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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阅一半以上可即时看, 不够的等一二三天就好 到大堂上, 众多郎君女郎围着小可怜般的陆四郎陆昶说话。一群大人中,罗令妤隐约看到自己的妹妹在里头跳了几下, 小脸玉莹。然罗云婳小娘子个子太小,罗令妤根本看不清, 目光就放到了笑望着她和陆家大夫人的陆英。
陆英着一身蓝灰色的缺骻袍, 长靿靴, 梳着两博鬓。衣装是便于出行的建业流行女服,妆容却是眉心点朱红, 鬓角发尾过耳。陆英被小辈们请安, 再回头看陆夫人和罗令妤,她那乌发间金色、翠色的叶饰给她一身的英气添许多少妇妩媚感。
陆英这一身打扮,看起来……就是特别会玩的。
罗令妤伏身,请安请得情真意切:“大伯母安好!”
丈夫早亡, 儿子又四处游学, 陆英一人回到娘家建业陆家, 常日脚不沾家, 在外到处玩耍。就连侄女罗令妤来家里做客,也没见陆英多照顾。陆英这作风,被恪守礼规的陆家大夫人不喜;陆夫人整日坐在家里不出门,陆英也是撇嘴嫌弃。姑嫂二人性情不相投, 平时很少凑一起。此夜要不是罗云婳小娘子赶巧叫来陆英救急, 陆英才不会跟自己这位嫂嫂多说话。
陆英笑眯眯:“大嫂跟令妤在里头说什么呢?”
陆夫人沉着气:“一些闲话而已。”
罗令妤看两人气场不和, 连忙笑着开口转移话题:“伯母打外面回来么?是去骑马了么?”
陆英:“打马球, 晚上贪杯多喝了几盏酒,才回来晚了,错过了令妤你们这小宴。不然我也是要来玩玩的。改日我带令妤你打马球去。”
罗令妤面上的笑略微僵硬了一下:打马球?还是算了吧……这恐怕是她少有不擅长的了。
陆夫人嗤笑:“难为你还记得你有这么位侄女。”她目光从罗令妤美艳无比的面上扫过,刚被气了一肚子,再加上她本就不喜欢这两人,让她语气分外不好听,“宾至如归,真是不当自己是外人。”
陆英不以为然:“这本来就是我家。不服气你跟我母亲说去。”
陆夫人被弄得说不出话,唇抖了一下。
因为陆夫人的搅和、陆英的到来,这场小宴虎头狗尾,结束得太匆忙。参宴的人心情都不甚好,郎君们告别后,女郎们心里也在默想明日就告辞回自己家去,陆家有陆夫人,暂时不想来讨嫌了。看得表小姐们各自脸色,陆夫人心里微后悔,觉自己似乎得罪了一些世家。因着这层后悔,当罗令妤提出要亲自送陆夫人和陆英回去时,陆夫人就没再反驳了。
罗令妤送两位妇人回去,却是吃力不讨好。
陆夫人和陆英不对付之余,便喜拿罗令妤来说话。一路回去,陆夫人和陆英同行时,为了压这位小姑,陆夫人林林总总,讽刺了一通陆英对前来投奔的侄女不问不管,说什么北国和南国可不同,汝阳和建业也不一样。再说今日造成的这种种误会,都是陆英惯的。
陆英面色微讪,因她对罗令妤的感情确实不深,她愿意让罗令妤姐妹来陆家投奔,是看在亡夫的面上。陆夫人说她不管罗令妤,是真没说错。陆英其实不知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罗令妤又做了什么,被陆夫人牵着话时,她的气势就不那么足了。
罗令妤低垂着头,跟随两人,不言不语。
再后方跟随的侍女灵玉几人,看府上的表小姐成为陆氏姑嫂二人的宣泄口,再看罗令妤纤细挺拔的背影。她们叹口气,想今晚这桩事,表小姐明明无辜,还被夹击而攻。明日其他表小姐定然都要告辞走了,留这位罗娘子一人住他们家……这种煎熬,罗娘子真是可怜。
好不容易送完两人,走在小径上,一路回院子,罗令妤闷不吭声。打灯的侍女灵玉悄悄望去,见女郎眸中光华如星,摇摇欲坠。那点点泪意含在她眼中,湖水一样波光荡漾,柔弱美丽……
走上石廊,左边一排松柏树,树外湖水清澄,亮光浮在女郎瓷玉一样的面颊上。女郎抬眼,看得远近院落灯火点点。罗令妤忽开口问:“这条路,是从‘雪溯院’出走,回各家院子的必经路么?”
灵玉不解她为何这么问,却恭敬答道:“是……但是远了些。娘子我们为何绕路来这里?”
