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个传说

缚心术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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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rì,方猎人带齐家伙,迎着朝阳,带着晨露,再次信心满满jīng神百倍地只身出发了。

    傍晚,方道士拖着刀叉,又一次地,带着饱受打击的自信和身后长长的影子,回来了。

    方道士心情很不好。

    待到忙里忙外煮完饭,没滋没味儿吃完饭,方道士心情更不好了。

    终于,方道士将一腔无名火迁怒于宿道长,二人之间爆发了认识以来的第一次争吵。当然可是想见的是,争吵双方只有一人在吵闹,另一个十句里也回不了半句,完全落于下风,却也不急不恼。他就那样儿!就那样微笑看着你,没有一丝火气,让你无可奈何无话可说无能为力,一腔无名火无处发泄。偶尔给你回上一句,顶得你心慌气短心烦意乱心肝儿乱颤,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他就那样,你能怎样?

    没办法,还是他是老大,罢罢罢!

    方道士坐在板凳上长叹一声,宣告休战。

    二人面对面坐在板凳上,开始战后谈判。

    “老大,给我你房子里那个连弓用用!这弓箭不好使,等看见东西拿弓拿箭再搭上弦,人家早跑了!还是那个好使,一勾手指头嗖嗖嗖嗖,威风……”

    “不给。”

    “你!为啥?”

    “不为何。”

    “哼!不给拉倒,我自个儿做!”

    宿道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方殷挠了挠头,又道:“说说,拿甚么做?怎么个做法儿?”宿长眠默然半晌,道:“还是给了你罢。”方道士闻言眉开眼笑,连忙找了好词儿正准备夸他两句,不想他又加上一句:“待你练好弓,我再给你弩。”这叫作追加条款,又叫作没事儿找事儿,一样让人白白空欢喜。怎生叫好?怎又叫不好?还不是他说了算!方道士连连摇头表示不认可,又据理力争,认为自个儿已经是一个神箭手了,无需再加练习。

    “不必多说,只须你shè靶三中其一,便与你连弩。”

    宿道长留下一句话,走了。

    三中其一?这个有点儿难,百中其一还差不多!方道士心知肚明,一时间有些沮丧。还真不是有点儿难,那可不是一般的难,难难难,难于上青天!shè五十步,你当好shè么?试了千八百回,中者寥寥无几。大树尚且如此,更别提那又跑又跳的木人木马了!

    怎么办?怎么办?可得好好想一想。不如去偷?不成!大丈夫光明磊落,怎能干那鸡鸣狗盗之事?不如去抢?不成,这个老大不一般,得罪了他没好果子吃。大不了不用了,还是用老办法,下河摸鱼虾,上树掏鸟蛋,布下圈套逮兔子,不错!不错!就这样,快快回去找绳子!聪明人向来不走寻常路,绝不和那傻兔子一样,一条道儿走到黑。谁说打猎一定要用弓箭?方猎人的捕猎办法,和这山里的飞禽走兽一般多,刚刚要他的连弩,只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既然那个死脑筋不知变通,那么还得靠自个儿……

    方道士回了柴房,在昏暗的油灯下悉悉索索鼓捣着甚么,宿道长房门紧闭,也不知道一个人在屋里忙些什么。

    一天过去了。

    这只是多rì来极为寻常的一天,没有什么可以多说。时已五月下旬,天气愈热,白rì里寒衣已然穿不住了。山中却是异常凉爽,方道士还是一天到晚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吕道长的道袍还是一如既往的整洁如新,除却数之不清的草木愈加葱翠茂密,仿佛什么也没有改变,山还是那个山,水还是那个水,人还是那个人。

    只有蝉。

    仿佛一夜之间,树下蝉蜕遍地,枝头万蝉齐鸣,留给地面密密麻麻的黑眼睛,多得好似天上数之不清的繁星。

    你听!你听!

    吱吱吱,唧唧唧,呜呜呜,嗡嗡嗡,就那样无休无止白天夜里地叫着,说是不聒噪,又怎得清静?何以不知疲倦,何以四处留声?莫不是你也寂寞,要找那知己的共鸣?知了,知了,你在吟咏生命的可贵,你在感叹艰难的蜕变;知了,知了,你在找那一生的伴侣,你在寻那炙热的情感。聒噪便聒噪,心中有情何以不叫!为这短暂的jīng彩,为这jīng彩的无奈,为这让人无奈的短暂又漫长的光yīn,为了爱你的人你爱的人以及心中的理想,大声地,放声地,纵声地,欢声歌唱罢!

    知了——知了——

    知了知了,世上的事,世间的人,所有的所有都在改变。有些流光溢彩,有些平凡无奇,有些辉煌夺目,有些默默付出,如火一般的情感,如水一般的时光,如草木的枯荣,如命运的起伏,都在变,都在变。

    譬如方道士。

    尽管方道士还是那个方道士,貌似没有变化,但方道士也在不断进步,可以说变化非常之大。比如说回到那个地方,方道士是出了名的认真刻苦爱学习,人送外号儿乖乖宝,骂他他冲你笑,打他他也不恼,整个人jīng神面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变得让人瞠目结舌云山雾罩以为神道。再比如回到这个地方,方道士一下子又变作苦力兼猎人,每天都不计报酬地卖力工作,老实又听话,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当然,认识方老大的人都知道,这些所谓的变化,只不过是表面上的变化。正所谓江山易改本xìng难移,方道士的本质没有变,还是那个顽皮又惫懒长不大的大孩子,他做乖乖宝,只不过是应付吕道长,他对宿道长言听计从,也不过是一时有所求。也罢也罢,变也罢不变也罢,好事也罢坏事也罢,至少方道士懂得了一个道理——

