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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泛红,有着极淡极淡的血丝,也有着深沉的忧郁,看也没看那份资料,直接将它撕了个粉碎。
哗啦,哗啦,慢条斯理,又痛彻心扉的声音撄。
哪怕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另有所谋,哪怕从她那双其实说不了谎的眼睛,就能看出她时时刻刻都打算着要离开自己,
哪怕知道这些天她所有的温柔甜蜜,都是为了准备这场盛大的告别,
他也认了偿。
他沉沦了。
所以,这次他真的伤到了。
最后,就这样撕碎的白色纸片,一把扬在了空中。玫瑰色的夕阳下,碎片像墨尔本飘下来的雪花,又像天空落下来的羽毛。轻轻盈盈地飘零,最后顺着橘色的河流流走流向远方。
一片一片,像被泪打湿的帆船。
“米灼年,演了这么久的戏,就是为了让我签字做铺垫是么?”一字一顿都是从喉咙深处沉沉逼出,冷戾无情,逼着她一步步向后退,
他放开她,方才的温柔都烟消云散,甚至看着她的眼神都变得冰冷刺骨,再也遍寻不到一丝耐心。
良久,无情的话语从柔软菲薄的唇里一字一顿的吐出。
……
“我做不到不爱你,也做不到对你狠心,但是,”
两个字落下,她的心就跟着紧紧一疼。
“别再让我看到你。”
冷峭挺拔的身体转过去的一瞬,一直在打转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落下来了。
她后悔了,从离婚协议书被撕碎的一瞬间就开始后悔了。那一瞬间她想道歉,想告诉他所有伤人的话都不是她的本意,可她还没来得及后悔,他却说,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了。
他还是会爱她,想要什么也都会满足她,但是,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了——
该是有多失望,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扶着没有温度冰冷的桥,河流尽头的太阳终于彻底沉了下去,烟霞幻灭,整座城市再次陷入浓稠的夜。
下一秒,她惊觉而起——
不行!
她等了那么多年,等的不是这个答案!
一年前他和朱鹭溪的婚礼前夜,她就已经退缩过一次了,一年后的今天,她决不允许自己再这样懦弱!
她以前一直觉得如果自己和乔承铭之间有一千步,只要他先迈出第一步,她就可以完成剩下九千九百九十九步。可到了今天她才明白,真正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真正爱一个人,是就算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你也会不受控制地主动向他迈出一千步——
哪怕他一直向后退,你也会忍不住向前,靠近。
事实上,她迈出的远远不止一千步。
沿着几个小时前他们一起散步的河流,她拼了命地向前跑,哪怕太阳早就已经下山了,她却像远古时期的夸父一样,追逐着心里那最后的一窜火苗。
直到用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夜色中也早就遍寻不到那个让她神魂颠倒的身影,她再次踉跄地跌倒了在地上。
哪怕是在中学时期最晦涩难熬的暗恋时期,她躲在钟楼里面看他,他也会为她故意走那条不顺道的路。
哪怕是在结婚前夜喊着要离婚,他也会找到她,亲自把她背回家……
她亲眼看着那个人从少年变成男人,看着那个背影越来越宽厚,从一开始的眺望,变为后来成为他背上摆渡的女人,最后,又这样亲眼见证它冷下去,远离了……
耳畔还是他那句无情又清晰的话语——
别再让我看到你。
……
“乔承铭,你等等我……你等等我,我错了……”
她艰难地在地上挣扎,什么江珠儿风晴子,她都不要了都不管了,她也是人,凡人,她也有爱,她也会痛。
“你等等我……我再也不会离开了……你赶我走我也……”她挣扎地从石砖地上爬起来,可是还没站稳,小腿突然开始抽筋。
抽过筋的人都知道这是一种怎样钻心裂肺的痛,刚起来的身子再次不可遏制地摔了回去。她死死抱住自己的腿,侧着身体躺在了冰凉的地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嘴唇泛白。
“小姐,您没事吧?”一个英国人路过,担忧地问着她。
米灼年躺在地上疼的说不出话,整个人蜷缩得更紧,眼泪从眼角溢出。
……
不远处,商场二楼天桥长廊。
男人一直就在这里站着,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刚好能看见身穿长裙的女人痛苦地缩在地上,她身边围了几个外国人,他们想帮忙又不敢碰。就那样站在原地,一筹莫展。
看了很久,终于还是对司机说出了一句话。
“把她送回酒店。”
“Yes,Sir.”
