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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一开始并不同意,但是耐不住丽娘拿定了主意,贾瑚和吴立行又十分的支持,甚至连南下的要带的人,物,都一一的商议打算起来。尤其是吴立行说,吏部已经下达调令,他外放为江南布政使一事已经定了下来,只待新任的顺天府尹到职,交割完毕,他就会带着妻儿南下赴任。于此,待他先行一步安排好了,待丽娘出了月子,身子康健些他再派人来接。
贾赦听罢,想着府内越发纷乱的情形,心里明白,丽娘在府里的日子确实是不太好过,想着,最后只好妥协,无奈的点头应了。柔声吩咐丽娘好好休息,带着贾瑚和吴立行二人去了外院的书房。
三人商议至半夜时分,方把事情彻底的定了下来。待琮哥儿满百日后,丽娘就带着他和迎春一起南下。贾珏则依然留在府里由贾赦亲自教养,只每年夏日去南方和丽娘一起住两个月,共叙母子亲情。
隔日晚饭时分,贾赦在给贾母请安完毕,特意留了下来。挥手示意伺候的人退下,待贾母喝了消食的茶后,他上前躬身一揖,斟酌一番开口道:“儿子有一事回禀老太太。”
贾母听了,视线环屋子一周,道:“看你四十多岁的人了,孙子都抱上了,就这么点儿出息,像是没经过事似的,还神神秘秘,遮遮藏藏的。我这辈子什么没见过,没经过,你有事快说吧,一会儿宝玉醒了,见不着我,又该哭了。”
贾赦听贾母口里三句不离宝玉,简直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心里想着,老太太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偏心老二一家,包括死去的贾珠,进宫的元春,二房三个嫡出的孩子都是自小都在老太太膝下长大。大房的贾琏虽说自张氏去了也是养在荣禧堂,可是明眼人都知道,老太太不过是面子情罢了,内心真的不看重大房,即便疼贾琏也是有限的。至于丽娘所出的几个孩子,老太太是真的没有看在眼里过,甚至对于刑氏和王氏出手对付丽娘肚子里的孩子的时候,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添油加醋了。一想到琮哥儿瘦弱的样子,很可能养不大,贾赦内心充满了对贾母的怨恨。即便这些想法有些大逆不道,可是母不慈,子又如何能真心实意的孝顺呢?
贾赦内心嗤笑一回,想想自己却也太过小家子气了,忙止住这些私心杂念,正了正神色道:“是有关吴氏的。太医说她这回生产亏了身子,怕是与寿元有碍,尤其经不得寒凉,最好到气候暖和的南方休养。琮哥儿也不大康健,可能养不活。儿子一开始还让人瞒着她,谁知那个嘴快的就急急地把这消息透给她知晓了,很是伤心。后来澹宁的舅舅刚好外放升任江南布政使,他和澹宁商量着等琮哥儿满百日了他索性把吴氏母子三人接过去照顾着。儿子想着,哪有让女眷一直住亲戚家的理儿,想着金陵老家哪里还有几处宅子,让人南下打扫归置好。到时候他们住进去岂不好?省的让人戳脊梁骨。老太太看如何?”
“吴氏南下?谁准了?我们贾家亏待了她不成?就她精贵,不过是生个孩子罢了,像是谁没有生过似的?怎么就这样拿娇拿乔的?”贾母闻言,气愤不已,连连高声质问起贾赦来。
面对贾母的炮轰,贾赦直直得看着她,沉默了半晌后有些不耐烦地道:“事到如今,老太太还要跟儿子面前装糊涂?吴氏为何难产,差一点儿就母子双亡。这个中情由非要儿子说出来不成?老太太好歹顾着些脸面。要不是府里容不下她们母子,何苦要躲到南边儿去?背井离乡的日子怪好过的不成?儿子虽说已经年届不惑,是一家之主,却依然事事做不得主。家里的事也一概要听从老太太的吩咐,就连二弟和二弟妹仗着老太太的偏爱都爬到了我头上做窝,我也得忍着。不能保护自己的女人和孩子,想来儿子也是个不中用的。”说着,贾赦的话里不免露出怨忿和不满来。
贾母自是听出了他话中的埋怨,气不打一处来,喘气声也越来越粗,最后随手拿起炕桌上的美人锤使劲朝着贾赦扔了过去。
贾赦早已习惯了贾母时常一生气就朝他砸东西,头一偏,身子后仰,躲了过去。
贾母见状,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伸出手指着贾赦大声斥道:“好,好,你翅膀硬了,能耐了,就不把我这个挣了命生下你的亲娘放在眼里。养大了你,竟然还养出个仇人来。难道你不怕我去告你忤逆?”说着,贾母又喊道:“赖婆子,王婆子,还不进来,把这个不孝的东西给我打出去!”
