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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鬼门关口都闯过多少次,凤镜夜自认什么没见过?
可是这一刻,他却结结实实地被吓着了,只觉得头发根儿全都朝天竖起来了!
他劈手一把按住:“你这看的都是什么?!”
兰芽歪着头看着他,对他这反应一点儿都不惊讶。她从前也跟眉烟分享过,眉烟也同样一副被雷给劈了的模样。
不过眉烟还好,怎么说也是女孩儿家,所以看一眼就能分清楚画里画的是仕女;而眼前这愣头小子镜夜,说不定是没看出来吧?
她便手托香腮细细地笑:“你没看出来画的是什么?来来来,别急别急啊,看小爷我给你再展开些。鞅”
原来那画是绕着笔杆的尺头,她便螺旋着再展开一点儿。这回是脚踝,然后是小腿,继而是……
凤镜夜捂住嘴,有些眼冒金星。
他是宫里的内侍,这些玩意儿并非没见过。他只是有些受不了是她在看,还跟他分享!
他这次发了狠,一把直接夺了过来,红着脸吼她:“谁叫你看这个?!”
兰芽有些委屈。
她知道她看这些不被人接受,每回她从外头带了这些物件儿回家,娘都叫孙大娘给她搜了个干净,只要瞧见这样的,就叫她去罚跪。
她也明白女孩儿家是不该看这个……可是,这些画儿却都画得好美,比她爹收藏的那些名人字画更灵动,更有生趣,设色和表达也更大胆,所以她是真真儿地喜欢啊。
爹总说万物有灵,而人又是这世上万灵之长,所以落在画笔之下也该如此,总该生动有趣才是。可是现有的那些画儿里,人物却总那样或端庄,或肃穆,或散淡,或悲悒……随着意境有了,却没了人气儿,她就都不喜欢啊。
她喜欢人间百态,喜欢真实的悲喜哭笑,就如同这些画儿上的,全都看得如临其境,感同身受。
别看爹和娘罚她,可是她也明白实则爹和娘却是明白她这份心思的,尤其是同为丹青圣手的爹,虽则总是无奈地笑,却也纵容她继续跑出去淘弄这些。
况且毕竟爹和娘的身份摆在那儿,不可能不罚她,况且罚得也不重就是。
可是她想,镜夜总归不是爹和娘,总归不用顾着爹娘那样的身份,所以她跟他分享的时候,他就应该只剩下高兴,只剩下跟她一起欢欢喜喜地看就是了。
她是当真将他当成好兄弟,才拿给他看的,可是他怎么反倒比爹和娘还生了更大的气?
她涨红了一张小脸:“我自己叫我自己看的,你还给我。”
她起身就给抢了回来,满脸满眼的失望都落在了他眼底。
他小心地呼吸,想让自己平静下来:“这物件儿,你可知道作何用?”
“自然知晓!”兰芽收着笔,回头白他一眼:“我听嫂嫂说过了,这是陪嫁所用,给新娘子压箱底的。”
“还有,这玩意儿也辟邪。鬼祟看了都避之不及。”
仿佛大人们都觉着闺房之事不洁,所以可做辟邪之用。
他便只能叹气:“你既然知道,便不该拿出来看。总归等你长大了,到了出阁的年纪才能看。”
她红着脸瞪他:“可是我喜欢现在看,你管我?”
他忍住想掐她的冲动,努力压抑情绪:“就听我一句,这回看了就看了,以后不准再看。”
心下不由得再度腹诽岳如期。在岳府这些日子,是越发体会到岳如期有多宠这个女儿,当真是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兰芽怒而视之:“小爷不用你管!大不了,以后再不与你一起看,我捡着那些喜欢跟我一起看的陪我一起看!”
他心头陡然莫名大怒,淡色眸子里涌起雾霭:“你再说一遍。”
“我就说,怎么了?”她拧着小腰,毫不示弱。
总归她是小姐,他就是个书童,她才不要被他吓住!
他森冷勾起唇角:“谁陪你看,我就剜了谁的眼珠子!”
“我不信!”兰芽吓了一个激灵。早知道他是个冰柱子,可是没想到他还能说出这样阴狠至极的话来:“你敢?!”
