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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睁大双眼,意识到自己的神识逐渐模糊,用尽最后的力气,向桌面横扫去。手背蹦到杯盏,滚蛋的茶水泼倒在手上,她分明视线已开始迷蒙,剧烈的疼痛生生又让她清醒几分。那人感觉到她还在挣扎,干脆一掌劈在她后颈。彻底昏迷之前,她耳边听到砰一声脆响。
茶盏落地……
顾珩急急忙忙回到客栈,客栈已人去楼空。
屋内有打斗的痕迹,暗卫的尸体横陈在楼梯口。
地上躺着着一只白中生瑕的瓷杯碎片,桌上的水渍已经干涸,散乱地铺陈着劣质茶叶。
顾珩往楼上跑去,桑柔房间内清清爽爽,只在桌角处掉落了一章纸片,他弯腰捡起摊开,上面横七扭八地写着几个大字:夺簪十法。其下一到十列了一排,后面却全是空白。
可想而知,她写这些时抓狂苦恼的表情动作,顾珩捏着纸的手用了劲,隐隐可听见骨骼顿挫的声响。
“成束呢?”他问。
“禀太子,成二统领带着几名暗卫追击歹徒去了。我们顺着他们沿路留下的暗号追踪,可暗号标记到村西的码头就不见了痕迹。”
“走水路,倒是聪明。”顾珩眸光狠鸷,又交代说,“如今河水暴涨湍急,只能往下游走。给我派人顺河而下,搜山掘土也要给我找到人。”
“是!”
“等下。”他顿了一下,说,“或许,那只是疑兵之计。派两倍人手在附近的山林搜索。”
“是。跬”
顾珩又去了另一件房,这间房稍有些凌乱,可看出挣扎纠缠打斗的痕迹,屋内的凳子倒了几张,窗户洞开,有细蒙蒙雨丝飘进来。
**
桑柔是被手上的伤痛醒的。她想要看一下,却发现自己手脚被缚,动弹不得。转头,一旁有另一人歪倒在地上。黑发妖娆,散了一地。
她唤了几声,那人没反应。她只得去观察四周布置。
柴薪散乱堆砌。柴房。
窗牖破旧,蛛网横结。弃屋。
地上到处散落着黑色细小颗粒,可闻鸟语。深山。
屋内无人看管,说明屋外把守甚严。
屋内不见任何对方留下的痕迹,说明对手心思缜密,且不想让她知道他们是谁。
只是绑架,却未直接动手取命,说明他们在谋求其他利益。
没有严刑拷打问询,说明他们所要的东西并不是能从她们身上直接得到。
不对,或许,他们在等什么人?
……
那店小二从叫她姑娘时,她即意识到问题,那日她男装,一个偏远村落普普通通的店小二哪能一眼看穿她是女儿身?昏迷前她竭力打翻茶盏,想要引起四周暗卫和门外成束的注意。顾珩何其小心谨慎的人。前日他们离开大队,入山林,隐了一整队暗卫在四周,她却半分没察觉。客栈里必然也做了警卫。
但最终还是被绑来了,可知敌手似有备而来。
那被滚烫的茶水差不多都倒在她手上,伤口没有及时处理,此时刺痛难忍。
她逼迫自己思考,努力不去想手上的伤。
这时,地上传来低微的几声低咛,那人身子动了动,随后欲坐起来,可双手被绑在身后,她试了几下,最终无一例外地扑回地面。
“你往后挪一挪,然后靠着柱子支撑身体慢慢坐起来。”桑柔友情提醒。
那人猛转看向她,黑发覆盖住大半张脸,黑发之下,似乎还可见银面亮闪。
那绑徒竟然没有卸了她的假面。
绑徒的目的似乎只在于将她们绑了来,为什么?
那女子好不容易坐起身,已是累得气喘吁吁,她警惕地看了眼桑柔,再去打量这个屋子。
桑柔觉得她这眼神运用及顺序有些意思。
“嗯,那个……”
“他们的目的在我。”桑柔的话被她打断,她声音有些低哑,语气十分肯定,“你无辜,我待会儿让他们放了你。”
“呵。”桑柔这下也忍不住笑了,“姑娘好生菩萨心肠,他们若愿听你的,如此最好不过。”
那人瞪了下她,而后闭目靠在柱上,说:“我自有我的筹码。我身上有他们要的东西。”
桑柔问:“你知道他们是谁?”
那人眉头皱了皱眉,这表情,桑柔是全凭他额前碎发的微小波动猜测的。
她说:“太子与我的仇家,与你无关。”
桑柔心中暗自失笑,她话中有意将自己与顾珩绑连,而故意剔除她。
敌意昭然。
估摸着,这人似乎对自己有点误会。
桑柔觉着这方面被人误解着好似不大好,刚想开口解释,门外传来动静。
步伐杂乱,紧接着是锁链碰撞的声响,锁扣解开的声音,而后眼前一亮,门洞开,涌进来一拨人。
“快!带走!”