贾赦看贾母气得厉害,心里也不好受,但是他实在厌烦了贾母总是用这一招来逼他。心里积怨已深,只见他转身看着门,厉声道:“谁敢进来?老太太只不过一时痰迷了心,说胡话罢了。如今你们一个两个的不知道是仗着谁的势,就敢这么怠慢正经主子,在主子面前挺腰子,放狠话,不讲规矩。日常也不知道劝着老太太惜福,只知道一味的撺掇着老太太劳心乏力的操心。到头来闹得我们亲生母子的情分倒不如你们这些下人奴才。看来是日子长了,你们倒是忘了谁才是府里的主子了。如今,府里的风气不正,该是要好好整顿一番了。否则的话,这个家就要败在我的手里了。到时候百年之后,让我拿什么脸去见老爷,去见列祖列宗。”
这一番话喝止住了门外想要蠢蠢欲动的人。
贾赦转过脸,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来看着贾母道:“不是儿子要挤兑老太太,但凡儿子们没有依着您的意思办事,您就说儿子们不孝顺,要去衙门里告儿子们忤逆。人人都是家丑不可外扬,胳膊折了藏在袖子里。您却总是要张扬着来,见不得儿子有一丁点儿的好。您说儿子忤逆不孝,那父亲去了近十年的功夫了,您依然住在正院荣禧堂,二弟一家也都挨着您住,他们家嫡出的三个孩子自小都是养在您身边的,之前二弟妹说分给他们的院子小了不够住,您做主让她和二弟暂时搬到荣禧堂东跨院里住,儿子想着珠哥儿刚去了,他们伤心,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计较了。可这世上哪有弟媳妇管大伯子房里事的理儿。她的手也伸的太长了,都伸到我的房里了。差点儿就让吴氏母子丢了命。您却还纵容着,替她遮掩着。难不成,儿子不是您亲生的?只二弟的孩子金尊玉贵的宝贝,儿子的孩子就是该死的杂草?你要去衙门里告,就去吧,儿子不在乎了。作为人夫人父,儿子都失职了。这会儿若是连他们最后安身立命的一点儿念想也不能成全。儿子这官做得也亏心。至于说我丢了官位爵位,二弟同样也落不了好。他一样是要背一个不孝不悌的名声。丢了祖宗传下来的爵位,到时候百年之后,我们母子三人再一起到老爷和祖宗们跟前分说吧。”
贾母听了这番话,明了贾赦的决心和怨忿,知道这回是拦不住丽娘南下了。颓然的靠在绣金大靠枕上,道:“儿大不由娘。你翅膀硬了,我这个讨人嫌的老婆子你是不看在眼里了,你房里的事,我不管了,你想怎么办都随你吧。”说罢,挥挥手,示意贾赦退下。
贾赦对这个结果基本满意,抬头见贾母一脸憔悴的样子,心里还是心疼的,怎么说,这位可还是他的亲娘啊。遂温言道:“谢老太太体恤。时候不早了,老太太也早点儿歇着吧。”说着,他心里对贾母囫囵贾政,包庇王氏还是有些不满,遂接着道:“常言道,不聋不哑作家翁,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也是有了春秋的人了,竟是安享天年才是。若是让您偌大年纪还操心儿孙,就是儿孙们不孝顺了。老太太日常多加保养,少操闲心,才是疼儿孙。”
这话在理,但着实刺心的很,贾母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好,好,你真是孝顺儿子,看来不气死我你是不甘心了。”说着,想要发作,可是看着贾赦一脸讽刺的看着她,心里也觉得没意思极了。最后只颓然开口让他退下。这一回,母子二人又是不欢而散。
因着丽娘身子虚弱,贾琮的状态也不大好。贾赦做主,贾琮的满月礼不大办,只象征性的摆了几桌酒席。吴家和孙家自是送了好些给产妇进补的上好药材以及给新生儿的满月礼等。
过了贾琮的满月,丽娘依然不能出房,只遵医嘱再做一个月的月子。
转眼到了七月中旬,丽娘总算坐完了“双月子”。
