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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欢闻言,不由喜出望外。虽然重锦姑姑说父皇见到这封信,便会答应她的任何请求,但她来之前却仍抱了狐疑的态度。没想到……父皇竟当真会同意!
瞥一眼聿帝手中的信笺,颇有几分好奇。
母妃在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心中虽不解,却也知道不可能开口问父皇,定定心思压下心底疑惑,朝聿帝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儿臣,多谢父皇!”
聿帝叹一声,又是无奈又是慈爱地看她一眼,“好了,你起来吧。”
宋清欢站起,看向聿帝笑得纯粹,“父皇,儿臣一定会替您将清元果带回,让您尽早康复。”
聿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有几分波动。他拍了拍身旁的坐榻,慈爱道,“来,舞阳,坐父皇身边来。”
宋清欢愣了一瞬,抬步走上去,在聿帝身旁坐了下来。
聿帝将手中的信笺仔细叠好放在一旁,抬头看着宋清欢精致的容颜,心中慨叹良多。
这几年,自己这个女儿,着实给了自己太大的惊喜。
他拉过宋清欢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阿绾,你当真决定要去宸国?”
宋清欢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她去宸国的原因,其实并不只替聿帝寻药这一个。
——她想要变得更强大。
这些天来,她夜夜辗转反侧,不断地思考着沈初寒与自己之间的问题。诚然,前世,沈初寒的性子太过偏执多疑,导致其太没有安全感,总想要完全掌握自己生活的方方面面,不允许自己同其他男人有任何接触。
这样的爱,太浓烈,却又太沉重,沉重得让人有些窒息。
可自己呢?自己又完全没有错么?
她本就是性凉之人,十年的特工经历,让她着实厌倦了勾心斗角每日紧绷着过日子的生活。所以前世,她选择了自以为能平静度日的方法:淡漠,疏离。
既不主动去强求什么,也不主动去争取什么,只一味地息事宁人。
因为她的忍让和不作为,最后和亲凉国的那个人是她,最后孤立无援什么后备都没有的人也是她。如果当时,她能有哪怕一丁点的自己的势力,而不是一味依靠沈初寒给她安排好的一切,那么,哪怕周围所有的人都与她为敌,她也还有几分胜算杀出一条生路。
可是那个时候的她,已经被沈初寒保护得太好,他的宠溺,让她丧失了该有的狼性。
所以,在那样的情况下,本就患得患失的她,在遇到张扬艳烈的苏娆时,终于生了危机感。再加上君晚……现在想想,君晚对自己的那些乖巧那些体贴,大抵都是装出来的吧。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要害自己,可是她的叛变,的确给了自己最致命的一击。
永远不要轻易相信他人,哪怕是身边你以为最亲近的人。
宋清欢自嘲地笑笑。这个道理,她竟花了两世才明白。
她虽然尚未理清自己该以何种姿态再面对沈初寒,但终于不用在爱恨交织的情感中痛苦度日,让她有一种焕发新生的感觉。仿佛从这一刻起,才是她真正的重生。
那么接下来,就让她好好壮大自己的力量,亲手了结那些前世让自己痛苦的仇人吧!