那些人个个布巾蒙面,动作迅速,架起地上的两人往外头走。
门前一辆马车候着,桑柔二人几乎是被扔上车的,身上撞到硬实的木板上,生疼。
那银面女子本受了重伤,来来回回折腾几下,腹部的衣裳上慢慢渗出血迹,她闭着眼,好似很痛苦,双唇生生被咬破,血渍斑斑,却忍着不发出半点声响。
也是硬骨头。
马车疾驰。车帘上映着外头那些匪徒高大的身影。他们策马齐行,前前后后好几拨人,将马车围得密实。
山路并不平坦,桑柔在车内被颠得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而那银面女子早受不住,呕吐出来。
残病之躯,本进食无多,呕出的全是酸水。
桑柔胃内翻滚,也几乎快要濒临极限。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只听得群马一阵嘶鸣,马车骤然停下。
桑柔心口一提,是救兵,还是……
“人可在里面?”
“在。”
透帘而入的隐隐交谈声音让她心一沉,又一紧。
那厢银面女子失了半条命般,艰难支撑起身子,她腹部鲜血不断渗出,白衣红透,她额角汗渍细密,双唇嫣红,血珠不停冒出。
车厢门被打开,桑柔眼睛一眯,来人纱笠罩头,黑纱垂下,遮住大半身躯,别说脸,根本连身形都辩不大清。
那人对着桑柔两人指指点点做了几个动作,他身旁的黑衣手下点点头,随即向桑柔走来,一把抓住桑柔的胳膊,就往外拖。
黑衣男子熊掌牛力,桑柔吃疼,还没呼出声,忽然听到虚弱的一声:“慢着!”
来自那银面女子。
她半靠在车厢壁上,气息短促:“放了她。”她说。
那罩着纱笠的人侧了头,看向她。
“你们要的东西……”她出声艰难,“被我藏在了某处。如果,你们还想要回。就放了她。”
黑衣男子仍掌控着桑柔,却没再动作,转头看着那带纱笠的人,等候指示。
静默半晌,那带纱笠的人忽然哈哈笑出声来,嗓音粗沉:“好笑。如今你们皆为我俎上鱼肉。你觉得你还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那银面女子也不慌,同样冷冷笑出声说:“那你大可以试试看。等那些东西落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人手里,到时候只怕你们主子,还有你们,都要像我今日这样,任人鱼肉了。”
这似戳到了对方的要害,那戴纱笠人又是一阵沉默。
“放了她,我给你们想要的东西。她与此事无关,她的死活并不会对你们造成任何影响。”
那戴纱笠的人又偏头面向桑柔,顿了一会儿,手一扬,那黑衣人便又再次抓紧桑柔往马车下拽。
桑柔本盯着那人,不知是因为反应未及,还是身体虚弱,一脸怔忡出神的模样,忘了自己动作,直直被拉得摔下了马车。所幸地面上春草茂密垫着,并未摔疼。
桑柔又被拽着站起身来,可目光却直勾勾盯着那黑纱密掩后的人,目光微凝。
“好,我放了她。”
那人发话,竟如此之快地答应了要求。黑衣人闻令立即放开桑柔,在她身后动作,解了她身上缠络的绳索。
桑柔活动活动四肢,看到左手背狼藉一片,伤口已化脓,极疼。她咬牙忍下。
却向马车走近一步,给她松了松绳索。
黑衣人向前懂了一步,欲阻止,戴纱笠的人却摆手让他退下。
“你虽是将死之身,我也是无辜受连,但你今日这般愿舍命相救,桑柔也是记下来了。”她对着马车上奄奄一息的人,满脸诚挚地说,“我想,我身无长物,不知该如何报答,这福囊,是我姐姐赠与我的……”话说到这里一顿,隐约感觉谁的呼吸重了几分。桑柔面色不改,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福囊,放到银面女子手中,继续,“我是极怕死的人。觉得无论生活无论怎样艰难,总归活着好一些。毕竟,只有活着,才能去实现无尽贪嗔痴欲。”
马车上的人这时忽然眼眸瞪大,看着她,眼中情绪繁复。
“我不似你这般,可以随意抛掷生死,眼睛也不眨一下。我佩服你。往后清明给你放炮烧香祭你英魂!”
桑柔话毕,转身看了看那戴纱笠的人,脸上已是一副紧张的表情:“我可以走了吧!”