足足两个月足不出户,又不能洗头,洗澡,丽娘觉得身上都臭了。丽娘在内室的洗漱间内,从头到脚,狠狠的洗了三遍,身上的皮肤都被她搓红了才罢手。
洗罢,换上干净的中衣,丽娘才觉得松了一口气。待丫头们帮她绞干了头发,她才去里间卧房看琮哥儿。大红的襁褓包裹严实,粉扑扑的小脸儿,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挣了命才生下来的琮哥儿,丽娘的心顿时软的像一汪春水。凑上去,亲了一口,逗弄一会儿,嘱咐奶娘仔细照看着,丽娘才走了出来,坐到临窗大炕上。
“嬷嬷,下个月过完中秋节,我就要带着迎春和琮哥儿南下。估计有好长一段时日是不能再回府了。有不少的箱笼要收拾,头先我在做月子不好整理,如今,是该好好的收拾了。一会儿由你坐镇,带着丫头们收拾即可,就是库房里的,除了搬不动的大家伙,其他的也都收拾了。到时候,除了要带到南边儿的之外,把那些好得,没用过的送到郡主府里去,剩余的要么赏了丫头婆子,要么送到当当铺里去当了。”丽娘斟酌一番,细细吩咐道。
贾赦晚间下衙门回府到梧桐苑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忙忙碌碌的景象,丫头婆子们进进出出,抬东西的抬东西,吆喝的吆喝,好不热闹。见了贾赦,众人原地行礼毕,继续忙着手头的活计。
贾赦一路进了西暖阁,见丽娘手里正拿着册子。他上前倾着身子瞅了一眼,原来上面登记着丽娘历年来往的金银细软等。
丽娘被贾赦伸过来毛茸茸的大脑袋吓了一跳,拍了拍胸口,抬头见是贾赦,忙着要起身行礼。贾赦按着她的肩膀止住了,感叹了一声,道:“不是还有一个多月的功夫吗?怎么这会儿就忙着整理箱笼?”
“不是看着天儿好嘛,库房好些日子没有整理了,就这这个机会,好好倒腾一回。提前慢慢收拾着,省的到时候又落下了物件儿,来回的找寻折腾。”丽娘挥手示意贾赦低头,上前替他摘下官帽,递给一旁随侍的丫头,又起身帮贾赦脱起官服来。
不一时,贾赦换好了常服,简单的盥洗一番,喝了一口丽娘递过来的香茶。四处转了一眼,问道:“小四还好吧?怎么也没见迎丫头。”
丽娘指了指西暖阁的碧纱橱,笑道:“琮哥儿正睡着呢,今儿没哭没闹的,身子骨倒是一日一日的健壮起来了。你刚去衙门不久,郡主府就打发人过来接迎丫头,郡主说中秋后迎丫头跟着妾身南下,往后怕是不能常见面,趁着现如今有空,接迎丫头到郡主府跟着他们两口子住一段时间。”
“茂哥儿怕是又长大了些。前些天,我跟着澹宁去郡主府里看他的时候,他已经能喊‘爹爹’了,现如今怕是能喊‘祖父’了。现下你出了月子,回头我们一块儿过去看看他。”贾赦说道贾茂就一脸的慈祥与宠溺。
用罢晚饭,贾赦打发人去东院跟刑氏说他今晚歇在梧桐苑。
是夜,丽娘和贾赦并肩躺在床上闲话。丽娘想着这一回她南下,怕是要等到贾府事败才有可能和贾赦再重逢,心里几多感慨。虽然她也曾经想要改变红楼里一些人的命运,可是现如今,她所了解的红楼剧情大多都还没有开篇。况且就是她自己也算是宅斗的失败者,继续留在贾府,连生命安全都遭受极大的威胁。哪里来的精力去拯救他人,穷则独善其身,她所求和所能做的只不过是给自己的儿女挣命,争取更好的活下去的资本。斟酌再三,她还是郑重地对贾赦道:“老爷,常言道,‘君子之泽,三世而衰,五世而斩。如今我们贾家已经传了近百年,到了茂哥儿已经是第五代了。如今说出去,谁人不知我们家赫赫扬扬,风光无限。可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倘若真有大厦将倾的那一日,老爷作为荣国府的掌舵人,可想好了应对之策?到时可能保全子孙们不必遭受牢狱之灾?饥寒之窘迫?”
