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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薏回到公寓的时候,邻居们都聚在李阿姨的客厅里,三楼的小琪逗着狗,郑峰和郭睿则喝着酒。
她也在郭睿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第三天了,她没有马克的消息,有些按捺不住。
“郭睿大哥,你最近有马克的消息吗?”
郭睿咂着酒,摇着头。
嘉薏心里清楚了,便没有再问下去。
众人在楼下又闲聊了许久,郑峰和郭睿又一连喝了几瓶,两人都有些微醺,不知为何,话题突然转到郭睿女友理想型上去了,其他三人纷纷各种猜测,谁知郭睿听完皆不满地摇着头,嘴里喊着:“才不是呢,至少要长及腰,身材高挑,知性大方,像林志玲那样……”
说道最后,众人才相信他是真的醉了。
嘉薏笑着劝慰道:“林志玲姐姐就不要想啦,不过我倒是认识这么一个女人,而且还单身。”
郭睿立刻扭过头,眼睛微红,透着亮光,问道:“真的?”
他酒精的气息扑鼻而来,这让嘉薏立刻站起身子,点着头:“嗯,也许她有机会到这里来呢!”
嘉薏说的女人自然是北京的喻然,前几天两人通电话时,喻然肯定地告诉她过不久就来n城了。
她很讶异,忙问缘由,喻然依然笑声盈盈地说:“北京待腻了,想来n城做喜欢做的事情。”
那声音虽然平静却不见喜悦,嘉薏自然知道喻然的理由绝不是那么简单,但她也不想细问下去了,无论喻然的理由背后有多少哀愁,她也不想过问了,因为——
没有人比她更哀愁,她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样平静悦耳的声音了。
这段时间,n城又飘雨了,冬雨的雨势很小,但是落在地上的声音却格外清晰,带着沉重的寒意坠落世间,它们劝慰着一颗颗晚睡的心。
也许自己今晚有个好梦,嘉薏这么想着……
第二天一早,媛媛确实如嘉薏所托来到乔乐家里,一开门便看到了他憔悴的脸庞,与他的名字极为不搭,她居然叫不出那个带着“乐”的名字。
他给她倒了杯橙汁,便继续瘫坐在沙上了,桌前放着一只盛着红色液体的高脚杯。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还是乔乐先开了口,说:“你不是在嘉薏店里吗?”
媛媛装作若无其事地“嗯哼”了一声,便低头看着自己杯子里的黄色果汁了。
他松松地把身子躺在沙上,眯着眼睛问着:“她好吗?”
媛媛放下手里的杯子,说:“她很好,你呢?你好吗?”
他仍旧耷拉着眼皮,说:“她和谁在一起现在?高瞿还是那个叫……”
“马克?”媛媛刚一说出口就后悔了,她使劲在自己大腿上捏了一把。
乔乐这才稍稍睁开了眼,冷笑着说:“对吧,她和马克在一起吧。”
“她没有和谁在一起!乔乐,她和谁在一起那么重要吗?”媛媛瞪大眼睛,近乎训斥道。
乔乐脸色丝毫不为所动,仍旧淡淡说:“和谁在一起都不重要,反正那个人都不是我对吧,你也不相信那个人是我,不,你应该从来都不觉得那个人应该是我,对吧?”
他说话间有几分冷笑,媛媛心里却早已怒火难抑,她走到他跟前,伸出手掌,朝他脸上使劲扇了一巴掌——脆响声回荡在偌大的客厅。
乔乐立刻跳起身子,一只手还捂住左边火辣的脸,眼里满是震怒,道:“你疯了?!”
媛媛也被他这架势吓到了,不敢直视,低着头说:“乔乐,我是为你好!你知道你这段时间太糊涂了吗?”
乔乐气仍没有消,他把桌子上的酒杯拿起,走到沙另一头坐下。
“我知道我糊涂,这不用你告诉我,每一个人都在说我头脑不清醒,客户、上司、同事还有小茵,现在你也跑来我家里说我糊涂,我当然知道啊,不用你告诉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拿住酒杯走到阳台,嘴里仍不停地说着:“你知道吗?媛媛,我曾以为至少你会懂我,你至少知道,我原来不是这样的,我不是……”
他喝尽杯子里的酒,一不留神,酒杯已经离开手中,滑至地上,更加清脆的声音响起,媛媛吓着赶紧抬起头才现他已经蹲在地上了。
她急忙跑过去,试图搀扶起他,却还是被他强力推开了,媛媛失手只好让他独自跌落在地上,他躺在那儿了,躺在一堆玻璃碎片中。
她立刻拿起扫帚扫去玻璃残渣。
等到她清理好一切的时候,乔乐已经昏沉地睡去了。
媛媛看着这张饱受工作压力与爱情折磨的脸,才逐渐意识到,嘉薏的忏悔并非小题大做。
总以为当局者迷而已,却没想到她这个旁观者也不清。
她更不知道的是,有些人会享受校园爱情单纯而透明,而有些人会把这份单纯而透明视为神圣,像宗教一般,执着而迷信,一旦经历,便终身记忆,最初的情感启蒙早已铭心刻骨,所有爱情的起源与归宿都来自那最初的记忆……
1月里的最后几天,雨夹雪,这是n城一年中最糟糕的天气,虽是周末,但嘉薏也不太敢抱希望——一路泥泞,多少年轻人会想在外面度过这又冷又湿的时间呢,倒不如和心爱的人裹着被子窝在沙上看电影来得浪漫又轻松呢。
但对不期待客流的嘉薏来说,这倒是好事,毕竟她正准备对店里做些调整,天气给了她足够的空闲时间,她开始着手处理这些代售商品。
“嘉薏!”
