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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齐府,也是波折。
年初六叔公亲自跑了趟延城,和齐向文父子俩达成默契后便回京与忠勇伯府老夫人母子俩商量。老夫人原本以为有六叔公出马,齐向文必定会妥协,乖乖的将家产充公,支撑整个伯府。岂料父子俩如此决绝,非但只肯交出一成产业,还要把她儿子赶出去单独分府。老夫人气得七窍生烟,当即一拍桌子。
“不可能!”她怒目而视,“当年侯爷一意孤行将七成家产给了他,他带着万贯家财去延城过逍遥日子。我是继室,人微言轻,宗族里也没人肯为我母子说话,我便忍了,这些年便是吃糠咽菜过得凄苦,也没去打扰他半分。如今他想爵位和家产一起独吞,简直痴人说梦。”
忠勇伯坐在旁边,被酒色掏空的身子臃肿发福,眼下青黑,早不见年轻时的俊美风流。
比起母亲,他气势稍弱,“当初说好的,我们兄弟俩一个袭爵,一个分得大半家产。如今我愿意让出爵位,兄长便应将当年分得的家产让与我,这才公平…”
这话一出,六叔公便冷了脸。
“你有脸跟我说公平?”
他是长辈,在宗族里也素有威严。老夫人再强势也不敢在他面前耍横,忠勇伯这个空架子伯爷也不敢语出不敬。
“向文本是嫡长子。按照规矩,爵位和七成家产本就是他应得的。当年你们母子是如何联手夺走了爵位,逼着他远走他乡的,都忘了?你们真当我老糊涂了?”他板着脸,声声斥责,“吃糠咽菜?亏得这话你能说得出口。京城遍地世家,比忠勇伯府家底丰厚的不在少数,可比起奢靡挥霍,大半个京城权贵,都得给你们母子让步。”
老夫人和忠勇伯被说得脸色通红。
六叔公却没口下留情,继续道:“用那些个卑劣的手段争来了爵位,却不图经营,只顾奢侈享乐,败光了家底,又想着让向文来给你们填这个窟窿,却又不想付出,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你们真以为向文稀罕这个爵位?这些年他靠你们了吗?他什么都不靠,自己一步步坐到了这个位置。可你看看你--”
他盯着忠勇伯,说话毫不客气,“有爵位,有齐氏一族的人脉与底蕴给你加成,却还是一事无成。就你们这模样,还好意思拿着这空壳爵位理所当然的要求当初被你们赶出家门的向文接济?我都替你们母子脸红。”
宗亲族老中,也就六叔公敢这么直白的骂齐老夫人和忠勇伯了。
齐老夫人老脸通红,不甘道:“六叔这话可是说差了,当初是他自己色令智昏,屡屡顶撞侯爷,甚至为了那女人不惜放弃爵位的。缘何成了我们的错了?大家一脉同宗,都姓齐,家族有难,他身为长子,本也有责任振兴家族,又何来接济一说?都是嫡出,您偏心也不能偏得这么厉害。”
六叔公懒得跟她一个目光短浅的妇人打口水仗,冷冷道:“行,既然你说我偏心,那这事儿我就不管了,你们自己看着办。”
他说罢直接起身,抬脚就要往外走。
忠勇伯立即去拦,“别,六叔公,您莫生气。咱们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嘛,好好说…”
六叔公哼一声,拂开他的手,“没什么好说的。我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该做的我也做了,你们非要拿着厚颜无耻当正义的旗号,理所当然的做吸血鬼,那你们就自己去。不是说吃糠咽菜吗?好,现在你们就出去,和街头乞丐换一身行头,跑到延城齐府门口要饭。向文心软,没准儿看你们可怜,也就施舍一二了。反正脸面这个东西,你们母子向来是没有的。丢光了脸,这爵位也是耻辱,到时候我就把门匾拆下来当柴火烧个干净,大不了就是一死。反正我一把老骨头,没什么可惜的。黄泉之下见到齐家列祖列宗,我也无愧于心。”
齐老夫人面色骤变。
在六叔公面前,她还没资格倚老卖老,更没发号施令的权力。当初就是看准了六叔公最是以家族利益为重,才委托他去劝说齐向文的,没想到素来忍让的齐向文在北地呆了十几年后竟也硬气起来了。这执拗劲儿,倒是让她想起当年齐向文为了傅氏那个女人不惜跟自己父亲跟整个宗亲作对的事儿。
曾经她觉得齐向文这个性子真是太好不过,否则她要给儿子谋得爵位继承权,还不定得费多少工夫。如今却觉得,齐向文这个一根筋的脾气,真是可恶极了!