贾赦闻言一凛,眼内闪过一丝精光,眼锋若刀的看向丽娘,“你从哪里听说这些的?”
“这还用人说吗?东府里蓉哥儿为什么娶了营缮郎秦业的养女为妻?东府的家主历来可都是贾家的族长,就凭秦氏那样的家境如何堪为原配嫡妻,将来如何做冢妇?还有她带进宁国府的嫁妆可也是实打实的十里红妆。秦业有这个家底?骗谁呢?元春为什么进宫?进宫才多久就已经到了皇上跟前服侍东府里的贾珍父子问什么日日都和那么一帮子人厮混?贾家打什么主意,京里的人都门儿清着呢。瑚哥儿是庶出,自己凭本事考了状元,后又娶了郡主,自是站到皇后那一边儿。如此府里的大事,你们一向都瞒着他,不让他搀合着。可是这年头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不受牵连的。知道的越少,犯错的机会也越小。我倒是巴不得如此的。最好他一辈子都别沾染这些事。可是,随着他越来越受重用,还有立行的官也越做越大,你们能放过他?我不信。如今唯有给他们多备几条后路,即便出了事,没了官爵,只要人活着,有吃有喝,即便一辈子只做田舍翁也是好的。”
贾赦放松下来,人也倒了回去,闭眼思索了良久,问道:“你可是有什么好的主意?”
“我这主意也不算新鲜。只是你们平时没留意罢了。只要能在如今光景正好的时候筹划得当,把这两件事情安排妥当了,虽说不能永保无虞,也算是可以常保永全,让后代子孙衣食无忧了。”丽娘嗤笑一声回道。
“哪两件事?”贾赦追问道。
丽娘转过身,看着贾赦,二人四目相对。丽娘郑重道:“头一件是置办祭田。眼下虽说府里年年都四时祭祀祖茔,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件,办好家塾,重视教育。提供一定的供给,让族里男丁无能贫富都能念得起书。这才是兴家望族的根本。现如今府里的势头正盛,自是不缺祭祀供给,但这祭祀供给之费却没有成为定例。倘若将来败落了,此二项有何出处莫若趁今日富贵,支出一笔银钱在祖茔附近多置办些田庄房舍地亩,收取的田租房租用来作为祭祀供给之费。将族学也设于此岂不便宜?至于谁人掌管这些祭田房舍,也是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轮流,既无争竞,也没有人敢随意私自典卖等诸多弊端。即便天不假年,府里遭了祸事有了罪,要抄家,家产家业一概都要入官,可这些祭祀产业是不用入官的。便是家族败落下来,子孙也有个退步,回家读书务农。祭祀也可以永继。岂不两相便宜?”
贾赦听了这一席话,眼里也满是郑重和深思,看向丽娘的目光里除了柔情怜惜之外,还多了一份敬重与钦佩。想着,过了中秋之后,丽娘就要带着迎春和琮哥儿南下,心下更是难舍。一时情动,伸手揽过丽娘紧紧的拥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