可以感觉到黑纱之后狐疑审视的眸光,而后那人轻轻一笑,点头:“可以。”
桑柔生怕他反悔似的,拔腿疾跑。
山路崎岖南行,她几次踉跄欲摔倒,一路踉跄着飞奔着。
桑柔消失在路尽头后,那戴纱笠的头目这才转过身来,说:“这下,你可以说了吧。”
银面女子眼神微垂,注视手中的小福囊,纤指微动,揉弄按搓着,一股淡淡幽香盈鼻,而她气力似乎已经支撑到头,慢慢合上了眼,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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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笠人皱着眉看着那小福囊,鎏黄布绸,红线缠络勾勒了一个福字,普通的福囊,不过布料确实上乘。
他又抬头看了看天,无耐心再耽搁,对身旁的人低声交代:“弄醒。问出那些东西的下落,然后……收拾干净。”阴冷目光隐在黑纱之下。
说完,带着几个人跨上马车,向桑柔方才离开的方向追去。
**
桑柔坐在石头上,身前立着人高马大的几个黑衣男子,目光冷硬,盯着她。
她叹口气,转身看山外风景。此处位置极好。山沿衔着巨石,形若卧虎,目光所及的山下河流对岸,便是昨日他们暂宿的村庄。
村落三面环山,西边面着一条河流,村舍三三两两,散落在溪头山脚,田地依山而开,层层叠叠,依次往山下展开,隐隐可见山头有躬身劳作的人影。春日山村,一派祥和宁静……
可,身后随即传来哒哒马蹄声,急促繁杂,如风卷浪涌,逐渐推进,直扑而来。
不久,马蹄声在身后停住,有人下马,向她走来。
桑柔仍是不动如山的姿态,神情颇惬意地看山看水看人家。
“哎……原本我想着,应该还需再等几刻钟,好好赏赏这美丽景致。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急性子。”她转身站起来,迎向来人,叫,“竹桃。”
那人仍是纱笠遮裹大半身,呵呵笑出声,却不似方才的粗沉男音,笑声泠泠如玉,伸手拍了几下掌,而后掀开纱笠,露出一张清秀面容。
“公主还是如斯聪明。我这样遮掩严密,还换了声,仍是瞒不过你的眼睛。”
桑柔丝毫没有被奉承的欣悦,而是说:“是你还是一样粗心。大方向盖头换脸,小细节却丢三落四,叫人不看穿也难。”
竹桃不明。
桑柔指了指她的手腕:“你左手的那条红绳没藏好。”
竹桃脸色微僵,摆弄了下袖口,将那红色绳结隐藏好,口中说:“纵使被你认出来又如何呢,公主今日落入我手,难道还以为又出逃的机会吗?”
桑柔叹口气,说:“其实,你今日的目标根本就是我对吗?抓那个人,是为了分散顾珩注意力?”
竹桃不否认。
“你现在直接替顾璋卖力了?瞒着阿姐?”
提起傅姝,竹桃眼波微闪,说:“五爷夫人本是一家,我替谁做事都一样。”
桑柔微笑:“嗯。难得你想得这么开,我也不好多说了。只不过,还是要提醒你一句,阿姐她是什么样的人,你跟在她身边那么多年,应该清楚。有些事情,她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会永远容忍下去。曾经她就是觉得我给她造成威胁,对我下药……”她看着竹桃脸上血色一点点退去,“不过,你嘛……也不能相提并论,毕竟我和她虽有血缘相亲,但自小关系疏离,你们一起长大,关系当比我要亲厚的多。她自然不会对你像对我一般。”她哈哈笑着,竹桃面色苍白。
“你以为你说这样挑拨离间的话,我就会上当?竹桃不比公主聪慧,却也不痴傻,不会被别人三言两语骗了过去。你以为这次行动仅仅是五爷授意,却不知是夫人给五爷出的策。”
桑柔垂在身侧的手一捏,出声平淡:“嗯,想也是。要是你,肯定是直接对我杀之而后快。可现在你却有闲情和耐心与我在这口舌周.旋,怕是她跟顾璋说了,要从我身上讨点东西过去。”
竹桃笑,容色却阴冷:“公主果真冰雪脑袋,都不必我说,都猜到了。那么,公主,就干脆点,把云蜀飞骑的掌令交出来吧!”
桑柔一副慵懒模样地打了个哈欠:“她这么跟你说的?云蜀飞骑的掌令在我身上?”
竹桃神情冷肃,杀意昭然:“在哪儿?拿出来!”
桑柔说:“你问我要,我就给了,那我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那这样呢?”锵一声剑出鞘的声响,桑柔脖子上已然多了一把明晃晃的锋利刀刃。
桑柔眼梢捕捉到什么,唇角勾起,说:“这样啊……”尾音拉得极长,而后眉梢微挑,道,“恐怕,还是不能说。”
竹桃气急,刚要继续威胁动作,身后一阵疾风压来,咣当一声,她手腕一麻,五指无力松开,长剑落地。
她不明所以地急急转身,却见来人玄衣冰容,长剑冷光炫目,动作飞快,直直朝她眉心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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