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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显身形大顿,眉目掩藏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
李氏瞪圆了双眼,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人影,身姿绰约,眉眼五官和赵檀生有八分相像。
赵显以为她没见过白九娘,其实她是见过的。
她从家里偷拿了五百两银子,带上陈妈妈和王妈妈,租了一架马车,缩在马车来里忍了两个多月从京师来到广阳府,只是想远远看一看俊秀得似谪仙下凡的师兄家那位糟糠之妻究竟是哪般模样。
一定很土。
她听师兄说,他的妻子家里只是卖檀木的,是商贾。
商贾家能有多高雅?
若非与师兄青梅竹马加有媒妁之言,一个檀木商的女儿也能嫁给一个举子?若师兄此次殿试金榜题名就会被授进士出身,就能做官了,师兄读书这么厉害,若当了官,身边跟着一个出身乡土的妻子,岂不是徒惹人笑话?
怀着这个想法,她忍了两个月的晕车干呕,像个登徒子一般躲在墙外,只是想来看看师兄的妻子长什么样而已。
让她失望的是。
这位白夫人相貌生得好极了,掩藏在木门桃花簇丛间,白氏仍是最美的那一朵。
她衡量一番,决定失望而归。
算了,不争了。
有什么好争的呢?
这个女子就算着布衣荆裙,看起来如碧玉明珠。
她垂头丧气拽着王妈妈准备离开,却被一位老妇人叫住。
“姑娘,来者何人呀?”那个着麻布衣裙,裙上还有几块硕大补丁的乡间老妇笑得慈眉善目。
她一时间慌了心神,乱了手脚,“我…我是赵显公子,京师里老师的女儿。”
那老妇笑得更慈和了,侧身让出一条道来,恭恭敬敬地请她进屋子去,至此她才知道原来这位老妇便是赵显的寡母。赵显他母亲待她可好了,亲自洗净了粗瓷杯盏给她泡苦荞茶,给她搓凉粉吃,告诉她,“我们阿显啊最喜欢吃凉粉了,记得要多放醋多放辣子。”
她认认真真地听,老老实实地记。
赵显他娘还让白氏出来见客。
“这是阿显在京师里老师的姑娘,是大官的女儿呀!你赶紧给贵客洗两个果子来。”赵显他娘支使大着肚子的白氏去给她洗果子,白氏温温诺诺朝她羞怯感激一笑,便应声而去。
这屋子里立着两三个丫头,赵显他娘却叫怀着孩子的儿媳妇儿去沾凉水洗果子...
她想,或许赵显他娘并不喜欢这个媳妇儿吧。
她好似在山洞中,眼前陡然出现一团包藏祸心的光芒。
她笑嘻嘻地伸手去抓,哪知这一抓,小半辈子就过去了。
“是老夫人给你的生辰八字?”赵显语声紧绷。
李氏满面是泪,连连点头,“是是是!”
老夫人就干净吗?
老夫人手上照样沾血!
她也没冤枉老夫人!
从一开始,老夫人就在诱骗她,诱骗她不顾一切来做赵家的媳妇儿!是,白家之祸,是自她而起,断裂的阴沉木其实很好操作,司礼坊司监托父亲李质朴从牢中捞个死囚,他们提一提让司礼监给阴沉木做一下手脚又有何难!?
白家只是乡下卖木头的罢了!
把阴沉木当做贡品承上来的是闵恪!
是父亲的死敌!
一箭双雕!
很是痛快!
可白九娘之死,她敢说,她什么也没做。
力有未逮,鞭长莫及。
她怎么可能伸这么长的手进广阳府赵宅里呢?
既然她什么也没做,那就是有人做了什么。
赵老夫人慈眉善目的沟壑中也全都是血腥臭!她连自己的儿媳妇都能杀死,她活该!她活该!她活该来背这个锅!这本来就是她做的!
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赵显敢休妻,可赵显敢弑母吗!?
她绝对不会承认白九娘的死和她有关系。
她还不想被扫地出门。
李家也丢不起这个人。
李氏腿如抖筛,“是..是老夫人!阵法是我做的,可主意是老夫人出的呀!你赵显有本事去寻老夫人的晦气去呀!”李氏渐恶向胆边生,挺起胸脯,边哭边笑冲赵显横,“你欺负我算什么本事呀!你有本事找老夫人对峙去呀你!”
赵显喉咙里似乎有血腥气,一股接着一股翻涌上来,连喘了几口大气也没能顺下去。
“你这么喜欢白九娘,你一刀抹了脖子下去陪她呀!”李氏笑起来,双膝扣地爬去拿了那柄匕首甩到赵显眼前,“你不敢!你还在意你做官、你升迁、你出人头地!你时时刻刻忘不了她白九娘!呸!”
李氏往地上“啐”了一口,蓬头垢面地看向赵显。
“你最在意的只有你自己而已!”李氏瘫在地上,捂面哭出声来,“说到底,也是你没本事!”
正院的灯一夜未熄。
檀生半夜惊醒,透过窗棂看过去,正院里灯火通明。
管妈妈半梦半醒间,摸了块绿豆糕递给檀生,“姑娘饿了吧?快吃快吃,吃完好眠。”
檀生哭笑不得。
这是哄小孩子呢!
只有小孩子才闹夜食呢!
檀生挑开幔帐接过绿豆糕,咬了一口,绵绵的。
官妈妈见檀生吃了,“嗯”了一声,迷迷糊糊转过头看外间的灯怎么还亮着,闷声问了句,“正院打鬼呢?怎么还不睡。”
檀生神容恬淡,“打鬼算什么,就怕打人。”
赵显不蠢,赵显会想明白的。
比如李氏为什么这么害怕白九娘?
比如李氏为什么这么想她死?
比如李氏...为什么会知道白九娘的生辰八字?
疑窦种下去了,就会在猜想与挣扎中渐渐萌芽、抽枝、越来越枝繁叶茂。
这些是檀生拿得准的,檀生却拿不准赵显会怎么做?
是抽丝剥茧查下去,还是得过且过活下去?
赵显眉长面挺,却眼出三白,是副优柔寡断相。
她狠下心算计亲爹,只因不知亲爹有无将她当成亲女。
天出鱼肚白,赵家的那小门房值完夜班,打着哈欠,在宅门内外左顾右盼许久,又踮起脚尖往城南跑去。
一边跑,心里头陡生几分幽怨。
什么嘛...
他一个十年的练家子被派来当门房。
不仅要当门房,还要尖起耳朵打探内院的事儿...
他...他又不像翁大郎君那么八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