罗令妤便道:“我有些累,我们坐下歇歇吧。”
女郎一晚上承受极多,侍女心里对她满怀同情,罗令妤一开口,不疑有他,灵玉和其他侍女就提着灯笼停下了。她们不远不近地站在十步开外,见罗令妤扶着栏杆坐下。凭栏望廊外烟水,罗令妤眸中的泪意眨落。
她哽咽不住。
灵玉等女当即低下头不敢多看。
罗令妤边任由泪意滚在颊畔,边算着时辰。想她送陆夫人回去这一路,那几位住得远的郎君,也不知有没有走过这里。若是还没来便好了……自己望水垂泪、满含委屈的模样,楚楚动人,当可被看到了。
本就委屈,默默吞泪不为人知,她岂不是更委屈?
罗令妤伏在围栏上,落泪涟涟。她哭得肩膀颤抖,喉间发出微弱的“呜呜呜”声。
侧脸却清艳无比。
……
“雪溯院”的宴还没散,陆英刚到,陆三郎和刘俶就离开了那边,不许仆从们告诉旁人。陆三郎领着刘俶去挖了一坛自己埋了好几年的酒,寻到家里和秦淮河水连着的那处大湖。将船上的绳子系上岸上的木桩,陆三郎抱着酒坛上船而坐,刘俶紧跟。
两位郎君坐在船上,上方有松柏数影挡着,风清月明,浮一大白,人生尽欢至此。
陆昀瞥坐在对面的刘俶,给对方倒了酒,刘俶的面容掩在树丛阴影下,神情几分心不在焉。陆昀嗤一声,膝盖曲起,手肘撑着膝往后一靠。酒香四溢,陆三郎打量对面的陈王许久,突然语气怪异道:“你莫非也看上我那罗表妹了?”
“自离开‘雪溯院’,你便魂不守舍。”
而刘俶只是跟他站在窗外,看了罗令妤那么一眼而已。
刘俶回神:“不,没……就是……眼熟。”
陆昀似笑非笑:“世间美人都眼熟。”
旁人也罢了,刘俶竟然也这么在意……陆昀喝一口酒,心口烦起,眼中神情微冷。这一刻,他看着是真有些孤傲冷然,清泠如山巅冰雪了。
陆昀漫不经心:“罗令妤算什么美人……你让我去宜城和庶族接触,我倒是真见过一位美人。名士周潭才学传遍天下,却是一个庶族,自来被士族看不起。我与他见面时,见到他膝下有一女周扬灵。你若想和庶族合作,名士周潭就绕不过,他那个女儿周扬灵,也是个不错选择。”
刘俶突然“啊”一下,想起来了。他一下子站起,两人共坐的小船只摇晃,刘俶已顾不上管,语气激动:“我我我想起来了……你你你……”
陆昀青眉压眼:刘俶因口疾,轻易不说话,更不会让自己激动。
刘俶冷静一下,才把话说连贯:“我见过罗表妹。她,刚到建业,我打马走过。”
那日春光烂如霞,年轻的五公子,陈王刘俶和建业的十来个名门郎君骑马从码头过。貌美如画的年少女郎刚刚下船,衣袂随风扬,她翘首而望。佳人如玉,翩若惊鸿,谁不记得?
坐在船上任船摇晃的陆昀眸子冷黑,轻微地缩了一下。他语气平静:“是我的表妹。”
陆昀张口要再说,忽耳朵一动,听到了上方传来的女郎嘤嘤哽咽声。他仰头,看到树荫浓重,月光凉澈,女郎的身形在树外隐隐绰绰。
陆昀和刘俶一对望,心中起疑,不知他们的谈话有没有被听到。该是听不到的,两人声音极低,又没说几句话,风向再是朝下……但以防万一,两位郎君不再吭声,拉住栓在岸头的绳子,将船靠岸。
……
一会儿后,罗令妤听到身后微妙无比、似叹非叹的男声:“表妹啊……”
哭得梨花带雨的罗令妤心中刚喜自己总算被散宴后路过的郎君看到,然那声飘飘的“啊”,让她觉得这珠玉一样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来不及多想,她匆匆抹泪站起,以最好的形象转头,柔而怯地望去。罗令妤的濛濛泪眼眨巴着——
陆三郎。
他确实玉帛般好姿容,好容止……但是两人发生了那件事后……他刚才还偷窥她来着。不是才骂了她么,为什么他还总出现在她面前?
罗令妤小心翼翼:“表哥……你就……倾慕我至此?”
她完全没看到陆昀身后在系船上绳子的刘俶。
陆昀挑眉:谁倾慕她啊!