还有六叔公这个老东西,不是一心想着齐家恢复昔日荣光么?没想到去了趟延城,居然被那对父子给‘策反’得六亲不认了。
她恨得咬牙,却无可奈何。
若是六叔公不管,齐向文又铁了心像当年那样放弃继承权也不出手接济,忠勇伯府一大家子迟早都得破落得平民也不如。
“六叔,方才是我失言,您老大人大量,莫要与我一个妇人计较。”齐老夫人心里窝着火,面上却还得强装笑颜,“您教训得对,以前都是我们不好,如今伯府落到这般境地,我们母子也遭了报应。您也说了,一笔写不出个齐字,横竖都是一家人,哪里还有隔夜仇?向文也是我的孩子,他有出息,我也为他高兴。等他回来,这伯府便由他当家做主,他说一绝无人敢说二。您看,我也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求的?不过还是为着孩子们。”
齐老夫人也是做过侯夫人的,曾风光一时,自然也不蠢,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拿捏人心,否则当初也不会挑拨得忠勇侯和嫡长子近乎决裂的地步。
她清楚,六叔公今天既然肯来与他们商议,心里便还是挂念着整个齐家的未来的。这个当头,她不能与其明着对抗,得顺着来。
“向豫不是做官的那块料,就是个空爵,领着那点子俸禄,如何能养活一大家子人?”她面有苦色,“我和您一样,也都是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还贪那些个荣华作甚?我死了不过一抔黄土,但这伯府上下,都是齐家子孙,与您流着一样的血,您也不忍心看着他们离了这伯府的庇护生生饿死不是?您说得对,向文是嫡长子,本应承袭大部分家产,前些年,是委屈他了。他素来最是宽容大度,不忍为难他人。这伯府上下,也都是他的子侄后辈,他必不忍心看着他们吃苦。我也不求别的,只求他给这些孩子们一口饭吃。他名下的产业,只需要让出一半,够他们下半辈子丰衣足食…”
“你休想!”
六叔公原本就对这个祸乱内闱的老女人没什么好感,能够心平气和与她商量已是给足了她颜面,这女人不知悔过还想得寸进尺,莫说是齐向文父子,他这关都别想过!
“你们这群不事生产只会败家的混账东西,败光了祖业,既想继续过荣华富贵的日子,又不愿付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
他冷冷一笑,“不过就是因为现在伯府实在撑不下去了,不得已才让向文回来。他只有一个儿子,可你们这里却有一大堆子子孙孙。等缓过劲儿来,你们再借着他的势往上爬,若能养出一根好笋来,只怕就记不得今天的‘家族荣誉’‘委曲求全’了。不知又要怎样卑劣无耻的把爵位夺回来。他被你们吸光了,没了利用价值,也就没了命。”
齐老夫人登时哑口无言,面上一下子涨红,眼神闪烁,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六叔公,显然是被戳穿了心思。
当初忠勇伯在的时候,她有本事把爵位夺过来,儿子当家做主十多年,她也做了十几年说一不二的老夫人,凭什么要让给齐向文?以爵位为诱饵,骗取齐向文手里的祖产,是第一步。等齐向文回来了,她再以嫡母长辈的身份施压,齐向文无法将她赶出去。伯府里那么多儿孙,总能培养出一个成器的。
齐向文只有一个儿子,还是个喜欢经商从未入过官场的纨绔子弟,能有什么作为?到时候,她可以再请宗亲长老出面,以‘家族荣誉’为由,迫使齐向文把爵位传给她的孙子。
爵位和祖业都重回她手中,齐向文孤立无援,还不是任由她拿捏?
心中诸多盘算,她却从未对任何人,包括她的儿子说起一字半句。倒是没想到,竟被这个年过七旬的六叔公给一眼看穿。
忠勇伯倒是不知母亲的心思,听六叔公如此诛心之言,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六叔公,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您说我没出息,我认。伯府只剩下个空壳,要靠兄长支撑,也是事实。可我母亲怎么说都是父亲三媒六聘娶回来的正妻,也是做过诰命夫人的,为齐府操劳大半生,生儿育女,劳苦功高,您怎可如此诋毁她?”
六叔公冷笑连连,“诋毁?她若问心无愧,何以哑口无言?她若对得起先帝所赐诰命夫人,何至于教出你这般庸才?还劳苦功高,对,她最大的功劳,就是逼走了你兄长,熬死了你爹,养出你这个败家子,将整个齐家搞得乌烟瘴气。这般‘功勋卓著’,当真值得我齐家世代子孙‘铭记于心’‘感恩戴德’,死后都得‘顶礼膜拜’是不是?”
忠勇伯是知道自个儿母亲的德性的,听出六叔公的讽刺,哪里敢应?脸色跟着涨得通红。
齐老夫人更是又羞又怒,“六叔,我知道您素来对我有偏见,却也没必要当着小辈如此埋汰于我。咱们再怎么争,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齐家世代昌荣。我好歹是他的嫡母长辈,已经退让至此,他还想怎么样?”