他狠狠盯着她:“那你试试看。”
兰芽吓得倒退三步,手指甲死死抠住衣裳上的绣花。
明明觉得就他这年纪,说这话一定是气话加吹牛,绝不可能成真的……可是,可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莫名就有点信了。
她却也不甘服软,指着自己的眼睛:“那你来呀,你有种先剜了我的眼珠子去!”
他哼了一声:“暂且存着。你若再不听话,早晚我亲手给你剜了下来。”
也省得再出去这样惹是生非。
兰芽大怒,心下更是无尽的冰寒,便一指道路尽头:“你滚!”
他眯眼盯着她,缓缓道:“你这物件儿是我的银子买的,你欠我的,无权叫我滚。”
兰芽恼得登时上
当,抓过毛笔垫在膝盖上就想给撅了。
可是一来她没那么大力气,二来……她转念一想就猛然一拍脑袋:要是真给撅了,那可不正合他的意了?
她便收好了毛笔,故意扬声大笑:“还想骗小爷?你下辈子吧!是你银子买的又怎样?我还就不还银子了!如果想要跟小爷追债,小爷就把这两样物件儿给你,让你自己留着看!”
凤镜夜双耳又是一片轰鸣。这些年,还没人能这么气着他。
却偏偏,她那话听起来条理清楚,无可反驳!
兰芽看他脸上白得已经发青了,便笑起来:“瞧,这便是小爷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还不服输?”
他冷冷盯着她,上前抓过毛笔就给亲手撅了。
银子,既然是给她使了,他本来也没想讨还。
兰芽也大吃一惊,眼睛里倏然便滚满了泪水。那泪水盈盈的,含着委屈,好几次险些掉下来,却被她自己给忍住了。
她跑过去捡起地上被掰断的毛笔,扬头冷冷盯着他。
“你知道么,我本以为你是与众不同的。便如那小木人儿,街市上刻出来的纵然有人的五官,却终究还是个木人儿,面目神情没有半点人的生动。可是你把它们‘救活’了,你给改过的木头人虽然还是木头的,可是眉眼里却有了人的感情。”
“我便以为你是不同的,以为你是知己,以为你能明白我心里的想法。我爱画画,可是我不爱画出来的个个都是木头人,我想我笔下的人都是活的,都是血有肉的。我以为你能跟我一起看,你能看懂我的心。”
“却原来,你也是个木心泥胎,你原来也根本就不懂!”
她含泪一口气跑回府去,将妆奁上的一排精心爱护的小木人儿都捧起来,一溜烟跑到他房间,全都砸在他床铺上,便含泪离去。
那个晚上岳麓等小子们都同情地冲他叹气,说好容易以为你能当上小姐的亲随了,却没想到又把小姐给得罪了。
眉烟都来忍不住冲他吼:“你可真能耐,自从你来了之后,小姐每天都能叫你给气哭一回!”
那个晚上他皱着眉头盯着一榻的小木人儿,就站在月亮地儿下。
看着看着,那些小木人的眉眼便都混成一片,渐渐汇成了她的模样。
世间人千千万万,可这般浮在他眼前挥之不去的,只有那一双眉眼。
他叹口气,坐下掏出匕首来,就借着幽微的月光雕刻起来。
天光放明,手机的木头已经脱胎换骨。那副含羞带桥,薄愠微颦的模样,不再是任何一个小木人儿,而成了他眼前唯一能看见的容颜。
晨光青蓝,他站在内宅门口。
二门紧闭,是他永远无法一步跨越的禁地。
他左右看看,便悄然拧步飞身,攀上了墙边的梓树,再一个回身便无声落进了内宅墙内。
贴着墙根儿无声地走,找到她的房间。
借着幽蓝晨光,他将那小人儿搁在了她的门廊下。
上回她扯谎,说他刻了木人来跟她赔礼;那这一回,他便当真这样做一次吧。
反正做与不做,她都已经将那话传扬出去了。
想到这里不由得叹气。
他也从未想到,自己竟然有朝一日会变成了这般模样。
本该放下小人儿就走的,却还是忍不住悄然进门去看了一眼她的睡颜。
娇憨无比,却还嘟着小嘴儿。
而她枕边,那根被撅折了的毛笔已经被她自己用纸粘合起来了。
他小心抽开那画卷再看……
莲足、藕腿、蜂腰之上……却被换成了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