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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大先生把目光投向北方,投向那个朦朦胧胧,在烟雾当中呈现出不规则矩形的寨墙豁口。曾经喧嚣的火铳、猎弩,现在已经一杆不剩全部哑了火,最后那只幸存的射箭怪物,在寨墙坍塌之后也陷入了完全沉默。碎砖、块石、残土、木片,成千上万斤垃圾在堆积在豁口底部,形成了一道截面呈现人字形的缓坡。义勇军面前,此刻再无障碍。
墙体崩溃的余声,仍旧在荒凉的田地上空回荡。顺着豁口望去,影影绰绰地能看到好几栋低矮建筑物。在明暗双月以及最后一抹霞光的映照下,这些房屋的轮廓就像皮影戏那样虚无缥缈,深深隐藏在变幻陆离的光影之中。
大先生停顿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直到最终开口的时候,他的目光仍未从豁口完全移开。“你们听到命令之后,马上传达给身边其他弟兄。”大先生用左手紧紧握住右臂,手腕难以抑制地微微颤动:
“谁想参加突击队,现在就可以报名。最先斩下寨内敌军首级者,升职一级,赏银一两!”
整个围城营地的三百多名义勇军,除了躺在帐篷里休养的伤病号之外,全都表示坚决服从大先生指示,争先恐后地高举手臂要求报名。当然了,这里面一多半都是出于形势所迫,比如说眼珠轱辘轱辘乱转的岳士仁,比如说笑脸比哭脸还难看的董忠他爹。真要是把他们选进突击队,不等冲进豁口,至少就得有一半人尿湿棉裤。
大先生并不打算给附近村庄的女眷们增加负担。大冬天洗衣服,那可是很冻手的。他首先先剔除了那些一看就是不情愿的,接着劝走了一大群已经成家立业的,最后只留下十八个既强壮又年轻,并且家里无牵无挂的棒小伙子。“除了火把、水袋和武器,你们不要多带其他东西,”大先生把突击队集合在盾车附近,在出发前亲自向他们叮嘱道:
“进寨之后不要冒进,南门瓮城能夺则夺,万一啃不下来就撤回去坚守豁口。记住,你们的任务是确保通道然后等待主力人马接应,达成目标之后,一定要立即发射烟火信号向我汇报。常什长,告诉我你有没有信心?”
“包在俺手上。”出身董园的前屠户常福庆,炫耀似地晃晃手中鸟铳:
“就里面那群疯货,俺们一个能杀十个!弟兄们,给大先生回一声喏!”
“喏!喏!!喏!!!”
十八名突击队员怒目圆睁面颊尽赤,充满自信的战吼在荒田之上久久回荡。常福庆满意地看看这帮壮小伙,笑得嘴巴快要咧到耳朵根,他向大先生短促地一抱拳,随即把脸转向了手下弟兄。“是好是孬阵上见分晓!”常福庆活像凶神恶煞似地瞪眼竖眉,单手握铳向着豁口凌厉一劈:
“让太虚鳖孙瞧瞧咱的能耐,跟老子上!!!”
他拔脚就冲了出去,甚至没有再向大先生请示。看到领队这样勇猛无畏,突击队员也一个个变得热血沸腾,他们就像老虎崽子那样嗷嗷叫着,举铳挺枪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为大先生!”十八条好汉一往无前,滚烫的口号振聋发聩:
“为乡亲父老!!”
“万岁!!!”苏然着实被这股热情所感染,忘情地开始鼓掌叫好。没有入选突击队的其他弟兄,也纷纷扯开嗓子摇旗助威,“宰光叛贼!”、“杀净太虚!”的喊声连绵不绝,将冬夜的寒意一扫而光。
雷暴般的欢呼声,愈发激励了那群突击队员。他们昂起脑袋大步狂奔,根本没有人还在乎什么什伍队型,冲在最前头的常福庆,更是把铁裲裆连着厚棉袄“嗖嗖”几下扯掉,在众目睽睽之下脱成了个大光膀子。“都等着啊!”他两步跳上缓坡,手扶断墙潇洒地回望障碍区,信誓旦旦地大声喊道:
“一刻钟!最多一刻钟,就给你们放胜利烟火!”
围城营地立即喝彩声所充满。大先生虽然仍旧保持着矜持形象,既没有鼓掌拍手也没有吹响口哨,但也专门对亲兵什下了命令,让屈老大他们赶紧把战鼓搬出来,“使足力气擂响了,给前面的弟兄助威!”。
隆隆的战鼓声,单是用耳朵听着就让人全身燥热。常福庆抖抖浑身的腱子肉,一手鸟铳一手腰刀,与其他十八名弟兄一同冲进黑暗的寨墙豁口。夜色已经完全降临,仅靠他们手里举着的火把,根本看不清寨内的情形。一刹那间,这支小小的队伍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看着那片浓墨也似的阴影,苏然只觉得脑子里面本能地“咯噔”一声。在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他可没办法判断豁口那边的具体战况,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大先生还是像以前那样,早就考虑好了应对之策。
在突击队出发前,大先生专门嘱咐他们不要吝惜火把,见到没人房子只管冲上去点着,用一团团蹭蹭燃烧的烈火,作为后续主力的指示灯光。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烈焰将从豁口一直延伸到南门瓮城,把黑黝黝的天空映照成一片赤红。到那时候,防守方的一切小动作,都逃不过围城义军的眼睛。
苏然期盼着这幅情景赶快发生。但是事情的发展,却再一次地与他的愿望背道而驰。熊熊大火迟迟没有出现,将近一刻钟过去之后,仅有一座房屋被突击队点燃,而且还是在正对豁口的位置。
围绕那团时断时续、几乎快要熄灭的暗红火苗,不仅火铳声吵吵杂杂络绎不绝,金铁相交声也是异常热闹。这完全不像是在追剿残敌,倒像是占据绝对数量优势的敌人,把闯进寨内的突击队员反包围起来意图歼灭。
苏然不安地攥紧了拳头。他的喉咙隙像是堵了一整条咸鱼,感觉非常的不舒服。恍惚之间,他仿佛又回到了最不让人省心的七岁,那时候的苏然三天两头在外调皮捣蛋,然后被阿父阿母抓回去轮番收拾。/想起来了。被父母头朝下按到土炕上,等待棍棒落下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