在靳正雷腿上止不住地抖,只好紧紧攀住他颈项。
“阿若,你拿跳车吓我,我也只好吓你一吓。”他居然和她讲起道理。“真是只吓一吓,我的手一直托着你的腰,不会让你有事。”
她大哭出声。
“不哭不哭。”即使对他深为了解的何平安,刚才也流露出震惊的表情,靳正雷有一丝后悔。“不要随便和我赌气,你和我不同,你的命矜贵。”
他一语道破真相。
是,她的伶牙俐齿,在真正的恶人面前毫无用武之地。
因为无人爱,她格外珍爱自己。
她惜命,她有软肋。
美若无助地淌泪。
“不哭。”靳正雷将她抱得更紧,粗手粗脚地抹她的脸,“你看,这样多好,你乖些,我也不会再吓你。”
她愤恨地躲避他的手掌。
“贱格!变态!只会欺凌弱小。”美若的咒骂因为抽噎而失去力道。
“我无心欺负你……”
她想起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刻,无限后怕,哭声愈加惨烈。
“好好,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这样。你不要再哭。”
她隐约感到他亲手递给她一把武器。
美若睁开迷蒙泪眼,手撑住他光裸的胸膛,定定地看他。“我怎能信你?”
“我保证。”看她小嘴一扁,又将落泪,他慌忙抬手,“我发誓!背誓就让我和瘸脚七一样下场。”
“那你答应,以后别来骚扰我。”
他沉默,手在她细腰上游移。“我只能答应你,等你快快长大。”
失望的美若忿忿低语:“我不会任你为所欲为。”
他好笑,“是是是,詹小姐很厉害,我很害怕。”
她乖乖随他去吃饭,又被安全送回樱桃街。车停在楼下,美若抬头看自家屋檐:“如果被我阿妈看见,她会扑来打你,将你撕成碎片。”
“她不会舍得刚到手的五十万,至多是扯你的头发,然后默许。”
她再次低估他的无耻。
年初七时,靳正雷大摆宴席,犒劳一干兄弟。詹美凤早早置下新裙,做好发型,装扮停当。
出门前,她在镜前频频转身,调整肩头皮草,问美若:“这样如何?”
美若点头。
待高跟鞋的笃笃声消失在走廊,美若轻轻揭开一线窗帘。
楼下几部车等候着,靳正雷迎上詹美凤,感觉有人窥视,他抬头望来。
随后,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举手向美若敬礼。姿势标准,仿佛经过警队培训。
“贱格!”
“那个人、那个人……”七姑震骇莫名。她久仰大圈哥大名,今日方始一睹大小姐新情人的真容。
“你没看错。七姑,”美若放下窗帘,“是他。”
“可是……”七姑眼神凌乱。
“没有可是。”美若沉下脸,“七姑,忘记你曾救过他,为他治伤煲汤药,特别是在阿妈面前。”
七姑唯唯,可夜晚美若听见她在床上辗转反侧。
凌晨时分,整条街回荡着詹美凤嘶声裂肺的惨叫,她被何平安送回来。
新置的皮草披肩染满鲜血,好在人无大碍,只是被吓得失了魂魄。
何平安放下詹美凤就带着小弟们急匆匆赶去医院,没有一句解释。
七姑找到安宫牛黄丸、丹参丸,尽数给詹美凤灌下肚。过了好一阵,她才恢复了少许理智。
“好可怕,简直就是地狱。整间酒楼满是尸体,枪声震得我耳鸣,有人死在我面前,血手仍要抓我的衣裙。”詹美凤紧紧握住美若手心,“地狱,地狱。”
“阿妈。”被长指甲掐进肉,美若很痛。
“大小姐,你稍加忍耐。”詹美凤丢失一只高跟鞋,脚板底刺进若干玻璃碎渣,七姑一个个为她挑去,“不要乱动,还有不少。”
“我以后再也不要见他,”詹美凤何曾受过这样的惊吓,“再也不要和他一起。”
美若沉默。
倒是七姑清醒,“那要早早问大少讨回五十万。”
“詹笑棠!”詹美凤咬牙切齿,泪润粉腮。
第二日街面死一般平静,连走街串巷卖零食的大眼叔也不见踪迹。仙家馆照常营业,只是生意惨淡,看场的伙计也少了一个,剩下数人眼神惊慌游离。
旺角新扎起的大圈哥据说经过昨夜恶战,生死未卜。
“好似看大戏。”仙婶吐烟圈作游戏,打发寂寞辰光。“住在樱桃街就有这般好处,平常人哪有这许多劲爆新闻填充苍白生命?”