所以,她迈出了去往宸国的第一步。
——如果她还同前世一样,永远待在后宫这一方狭小的天地,坐井观天,她必然永远也成不了气候。
见她面露沉思之色,聿帝也不由陷入沉默。
他看着她那双明媚的眼眸,有着杏仁般明媚的形状。舞阳肖似阿璃,唯独这双眼,却有不一样的神韵。
阿璃的眼中,似乎总有着杏花微雨般的水润迷蒙,纯粹温雅。
而舞阳的眸底,却总藏了几分更多的坚韧和机敏。譬如现在,她眼中闪烁着的光芒,熠熠夺目,带着迫人的气势,光彩流转。
“舞阳不怕么?”聿帝沉沉地问出了声。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女儿,他似乎从未看透过。
宋清欢也收回心思,眼中光芒微熄,朝聿帝甜甜一笑道,“不怕。”长睫一敛,眼中似有水色盈盈,“儿臣,更怕父皇有什么意外。”
聿帝一怔,忽的鼻子一酸,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忽视了十几年的女儿。
她……是自己和阿璃的孩子,是阿璃留给自己的唯一念想,自己却晾了她这么多年,如何对得起阿璃?更何况,她这颗拳拳的孝心,更让自己自惭形秽。
这一刻,他只想千倍百倍地对她好,以求能弥补前十几年对她的忽视。
宋清欢虽垂了头,余光却是不动声色地觑着聿帝。
见他情绪有几分激动,眼中水光粼粼,心知如今父皇心中对自己除了欣慰,更多了难以言表的歉疚和疼爱。
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舞阳,平心而论,朕当真不愿意你去宸国。这一路山长水远,万一遇到些什么危险,让朕如何……”他似有哽咽,终究没有说下去。
宋清欢宽慰地笑笑,示意他不用担心。
“父皇,儿臣也不瞒您。儿臣曾偷偷出宫,向武师学过一些基本的防身功夫,并没有您想象中的那般弱不禁风。况且这一路过去,儿臣会扮作男装,也会带上武功高强的侍卫,一定不会有什么事的,您就放心吧。”
见宋清欢意已决,聿帝既已答应,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沉沉点头,千言万语凝成一句话,“舞阳务必要保重,能不能拿到清元果是次要,但你答应朕,一定要平安归来。”
宋清欢抿了抿唇,郑重点头,“儿臣答应父皇,一定会平安归来。”
“好。”聿帝这才舒一口气,又问,“那舞阳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宋清欢思考片刻,“五日之后。”
如今这宫里早已没有她眷恋的东西,还不如早点出发。
“这么快?”聿帝微惊,“舞阳不需要准备准备么?五日,未免太过仓促了些。”
宋清欢笑笑,“父皇,儿臣不过是去宸国游山玩水一番,又有什么好准备的呢?”说着,朝聿帝调皮地眨了眨眼。
聿帝很快反应过来,不由失笑。
宋清欢去聿国寻清元果一事,自不能声张,万一被人发觉,也只能用游山玩水这个幌子了。见她这古灵精怪的模样,仿佛只把自己当成最普通的父亲一般,不由大感欣慰。
他的子女不少,可所有人对他的态度,似乎都是尊敬有余,亲近不足。宋清欢的表现,无疑让他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然而,他虽同意了宋清欢的请求,但深究细节,此事还是有很多需要考虑的地方。
便说一条——
宋清欢此去宸国,短时间内定然回不来,那么,她的行踪该如何隐瞒?游山玩水自然是对外的说辞,可宫中惯多人精,譬如皇后和平阳,又怎会相信这个借口?
毕竟,好端端的,舞阳为何要去宸国游玩?
照理皇后是一国之主,自己的身体状况,他本不该瞒着皇后的。但魏家这几年的行事是越来越猖獗,竟隐隐有了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势头。若再知晓自己的身体情况,难免不会生出二心?
聿帝如此多疑的人,又怎会行这等铤而走险之事?
“但是皇后和平阳那边,该如何解释?游山玩水这个借口在她们面前无疑太拙劣了些。”聿帝眉头一皱,将心中的思虑说出。
皇后不喜舞阳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不管是什么借口,必须足够让人信服。
听到聿帝的话,宋清欢眼波微漾,抬头看向他,眼底有几分迟疑。这个问题,她来之前也想到了,并且想到了解决方法,只是……不知道聿帝愿不愿意配合。
抬眸看向聿帝,“父皇,儿臣倒有一个法子,只是需要您陪儿臣演一场戏,不知您愿不愿意?”