当真是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了天下无敌。
六叔公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你既觉得委屈,那不妨去宫里喊冤,让皇上给你这个‘委曲求全却被继子苛待’的嫡母做主,让全京城的人都来给你讨公道。这世间人生百态,多的是和你们母子‘志同道合’之人,有他们为你们不平,你们也不至于孤立无援不是?我不过一个糟老头子,也阻拦不了。”
说完他一拂袖,大步离去。
“六叔公且慢--”
见他走得决绝,忠勇伯心中一慌,再次阻拦,连一直端着的齐老夫人都不禁站了起来。
“你们不是觉得我偏心,觉得委屈么?那还拦我作甚?反正我人微言轻,左右不得你们,你们非要拿着这个空爵当鸡毛令箭,我也无话可说。反正我一个老头子,也没几年可活了,齐家荣辱都碍不着我什么,我索性回家享清福就是。你们伯府的这些个破事,爱怎么解决怎么解决,与我无关。”
他说着又要拂开忠勇伯。
齐老夫人又气又急,见他真的铁了心,咬牙,再次退让道:“三成,这是我最后的让步,而且我们必须住在伯府。只要他答应,我立即让向豫写折子请封他为忠勇伯。”
六叔公半天没说话。
齐老夫人眼里升起亮光,就在她以为六叔公肯定会答应去说和的时候,六叔公缓缓回头,眼里满是失望,“我真后悔替你们跑这一趟。”
然后一把推开忠勇伯,跨出了大门。
齐老夫人和忠勇伯都愣住。
前者觉得自己已是退让再三,齐向文占足了便宜,心里还觉得委屈,六叔公怎么都无话可说。没想到,反倒是惹怒了六叔公拂袖离去。后者则是看清了六叔公眼里的决绝而心中恐慌。
“母亲。”
忠勇伯慌乱之下,本能的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齐老夫人面色铁青,气得浑身颤抖。
“老东西,混账,混账…”
她气得破口大骂,整个人都在颤抖,头上珠钗晃动,发出清脆的声音。
忠勇伯慌乱上前搀扶,“母亲,您且息怒…”
齐老夫人早没了先前的模样,脸色扭曲得可怕。
“齐向文!齐向文!若不是,若不是…”她咬牙,阴狠又不甘道:“我当初就不该让他活着离开京城!”
可无论她怎么唾骂,都无人回应。
六叔公说不管是真的不管了,任由他们母子折腾,反正他已仁至义尽。
齐老夫人强势了一辈子,这次是迫不得已才低头,哪肯再次退让?忠勇伯素来是没什么主见的,他倒是想退让,可母亲不让,他也没话语权,便就这么僵着了。
六叔公被气走了,母亲又死活不松口,他满心郁闷,便出去了。走着走着,就走进了赌坊。
这一进去,就出不来了。
他欠了赌债。
两万两!
这要搁在从前,两万两对齐家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搁在现在,那就是巨额数字。本来他一个伯爵,一般人是不敢拿他怎么样的。偏偏他自个儿不争气啊,就剩个空头爵位,没实权。况且,这家赌坊也是有背景的。如果闹起来,他就得吃官司,自然不敢声张。
齐老夫人知道后,险些晕过去。
没办法,只能花钱赎人。伯府里一大家子人,东拼西凑其实也能凑得出两万两,但就得搭上女人们的嫁妆,那哪成?几个庶出媳妇立即就哭闹着要回娘家。
齐老夫人肯定是不能让她们闹的,否则这事儿就臭大街了。
无奈,她只好拿中公仅剩的铺子去赎人。可人家嫌弃那几个铺子亏损严重,无法起死回生,拿来也是赔本的买卖,根本不要。一句话,只要真金白银,否则就上京兆尹报官。
齐老夫人内宅里耍横那招没用了,身边儿媳孙媳们个个又只会哭。
现在怎么办?
她厚着脸皮去找宗亲们帮忙,可那些个宗亲们平时本就不待见她,尤其见她连六叔公都不放在眼里,还口出狂言后,就更不待见她了,直接不让她进门。
走投无路的齐老夫人终于尝到众叛亲离的滋味,步入绝境的她,只好向齐向文妥协。
就这样,齐家父子踏上了回京之路。
严家那个家仆揣着信,在驿馆换马的时候打听京城江家,正好被齐纠听见了。江家如今和萧家有点关系,曾经也差点成了他好兄弟妻子的夫家。
齐二公子觉得此事非同寻常,必须得管管。
这一管,也就问清了始末。
齐二公子是谁?商场里无往不利,什么人没见过?最是滑头精明,一听就知道这事儿有猫腻。既然有猫腻,自然要查。这封信,就这么顺理成章的落到他手中了。
明天就写男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