    要想得到就得付出,实现愿望需要代价。多rì以来的挫折使得少年渐渐明白,自己不过是个平凡人,而所谓的天才说法,一步登天变作高手,一夜长大成为英雄,仙丹秘籍飞天入地种种,也只不过是一个传说中的神话。

    千年的传说,不变的神话。

    传说处处有的讲,神话人人都在说,前面说到方猎人磨刀霍霍,备好绳索,已准备布下天罗地网,抓捕那一条道儿走到黑的傻兔子了。而离此处不远的山林里,便居住着一个庞大的野兔家族,在其家族内部的成员之间,同样流传着一个神秘又古老的传说。

    那个传说年代久远,可以追溯到新生代小兔兔爷爷的兔nǎinǎi辈儿;那个传说极为恐怖,提起来老兔唏嘘大兔垂泪小兔吓得不敢哭;那个传说并不怪诞,说者言之凿凿听者信服不已一般有若亲见;那个传说可谓神奇,究其那些年家庭盛极而衰衰极又盛的原由,便是因为这一代代相传的传说。

    是何传说?

    说来话长,暂且不提。且说近rì来附近山中异动连连鸡飞狗跳,闹得是鸟鸟惊悚兽兽自危,野兔家族也深受其害。虽说屡屡遭遇惊险,也是常常有惊无险,但,家族内部已然有几只老兔嗅到了其中隐藏着的天大危机,终rì愁容不展,又连连告诫小辈,小心一些,小心一些,再小心一些!

    小心什么?小心甚么!生为兔族,来到世上便是战天斗地的命!如何?豺狼何其狠?虎豹何其凶?鹰爪何其利?蛇牙何其毒?又如何!无数明里暗里的危险,早已磨炼出聪明的头脑,强健的腿脚,和那一双长耳朵!长耳朵,长耳朵,你当只是一个摆设?一有风吹草动,我便溜之大吉,论逃跑功夫,山里又有哪个比的上我?

    ——不成?怕他作甚?实在不行便作殊死一搏!莫要小瞧了我,兔子蹬鹰听说过么?

    ——还不成?啰嗦啰嗦,别再啰嗦!都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天天缩在家里吃甚么!

    一边良言相劝,一边全不入耳!多么苦口婆心?奈何振振有辞。老兔要说,老兔含泪,你们,你们,全都忘记了,那个传说!须知虎狼之xìng未必虎狼,爪牙再利不若刀枪,有一种物什,细长长比风还要快,又有一种物什,软绵绵比蛇还要毒!危险无声,防无可防,危险无名,莫可当之!你道山中为何不见虎豹猛兽?你道林里为何豺狼少之又少?你道天上何以鹰稀鹫难见?你道我族何以繁衍兴盛至此?你,你们,都想过么?

    ——无需想,莫再讲,传说是听过,也只是听过的一个传说。前尘随风而去,化作滚滚历史长河之中的一点尘埃,他,已经是个过去式,而我们,我们无所畏惧,我们朝气蓬勃,该来的让他来,何必整rì里提心吊胆畏畏缩缩!我就这样,你也莫再说,老兔啊老兔,你老了,现在是我们的世界!走了,拜拜!

    老兔无语,老兔悲哀,过去的历史也会重演,安逸的生活使谁忘记了危险?不该走的既走了,那么该来的,这就快要到来。

    有一天。

    天空yīn霾,天气闷热的一天。快到中午的时候,风也懒洋洋,树也懒洋洋,蝉也叫得懒洋洋的时候。忽然,一缕奇异的味道不知于何处飘来,继而弥漫了整个山林。这是一种什么味道?香而浓腻,混合着木料燃烧的味道,似是从未闻过。野兔家族沉醉在这莫名的香气中,一时忘记了身在何处。老兔蓦然抬眼,目光电般shè过深深丛林重重树梢,投向那不知名的所在!这,这种味道,莫不是?

    旋即笑语声起,清脆而又得意,说着复杂的语言,伴着满足的叹息。老兔默然半晌,终于泪落两行——

    是的,是的,他,回来了。传说中的故事,传说中的那人,终于在这一天回到这里!他无利爪钢牙,却能搏杀豺狼虎豹,他无翅膀上天,却可捕得云中飞鸟,便你身快如风,他有追风之能,任你聪明机jǐng,他有无影圈套!他是传说中的那个魔鬼,他是家族几代恐惧的根源,他是万物之灵,他是山中梦魇,他的名字叫做——

    人。

    这是一个茹毛饮血的时代,那种香气只能来自他的手笔。无须眼观,可见那令众生惊惧恐慌,而又掌握在他手中的火红灼热,正贪婪地舔过毛发血肉滋滋有声!不忍再想,那一双灵巧又冷酷的巨爪正在撕开熟透的筋肉,放入那露着森森白牙的血盆大口!听,听,他在叫,嗬嗬嗬嗬地吼叫,那是在向众生得意地大声宣告——

    我,是这里的主人,我,是这里的天神!这里,这里,便是这里,我才是这里的老大,你们,你们,还有你们,你们通通都给我听好——传说将会不再是传说,史书就要翻开新的一页,就在这一天,数十年之后的今天!

    我,又,回,来,了。;</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