“演戏?说来听听。”聿帝不解。
宋清欢抿了抿唇,朝后退了退,郑重其事地朝聿帝一礼,“父皇,儿臣这个法子,可能会对您有所冒犯,如果您觉得不妥,我们再商议。”
聿帝此时心中正为宋清欢的孝心而感动不已,闻言倒没有多大的反应,点点头,开口鼓励道,“舞阳放心说吧,只要可行,朕一定配合。”
宋清欢笑笑,点一点头,然后微微朝聿帝处倾了身子,在他耳旁低语了片刻。听着听着,聿帝的眉头果然拧了起来,似有几分意料之外。
宋清欢说完,又直了身子,等着聿帝的反应。
聿帝犹豫片刻,“眼下似乎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法子了,罢了,就这么办吧。”长长叹一口气,“只是要委屈你了。”
见他同意,宋清欢一喜,忙摇摇头道,“不委屈,倒是难为父皇了。”
聿帝抿了抿唇微微一笑,没有再多说。
须臾,他开口又道,“你此次出行虽不可张扬,却也不能掉以轻心。朕会给你安排几名武功高强的羽林军,一路暗中护送。”
聿帝一片好意,宋清欢也不好拒绝,遂点头谢过。
“好了,你既然决定要五日后出发,朕也不多留你了。你好生下去准备,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跟朕说。”聿帝细心地叮嘱。
“是。”宋清欢谢过聿帝,出言告辞,“那儿臣便先回宫了,父皇务必保重身体。”
“去吧。”聿帝摆摆手。
宋清欢行过礼,带着流月沉星缓缓出了宣室殿。
聿帝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叹一口气,看回手中的信笺。清雅的桃花笺散发着淡淡香气,一如淡然出尘的阿璃,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那个女子的音容笑貌,有一瞬的神思恍惚。
这么多年了,青璇夫人的离奇失踪一直是他心中过不去的一道坎。
对于青璇夫人失踪的原因,宫中众人一直众说纷纭。当然,传得最多的,还是说青璇夫人抛弃了他,与别的男人跑了。
他知道这个传闻实在很可笑,可刚开始失去她的时候,他的确怀疑过。青璇夫人妘璃的性子淡然,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就像一株空灵的雪莲,在天地间静静地绽放。
他曾爱极了她这样性子,可在她失踪之后,却又突然患得患失起来。
如果阿璃的淡,只是因为并不喜欢自己呢?
再加上众人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流言蜚语,他心中愈发焦躁多疑,甚至把这种不满都迁怒到了舞阳身上。因为——看到舞阳,他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阿璃。
除了那张容颜,还有那清冷的性格。
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终于退去当初的年少轻狂。这么些年细细想来,直到现在才惊觉当时的想法有多么可笑。
阿璃的性子虽然淡,但她对自己的感情,难道自己不清楚,还要去听信旁人的谗言么?一想到这么多年来,自己竟对阿璃和自己唯一的骨肉不闻不问,他便十分自责。
只是,聿帝身上有着帝王惯有的通病,自大,多疑,以自我为中心。
他心中虽然对宋清欢感到愧疚,但始终拉不下面子去主动示好。比起宋清漪的乖巧懂事,宋清欢那样执拗的性格,到底让他不喜。
宋清羽和亲凉国后,偶尔他也会想,若是舞阳这几年没有转性。此次和亲,他会不会最终还是选择舞阳?
一别两宽,再不相见。
自己再不用见到那张肖似阿璃的脸而痛苦,而舞阳,也不必在这宫里因不受宠而过得压抑。毕竟,在旁人看来,嫁去凉国为后又何尝不失为一件好事?
甚至他潜意识里也觉得,舞阳这样的归宿,对阿璃也能有了交代。
只是,幸好……幸好当初他没有做出这个错误的决定。
如今的舞阳,孝顺懂事,又聪慧机敏,让他如何能舍得再让她远嫁?
思绪飘远,一时间感慨良多。
目光再度落回手中的信笺上,沉沉叹一口气。
青璇夫人留给他的这信上,其实并没有写多少话。只有一句诗,几行字。
诗曰: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字云:承麟,当你见到这封信时,我或许已经离开你很久很久了。我无法告诉你我离开的真实原因,但你相信,不管我身在何处,我对你的感情都不会改变。除了你,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绾了,承麟,答应我,如果阿绾有一天拿出了这封信,不管她所求是什么,看在我们过往的份上,请你一定要答应她。
落款:阿璃。
阿璃,若你还在人世,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对么?