罗令妤侧过脸,妙目觑妹妹,嗔道:“什么巴结?说的真难听,我不过是有好东西,想跟亲戚们分享。”
罗云婳人小鬼大,撇了撇嘴:“可是你就是送,人家不喜欢你也还是不喜欢啊。”
自幼跟姐姐生活在一起,罗云婳见识多了人背后对姐姐的编排。说姐姐相貌偏妖,不够高贵,登不得大雅。他们那般说,却谁不是偷偷看姐姐。罗令妤不知被人说过多少次这样的话,听得罗云婳气愤不已……罗令妤却嫣然一笑,慢悠悠道:“不求世人皆爱我,但求不与所有人树敌。我这般才色,嫉妒我的太多了,正常。”
罗云婳:“屁!你还滴花露给三表哥……哦我知道了,你投他所好,肯定是又想嫁。”
嫁?又?
罗令妤语重心长:“不许说‘屁’。你懂什么,可别在外头胡说。我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罗云婳不买账:“你是为了荣华富贵,金山银山坐吃不空,你才不是为了我呢!”
罗令妤:“……”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这个伶牙俐齿的小妹妹。想父母亡后,她又是娘又是姐,把小妹妹拉扯到这么大,为了防止妹妹太天真,平时说话做事也并不避着妹妹。但再怎么说……这种话由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口里说出,未免太过彪悍。
罗云婳继续哼了一鼻子:“你肯定是见三表哥一表人才,所以到处讨好人家。就像当时我们在船上救了的那个人,姐姐你觉得人家穷,就嫌弃人家,看都不看。那位哥哥真可怜,也是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自己突然下船了……”
罗令妤美目闪动,心中微虚。
那位哥哥当然不是主动下船,而是被她逼下船的。但面对醒来后叫嚷的妹妹,罗令妤当然不会说实话了。罗云婳不知姐姐的恶行,还惆怅了一会儿那受伤的哥哥怎么不告而别,怎么不知感恩……第二天罗云婳下船时开始发烧,自然更把救人的事彻底放下了。
眼下提起这事,罗云婳给出的总结是:“……总之,姐姐你就是嫌贫爱富!”
罗令妤:“闭嘴吧你。你倒是高洁,不还得靠着我吃喝?我真嫌贫爱富,就该把你赶去街上当两天小乞。要不到饭,饿上三四顿,看你还嘴硬不?”见妹妹小脸皱起,她伸手把妹妹扯过来,在妹妹脸上狠狠掐了一把。罗云婳在姐姐的怀里哀嚎着要躲开,却被姐姐扯着肉肉小脸道:
“不许吃了,给我读书去,背书去!”
“给我当个小淑女去,给我当个小才女去。”
罗云婳一阵挣扎,喊着“不要”。然她姐姐虽然看着纤细,力气却一点也不小。拖着她,硬是把几本书丢到她脸上。不过是多说了两句话,罗令妤就公报私仇,硬是掐红了小妹妹的半张脸,让小娘子含着泪翻开了书。
她真不喜欢读书写字,琴棋书画。
但是罗令妤这个人——
“倒真是心机重。”夜色深了,与老姆一边聊着天,一边监视膝下的小郎练大字,灵玉二女将新鲜的酥酪送到时,陆家大夫人张明兰看了一眼,就让人收了起来。她给出一句评价,唇微微翘着,很是玩味。
长榻上摆着一张小案,八岁大的小郎君,四郎陆昶,正趴在案上,抓着狼毫一板一眼地练字。陆昶非陆夫人所出,但他生母位低且怯懦,他平日的一应事务,都是陆夫人直接管的。开始几年陆夫人对陆昶也不上心,她的一颗心扑在她的一双儿女身上。等大娘嫁人了,二郎人也大了,闲了几年闲得实在无事,陆夫人干脆把陆昶抱过来,亲自教导他了。
对此,生母妾室只敢感恩不敢多言,陆二郎陆显生性宽厚,母亲好生照拂四弟,他只会更加高兴,不会犯醋。
陆昶老实地趴在案上写字,平时再装出一副小君子样,到底小孩子心性,听到陆夫人和老姆说话,他禁不住伸长了耳朵——
那老姆笑道:“罗家娘子相貌美艳,也生有七巧心。这糕点看来新奇,一会儿让人给二郎送一碗尝尝。”
陆夫人沉吟了一下,喊屏风外的侍女进来,问了一番后,她就点了头,跟老姆说:“看,不必我多操心。郎君们那里她也送了。小小年纪,这份心思,人很不简单了。”
想罗令妤不过十四岁,同是名门出身,但比起建业的贵女来,她心眼就多了很多。
老姆察言观色:“女君是否不喜她?”
“谈不上喜不喜,个人脾性,各家利害,”陆夫人皱着眉,“就是小小年纪,刚来家时让老夫人夸赞,惊艳了府上的郎君和表小姐们。第二天被三郎领着逛了院子。你可曾见过陆昀那孩子跟别的表小姐逛过园子?今天她又到处送酥酪……没有一日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