美若被请进医院。
传闻中被子弹流弹炸弹击中,命不久矣的靳正雷,居然正和小弟们在特护病房里赌钱。
美若尚未整理好震惊心情,有医生进来大声呵斥:“不准吸烟!”
人如鸟兽散,扑克牌跌落一地,靳正雷躺回病床给医生检查。
美若听见鬓发斑白的医生说:“明日便能出院。”
闻言靳正雷朝表情呆愕的她咧开嘴,挤个眼,挥手唤来平安,道:“送她回去。”
“阿若刚刚来到。”
“看见放心就行。”靳正雷不知是一厢情愿地猜测美若心思还是叙述自我心情。
何平安抹汗,决定选择后者。
他在车上告诫美若:“大圈哥不应该太信任你,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阿若,你不要四处乱讲,后果很严重。”
“我智商不够,不懂你们的鬼。”美若作答。
坊间一时传闻无数,有人说大圈哥已经伤重不治,有人言之凿凿,说去医院探亲友,亲眼目睹大圈哥躺在重症室,脸肿若猪头,插了满身胶管,使用呼吸机延命。
大半个月过去,靳正雷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身旁只有寥寥小弟,灰溜溜地走进自己夜总会。
于是,谣言更甚。
仙婶不屑冷笑,“一干睁眼盲!起得快沉得快的人不是没有,但绝不会是那个大陆佬。照我看,大戏刚刚开锣。找定座位看戏吧。”
只是后来又风传靳正雷长跪在龙五爷家门前,负荆请罪,又说他哀求新界的彪叔出面摆和头酒,给他一个机会向龙五爷和其他前辈斟茶认错。
连仙婶也狐疑起来,时不时偷窥美若。
有人开始拖欠保护费,何平安巡了几条街,走到仙家馆这里时,脸色相当不好看。
“我虽然一条烂命,但些许银两还是给得起的。平安,你们在旺角一天,仙家馆不会少你们一个斗零。”
美若暗赞还是仙婶通透,平安也终于有了些笑意。
果然不多久,彪叔终于答应做这个中人,化解和兴新老两代纷争。
和头酒就摆在新界。
后来但凡有知情人谈起这一段过往,无不眉飞色舞。
新界被布下死局。
和头酒宴上,靳正雷当众向龙五爷叩头斟茶认错,以掷杯为令,率先发难。
当天晚上,新界腥风血雨。天亮赶至的差人们在火拼现场四处搜寻,只发现纵火后被烧得黑如焦炭的无数尸体。
而和兴硕果仅存的几个老人从此失踪,龙头之位悬置,彪叔代为坐馆。
谣言如潮,气氛诡异的旺角渐渐稳定,一片太平景象。而詹美凤好了伤疤忘记痛,欢天喜地的,开始筹办搬家事宜。
“阿妈,我和七姑留在这里好不好?”
“那怎么可以?谁来煮饭煲汤?谁来洗衣?”
“你现在有钱,可以请一打菲佣服侍。”
“阿若,七姑老懵懂了,你不要跟她一起发傻。她是詹家佣人,自然要做工,你可是把她当做了亲人?”
“……可你已经一年多没有给过她人工。”
詹美凤语滞,“我会好好算给她。”
美若无奈,唯有向仙婶告别。
和兴前龙头华老虎的前姘/头姘上了和兴新一任龙头,看这复杂关系,可以想象新近最大的新闻究竟有多劲爆,仙婶自然不会错过。
但她比普通人了解的更多一层。
所以她意有所指地问:“男同学,和女同学?”
美若咬紧下唇,不发一言。
任仙婶心如铁石,也不由为相处了一年有多的十四岁少女叹息。
“其实这种事,”她斟酌用辞,“也不算得稀罕。早年间,我认识一位纺织厂老板,他便是娶了两姊妹,不分妻妾。如今,住在半山,据说家庭和睦。”
这安慰听来更像丧钟,美若脸孔惨白。
仙婶再叹,“若是不喜,你忍个几年,将就过去,另谋出路就是。”
她默然点头。
出门时,只听背后低语喃喃:“女人,千万不要美貌,只需好命。”
美若几乎将唇肉咬破。
这晚,黑暗里,她悄声道:“七姑,我真是好怕。”
“或者,我们告诉大小姐?”
“……”美若不是没有考虑过向母亲坦白。“七姑,在阿妈心底,我是否重要?”
七姑不答,坐起来抱紧她,轻轻拍她后背。
美若揪住七姑睡衣前襟,颤声说道:“七姑,我怕。”
“莫怕莫怕,小小姐,如果他敢对你如何,七姑与他博了这条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