聿帝将信笺小心折好,拖着沉重的步伐,缓慢地走进了内殿。以往高大的身影,今日看起来竟有了几分佝偻。
*
翌日。
宋清欢留了沉星和流月在瑶华宫,孤身一人,避开巡逻的羽林军,悄悄潜到了未央宫。
未央宫前的光景还是一如既往的萧索,殿前的那株桃树早已花谢,只剩下光秃的枝桠向天际延展,站在树底下抬头,透过密密的树枝,能看得见被分割得四分五裂的湛蓝天空。
果然是秋高气爽。
没等多久,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宋清欢缓缓转身朝来人望去,嘴角勾出一抹笑意,“重锦姑姑,好久不见了。”
“殿下,好久不见。”重锦行到宋清欢跟前,也浅浅一笑。
“姑姑最近可好?”
重锦点头,“奴婢每日还是老样子,倒是殿下这段时间似乎很忙,奴婢便也没来打扰您,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宋清欢不好意思地笑笑,“姑姑言重了,是我没有抽时间来看看您。”
重锦也不欲与她争出个孰是孰非,只笑笑,转了话题,“殿下可觉得流月和沉星进步了不少?”
宋清欢点头,笑着道,“真是多亏姑姑。如今,我这两个左膀右臂是愈发合我心意了。”
“奴婢倒是没有看错她二人。肯吃苦,有天赋,还对殿下忠心耿耿。当然了,也是因为殿下待她们极好,她们才会这般忠于殿下。”
“流月和沉星在我心中,的确早已不是普通的婢女了,姑姑也是,你们都是我最宝贵的家人。”
重锦欣慰地抿了抿唇,眸光微闪,“不知殿下今日约奴婢出来,所为何事?”
宋清欢沉默一瞬,抬了头,“姑姑,我……几日后便要去宸国了。”
重锦微惊,“殿下怎的突然要去宸国?”
“我要去替父皇寻一味药。”她并没有说出自己要找的药是清元果,因为重锦肯定知道清元果是什么,也知道这其中艰险重重。自己去意已决,又何必徒惹其担心?
重锦皱了眉头,似有不解,“什么药材?竟要殿下亲自去寻?”
“药材是其次,我只是想出宫走走,便同父皇提了这请求。”
“皇上同意了?”
宋清欢看她一眼,“我把母后的信笺给了父皇看。”
重锦沉默。殿下既然都拿出了夫人的信,看来的确是决心已定,遂没有多劝,只叮嘱道,“殿下务必要注意安全。”
“放心吧姑姑,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顿了顿,又道,“过几日,宫里可能会有关于我的流言传出,不管大家说什么,姑姑都不用放在心上。”
“殿下的意思是……?”
“那些流言,只是为了蒙蔽皇后和宋清漪而所施的障眼法,姑姑到时不予理会便是。”
重锦也听出了她的意图,点点头不再多问。
宋清欢又同重锦交代了一些细节,告诉她自己四日后出发,让她照顾好自己,诸如此类的话,这才依依不舍地同她惜别。
回了瑶华宫,已近午时。
宋清欢随意送了些午膳,唤了流月和沉星进来问情况,“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回殿下的话,已经开始命人在暗中准备,三天之内绝对能准备妥当。”沉星应了。
宋清欢“嗯”一声,“女装不用带多少,挑简单朴素的,多带男装。这一路过去,怕是多半时间都要做男子打扮。你们的男子衣物,也记得准备好。”
“是。”两人应了。
“疗伤的良药拜托钟公公多去御药房取一些,备着以防万一。”顿了顿,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将妆奁的最后一盒打开,拿出里面一个小圆盒。把玩了片刻,她神色如常地交给流月,“这是祛疤的膏药,也带上。”
流月接过,隐约觉得手中的圆盒有几分眼熟,一时半会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贵重的珠宝首饰可以带一些,金银太打眼,银票在宸国用不了。多带些珠宝首饰,万一钱不够了,还能当掉应应急。”
流月和沉星一一应了。
“好了,我暂时想到这么多,你们先下去好生准备,有什么记起来的,我再同你们说。另外,宫里的风声,也该让人放出去了。”
“是。时辰不早了,殿下可要传膳了?”