男人淡淡的收回了视线,没再多看一眼,长腿笔直一步一步向前迈开离开了这个地方。
………………
乔承铭依然给她订了回国的航班,也依然派人接送,甚至司机送她回家的地点依然还是茗丞。生活上的照顾,事无巨细和以往没什么差别,但唯一不同的就是他已经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起初几天,她除了难过也没有其它过多的想法。毕竟现在他们二人的状况彼此都需要静静。但是没想到的是,这么一静就是半个月过去了,米灼年心中的难过和不解早就沉淀消失,剩下的都是浓浓的思念和挥之不去的落寞。
他像人间蒸发一样在她的世界里消失,又像空气一样占据她身边的每一个角落——床上隐约残留的冷香、衣柜里他未来得及拿走的西装,洗手台上好闻的须后水,跟她摆在一起的牙杯牙刷……到处都是他们曾经生活在一起的影子。
他一日不出现,她的心就一日不得安宁。这种不得安宁,到最后就渐渐蔓延成了巨大的恐慌——
他好像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城市入了秋,香山的红叶也红得正艳,而米灼年终究再掩饰不下心中的惊恐。
“徐严。”手机里,温凉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后的徐严有些尴尬,但嘴上依然波澜不惊,“太太,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乔承铭现在在哪。”
“呃,这……”徐严看了眼包厢那头坐在沙发中间的男人,迟疑了片刻,声音放得有些低,“乔总现在在开会,不如我一会儿叫他回电话给您?”
“哦,是吗,”车里,米灼年手扶着方向盘,指尖抚了抚戴在耳廓中间得蓝牙耳机,淡淡袅袅的启唇,“开会的地方怎么还有女人陪酒的声音?”随即手打了一下方向盘,“你们现在在哪。”
“太太,乔总最近公务繁忙,应酬也是不可避免的事。”再明显不过的遮掩。
她笑了笑,“是啊,我知道,所以我问你们在哪,一会我开车过去接他。”
“这……”
“怎么,你觉得我不能接他吗?”
米灼年难得这么强势主动,徐严觉得说不是不说也不是,说了,有可能违背上司的意思,而不说,也不代表就真的顺了乔承铭的心了,想到这里,他只能闪烁道,“这样吧,太太,我问问乔总一会儿什么时候结束,省得让您等久了。”
说毕,米灼年就觉得电话里就静了几秒。
“乔总,”徐严大步走到沙发前,眼睛看着陷在中间被几个美女包围住清贵优雅的男人。手指把话筒捂住。
“太太说一会儿要来接您,您看?”
只见男人悠哉悠哉地晃荡着红酒杯,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从眉眼到指尖都没有一丝的停顿,没有一丝的异样,可是他的声音却莫名的有些冷。
“让她来。”
……
深蓝色的玛莎堪堪停在天港的门口。
女人打扮的很简单,眉眼有点淡,但唇却是一抹绯红色。米灼年合上车门,径直踩着高跟鞋走进了大堂,目不斜视。
这个地方并不陌生,上次豪门相亲宴,她找Monica拼酒赢乔承铭,就是在这里。
二楼包厢门口。
一个服务生毕恭毕敬地把门打开,里面的光景一点一点露了出来。
米灼年没急着进去,就这样逆着光站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
包厢里的人大多她都不认识,但几乎只要一眼,她就看到了那个坐在最中间的男人,冷漠,高贵,修长好看的手里夹着一支香烟,香烟是黑色,细长,就像他的人一般格外优雅。
他的身边同样坐了一个眉眼很淡的女人,若不是穿着有些暴-露,根本看不出经常出入烟花之地。低眉顺眼,柔柔和和,一眼看去就是男人喜欢的那种小鸟依人的类型。
而乔承铭一眼都没向她看过来。
米灼年深吸一口气,抬脚走进去,与她同样深呼吸的还有坐在最角落里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徐严。
“让一让,这是我的位置。”
坐在乔承铭身边的女人愣了一下,随即突然就笑了,“为什么?”