宋清欢“嗯”一声,“传吧。用过膳,你们同我去一趟五皇兄宫里。”
*
午后,风拂落叶,发出窸窣的声响,秋意正浓。
五皇子宋暄的宫中,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院中宫女扫地发出的沙沙声响。
这时,院子处的宫门忽地被人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扫地的宫女一瞧,忙放下手中扫帚迎了上来,朝来人一礼,“奴婢见过舞阳帝姬。”
宋清欢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多礼,四下一扫,问,“你们殿下可在?”
“殿下在殿中,请帝姬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通禀。”宫女应了,忙快步朝正殿走去。
宋清欢看一眼空旷无人的四周,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五皇兄这里,永远这么冷冷清清,丝毫不像一个皇子的宫殿。
想到前世他凄惨的结局,未免更加心疼。
正走神间,听得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是五皇兄亲自迎了出来。
“欢儿!”宋暄脚步匆匆,神采飞扬,看着宋清欢的眸中俱是亮色。
“五皇兄。”宋清欢迎上去,给他行了个礼。
“欢儿里面坐吧。”宋暄拱手一让,将宋清欢请进了正殿。
正殿的摆设依旧朴素简单,宋清欢随意扫一眼,忍不住抱怨,“五皇兄,你好歹也是一国皇子,这殿里的布置,你不觉得太过简单了些?还有,你这么大一个宫殿,伺候的仆从也是少得可怜,我都说过好几次了,你偏生不听。”
宋暄不以为然地笑笑,“我习惯了。”
宋清欢却不赞同,“话虽说这么说,你既身为皇子,就要拿出些皇子的气度威仪来,否则别人来了你宫里,见这幅萧条的模样,心中愈发将你看轻了去。”
宋暄不受宠,宫里人本就惯会踩低捧高,他再这么“清贫”,只会让人觉得他连个皇子基本的地位都没有了,难免愈发对其不恭。
她虽说过好几次,但宋暄的心思压根不在这个上面,每次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好好,我知道了。”宋暄又是满口应下。
宋清欢无奈,不由叹一口气。就这样毫无功利之心的宋暄,就算当真坐上那个位子了,又如何坐得稳?到时还不是落得跟前世同样的下场。
她皱一皱眉,刚要接着说,宋暄却笑着抢过她的话头,“好了欢儿,你好不容易来我宫里一次,难道就是来数落我来了。”
宋清欢睨他一眼,只得咽下了还想劝阻的话,“算了算了,反正我说再多次你也不会改,我就懒得自找烦恼了。”
宋暄笑得明媚,“放心吧欢儿,我一定改,你下次来,一定会发现不一样的。”
“希望如此吧。”宋清欢叹口气。
“欢儿今日过来,是单纯地来看看我呢?还是有事同我说?”见她语气有些低落,宋暄忙说起了忙的话题。
“自然是来看五皇兄的啦。”宋清欢调皮地笑笑,一顿,又道,“不过,也是有事要同五皇兄说。”
“欢儿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宋暄打趣,“说吧,什么事?”
“五皇兄,过几日我要偷偷启程去宸国。”
“什么?”宋暄一惊,正在给她倒茶的手也僵在半空,不可置信地望向她,“好好的,可是突然出什么事了?”宋暄不由疑惑。
“不是。”宋清欢摇头,“我要去宸国为父皇找一味药。”
“什么药?”
“之前父皇中毒,还有些余毒未清,便是解体内余毒的药。”
宋暄皱了眉头,“为何要叫你去?”照理,欢儿是一国帝姬,这种长途跋涉求药的事,怎么会轮到她头上?
“是我主动要求的。”宋清欢忙解释。
“为何?”宋暄这些就更不懂了。
宋清欢叹气,“我知道,五皇兄向来不屑向父皇做些邀宠之事。但我们既生在皇家,有些事情,不是我们不想做就可以不做的。如果此次我能成功从宸国取回药,在父皇心中的地位自然会提升。我们两人若有一人能在父皇面前说上话,那也是好的。”
宋暄眸色暗了暗,“对不起欢儿,让你替我操心了。”
宋清欢忙摆摆手,“五皇兄快别说这话,你我虽非一母所生,但你待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又哪里还分什么你我?五皇兄这就见外了。”
宋暄仍有些不好意思,微垂了眸,语气沉沉,“欢儿如此努力,我着实不该这般任性,你放心,日后,我会好好在父皇面前表现的。”
见他郑重其事,宋清欢不免也舒口气。她不要求宋暄有宋懿那样的野心,但若是能稍微向父皇示示好,也不至于在宫中毫无地位。
“那就好。”她欣慰地笑笑。
“欢儿什么时候启程?”宋暄说回方才的话题。
“五日后。”
“这么快?”宋暄不免也吃了一惊,沉默一瞬,坚定地抬了头,“我同你一起去。”
宋清欢微怔,很快开口,“我此去宸国,是暗中进行,人多了也不大好。更何况,你我若同时失踪,定会引起旁人怀疑。”
宋暄这才没有再坚持。
宋清欢宽慰了两句,又道,“不过,我去宸国之事,还请五皇兄务必保密。旁人若问起,你只说不知。另外,为了不让皇后和平阳她们产生怀疑,我会请父皇配合我演一出戏。我怕你到时候当真,所以特意先来给你打声招呼。”
“什么戏?”宋暄有些不放心。
“五皇兄不必担心,不过是为了掩盖我行踪而闹出的一些事罢了,左右你当做毫不知情便是。”
“那好吧。”
“我不在宫里的这段日子,五皇兄好好照顾自己。”宋清欢殷切嘱咐。
宋暄哭笑不得,“欢儿,我在宫里头能有什么事?倒是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千万不能出什么事。不管什么情况下,务必要以自己的性命为重。”说到后面,神情愈发严肃。
说着说着,声音渐低,情绪有些低落,“欢儿身为帝姬,本该一身顺遂,无忧无虑才是,却偏偏有这么多事要你操心……”
“五皇兄,你不用担心了。我倒是觉得挺好的,还能去外面走走看看呢。”宋清欢故作轻快,不愿意让宋暄想太多。
宋暄一扬眉头,“这话倒确实不假。这大陆四国,河山大好,成日囿于这一方狭小的天地,实在是让人沮丧得很。”
“五皇兄也不必沮丧,日后你定会有机会去到所有自己想去的地方的。”
“但愿吧。”宋暄应了,眸底神色微沉。
两人又聊了些旁的事,直聊到夕阳落山,宋清欢才依依不舍地同他告了别。
走出好远,仍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后头,夕阳的余晖下,雕梁画栋的宫殿被染上一层金色,熠熠生辉。这样的景色,亦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
又过了一日,皇后正在长乐宫中喝茶,忽然有小宫女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口中大呼,“娘娘,娘娘,不好了!”
皇后正想着心思,忽然听得这一声大叫,手一抖,手中的茶盏便掉落在地,碎成几瓣,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唬得她飞快地将脚一收。好在她动作敏捷,倒并未烫伤什么。
脸色一沉,冰冷的眼刀子朝来人剜去。
身旁伺候的璇玑和琉璃一见,也吓了一跳。琉璃忙吩咐人上前将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璇玑则走到那站在殿中上气不接下气的宫女面前,一个巴掌甩了过去,口中厉声道,“咋咋呼呼什么?冲撞了娘娘你担得起吗?”
那小宫女双腿一软,忙跪倒在地,“娘娘赎罪,娘娘赎罪。”
皇后冷冷地看向她,眸色沉厉,“什么事?!”
“娘娘,舞阳帝姬……舞阳帝姬在宣室殿同皇上吵起来了。”宫女抖抖索索道。
“什么?”皇后一惊,坐直了身体看向她,“说详细些,发生了什么?”
“奴婢不知。”小宫女战战兢兢地摇了摇头。她本来就是个跑腿的,宣室殿发生了什么,她怎么知道?