米灼年就这么看着她,不说话。
白衣女人莫名被这道目光看得有些发凉,眼前的这个女人,手脚纤细,身材虽然偏瘦,但比例无可挑剔。衣服穿的低调看不出是什么牌子,但一眼就认得出全是一流的设计和材质。
最让她心虚的,还是她浑身透出来的那股清傲的气质。
白衣女人终究僵持不下,扯了扯唇角,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乔总,我去给您倒杯酒。”
男人的身边空了,但他始终都没有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米灼年同样也没有在他旁边坐下来。
四周的空气都仿佛凝滞,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女人接下来要做什么。
就这样定定地看了他三秒,旋即,她弯腰从身后的玻璃桌上拿起酒瓶和酒杯。
红酒缓缓注入,如同丝绒。寂静的包厢里能听见液-体撞击杯壁的声音。
似乎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男人低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就这么嗤嗤的笑了出来。
“不是让你永远都不要……”
下一秒,冰冷的唇已经被堵住。
整个包厢顿时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不可置信的画面,只见,那个女人半弯着腰,手撑在男人脑袋旁的靠背上,把自己的嘴唇准确无误的贴了上去——
她没有闭眼,也没有伸舌,一边冷静地与他对视,一边用手把垂下来的头发捋到耳后。
接下来,纤细的指尖轻轻抬起了他下颌,一点一点,用嘴亲自给他喂酒……
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整个过程都是平静冷静甚至是死静,那些包厢里的女人就这样看着这个平时自己连多看一眼都不敢的男人现在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强-吻”……
米灼年甚至听到几个外国老板在那里喊上帝。
一口饮尽,她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起身离开他的唇。
女人的唇角染上了一层妖娆的酒红,在这样的夜色中看起来格外的烟媚,她看着他,浅浅地笑,柔软的唇瓣一张一合。
“乔公子,是你自己说的身子贴上去,手抱住脖子,用嘴喂才算是陪酒,”她顿了顿,视线慢慢落在手里的红酒杯上,一下一下的摇晃,色泽潋滟,
“怎么,难道你请的这些陪酒小姐,还没有你的太太专业?”
此话一出,整个包厢彻底死寂。
她是乔太太?!
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了深陷黑色沙发中男人的身上,只见他啪的打开了火机,点燃一支烟,蓝蓝幽幽的光映着冷蔑的笑意。烟雾把整张俊脸拉得模糊。
“可以,那今晚,我的每一瓶酒,”男人深吸一口,朝她扬扬下巴,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圈白雾,“你都这么陪。”
她对上他轻蔑的眼神,就这么笑了出来,“我无所谓啊,不过陪酒这种事情,似乎还是要外面的女人做才更有感觉,”说毕,她把手里的酒瓶递给另一个打扮艳丽的女人,高跟鞋向后退一步,又把另外两个援交推到他面前。
“我先生对女人出手相当大方,今晚,你们好好陪。”
说完,她松开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包厢。
出了天港,室外的空气格外凉沁。米灼年就这么怔忪地把车开了出来,迷茫的驱车飞驰在高架上,城市黄色的灯光华丽又璀璨。
车里还在播报晚间的路况信息。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早已习惯了他对自己的包容和热情,刚才在包厢里,看到她和别的女人亲密,她根本接受不了这种心痛和后悔。
夜灯和车辆的尾灯在眼泪中变得模糊,米灼年抬手胡乱抹了一把,脚下踩油门的力度却在一点点加重着。
她做不到。
她已经放下姿态去找过他了,可他还是不想回来,他甚至还当众羞辱她。
可是……
是她亲手把他推远的……
既然是你亲手把他推远的,你有勇气推开他,为什么没有勇气追回他?
既然来了,怎么又能一个人走?
你不是一直自诩爱他爱到骨子里吗?爱到可以什么都不要了吗?
想到这里,手瞬间大打方向盘,一个掉头,蓝色玛莎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响声,如离弦之箭,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