皇后脸色又是一沉。
璇玑见状,忙开口道,“娘娘,这个小宫女,怕也只是来报信的。想是您派去盯着帝姬的人有了消息,这才遣了她来送信,依奴婢看,您不如亲自去宣室殿走一遭探探情况。”
她知道皇后一直把舞阳帝姬视作眼中钉,前些日子舞阳帝姬愈发得宠,皇后难免心焦。这会子突然出了这档子事,皇后哪里不好奇,故而她这个提议,正中皇后下怀。
皇后起身理了理裙摆,看一眼璇玑和琉璃,“走,去看看。”
到了宣室殿,果然感到气氛有些不一般。刚走进殿内,便听见聿帝气愤的声音传来,“来人!传朕执意,舞阳帝姬目无尊长,出言顶撞,德行有亏,罚其去水月庵中思过两月,两个月期间不得下山,直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为止。”
水月庵是城郊西山上的皇家尼姑庵,为皇族女子修行之处,不过地处深山,条件自然清贫,并不是什么好去处。
皇后愈发心惊,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聿帝如此勃然大怒,忙匆匆进了殿。
一进去,就看到宋清欢跪在地上,头低垂,一脸灰败的模样。
聿帝站在上首,怒气冲冲,仍未消气。
瞟一眼皇后,并未搭理,只大声又道,“还不快来人将舞阳帝姬拖下去?!”
有内侍应声而入,架着宋清欢出了宣室殿。
皇后瞟一眼狼狈的宋清欢,心底闪过一丝快感,眸光一转,忙上前宽慰道,“皇上您消消气,不知舞阳怎么惹您生气了?”
聿帝睨她一眼,“皇后怎么来了?这里没你什么事,回去吧。”说着,将衣袖一拂,竟径直进了内殿。
钟怀朝她歉意地笑笑,也跟着进了去。
皇后心中恨恨,脸色一阴,哪里还有脸在这待着,灰溜溜地回宫了。
不过,她很快派人查清楚发生了什么。
原来,昨夜聿帝竟临幸了宋清欢宫中的一名宫女,而且那宫女,据说还有两份肖似青璇夫人。宋清欢今早得知,气愤不过,大闹了宣室殿。
聿帝被落了面子,这才怒气冲冲地颁了那道旨意。
皇后隐约觉得有几分不对劲,可她派去跟踪的人亲眼见到宋清欢带着行李和贴身女婢上了西山,这才放下心来,一颗大石头落了地。
却不想,宋清欢上山后,又连夜偷偷下了山,在客栈里投宿了一夜,天刚刚蒙蒙亮时便出了城。
清晨的薄雾中,一辆马车飞快朝城郊的码头处驶去。
建安与洛城之间有一条河流联通,称澜江,水路交通十分便捷,所以宋清欢决定先走水路。
到了城郊的码头处,才发现时辰虽早,码头处已聚集了不少人,都是要坐船前往下一个城镇的商人和百姓。
宋清欢混在人群中,带着乔装打扮的流月和沉星,以及聿帝派给她的两个羽林军,跟在众人身后排队上船。
每只船其实不算大,粗略一扫,大概也只能容十几个人。但好在船只很多,这只船一走,下一只船很快就来了,所以并未等多久就轮到了他们。
宋清欢带着众人上了船,才发现这船舱的左侧角落里已经坐了两个人,做农民打扮,身旁还有一些堆放整齐的货物。
她们一上了船,船顿时便满了。
船老大制止了后面还想上船的人,解开固定在岸边的绳索,示意宋清欢等人找了个位置坐好。
宋清欢应了,招呼着那两个羽林军坐下,自己也带着流月和沉星席地坐了下来。
她眸色沉沉,打量了对面那两人几眼,不知为何,心头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萦绕。打量了片刻,那两人却一直没有抬头,只抱臂坐在角落,一言不发。
宋清欢心头的不安感愈甚。
忽然,她瞟到那人露在外面的手,净白无暇,没有一丝劳作的痕迹。既是农民,这手,看上去怎会如此养尊处优?
她一惊,从腰际的鞭把中抽出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那人刺去。
那人却将匕首就势拨开,头一抬,露出一张足以魅惑众生的脸来,朝宋清欢一笑,声音沉凉,“阿绾,我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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