媛媛推门进来时,整个城市的寒意总算找到宿主,争先涌了进来,她赶紧关门拦住,随手将沾满雨雪的伞扔到角落。
看的出来媛媛心情可不怎么好,“怎么了?”嘉薏问道。
媛媛走到吧台前,一屁股坐下,嘉薏看她喘着气的样子,赶紧倒了杯热水给她。
“到底怎么了?”嘉薏再次问道。
媛媛斜眼看了一眼嘉薏,继而又叹着气说:“乔乐……他很不好,是十分的不好……”
“怎么不好?”嘉薏放下手里的活。
媛媛来不及喝水,她太想告诉嘉薏那个她们都熟悉的朋友变成什么样了——“简直和之前的他完全不一样,毫无斗志,垂头丧气,喝得烂稀泥,还一直……”
她看着嘉薏有些微微变样的脸色,一时也拿不准注意是否要继续说下去。
嘉薏见她有所迟疑,也猜到了什么,装作把价牌上的标签纸一张张扯出来,她想要避开媛媛的目光,让媛媛毫无顾忌地说下去。
“他一直喊着你的名字,他根本就没有忘记以前的感情。”
嘉薏低头干着手里的活,嘴里轻声地说:“不是忘记……”因为这是根本没有存在的感情啊!
她说得很小声,以为媛媛根本听不见,但媛媛显然听到了。
“当然要忘记啦,不然他和小茵这算怎么回事?哦,忘不了初恋,又放不下现在的,他和渣男有什么分别啊?”
“不是,他不是渣男,他只是不懂怎么接受现实而已。”嘉薏替他争辩道。
媛媛则不以为然,说:“我看他八成有什么心理疾病,最好看看医生,不然……”
嘉薏立刻打断她,“别这样说他,这一切都是我不好,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她比任何人都要忌讳“心理疾病”这个词。
媛媛看着嘉薏手里的换下来的标签,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不做生意了吗?干嘛把全部都拿出来?”
“当然不是,店的运营要调整一下,不然可能熬不过寒冬!”
“熬不过就算了呗,趁你还没亏太多……”
“开什么玩笑,凡事都要去面对,总会有方法的。”
——总会有办法的!嘉薏在乔乐楼下安慰着自己,今天她约了他见面,虽然他没有回复,但对于熟悉他性格的她而言,这无疑是默许。
如约出现在他家里的时候,他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高领毛衣,下身一条肥大的裤子,屋内一阵浓烈的酒味,桌子上、台灯旁、沙侧以及窗台上,到处散落着酒杯和空酒瓶。
他手里还握着一只杯子,独自走到阳台,背对她,说:“媛媛一定和你说了我过得多可怜吧,你又何必亲自跑一趟才解恨呢?”
他举起酒杯,吞下酒后嘴角浮出一丝微笑,整个城市的寒意原来最终寄宿在这里。
嘉薏起身走到阳台,站在他身旁。
他没有看她,举起的杯子想再喝时却被她夺了过去,她一饮而尽,乔乐眼里总算有不一样的神情。
“我不是来看你有多可怜的,恐怕这世界也没有比我更可怜又可恨的人了。”她笑着说。四周寒意蠢蠢欲动。
“但我都可以好好生活着,你为什么不可以?”
她没有看他,转身进了屋内倒酒,丝毫不在乎他尾随而至的目光。她倒满一杯,再一次喝尽,待咽下后才缓缓说道:“我来是给你看,我活得有多好,当年放弃读研跑去北京,漂了几年还是回来开店,亏到现在,连员工的都跑了……”她哽咽地说着,又再喝了起来。
“嘉薏……”他眉头紧锁,半天才说出话来:“不要再喝了。”
尽管他也醉着,却还是不忍看到她继续喝下去。
“我是来给你看看,你完全可以振作起来,如果我是那个罪魁祸,那么受罪的人应该是我,不是你,不是一个叫乔乐的人。”她终于哭了出来,混杂着泪水的酒,好像更加苦涩了起来。
他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冷笑着说:“过去你从未为我流过泪……”
“对,过去我从没有过,现在我要开始偿还了不是吗?”她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他不禁意外更隐隐有些担忧,因为她噙满泪水的双眼正注视着自己,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有什么特殊之处一样。
他忍不住轻声唤了句:“嘉薏……”
嘉薏摇着头却怎么也甩不掉眸子里的那层水幕,她缓缓说着:“乔乐,放下吧。”
“放下?放下什么?”
“放下过去,我们和好吧。”
她忘了这根本是两个命题,她却强塞进了一句话里。
乔乐叹了一口气,握着她的手,手指抚摸到她贴着创可贴的掌心,心里禁不住一软,说:“你这是何必呢?上次明明是我骂你来着,你为什么……”
她把食指放在他嘴前,吐着浓浓的酒精气息说:“嘘——”
他第一次感受到她离自己那么近,她的锁骨就这么不经意间裸露在自己跟前,栗色的卷落在那条清晰的浅壑上,像飘着的睡莲般令人恍惚而着迷。
但她又是那么远,只听她断断续续地说:“我不恨你,一点都不恨你,你骂的都对,但是乔乐……我希望你放下,是真的希望你好,你还有工作还有小茵,真的不值得为了我这样,你完全可以像我没回来之前那样,开心、快乐!你明明可以做到的……像之前那样,像你和小茵相爱的时候那样,你完全可以放下的啊,我们就回到那个时候好不好,回到你和小茵……”
嘉薏只希望改写她回到n城后的时空。
但那分明是一段已经延续了近1o年的故事,怎么可能只改写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就能影响结局呢?
“你知道为什么是小茵吗?”乔乐松开手,独自一人坐到沙上。
但嘉薏好像根本没有在意,她身子被酒精催着渐渐软了下来,左右晃了一阵便慢慢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膝盖,脸颊通红,微微睁着眼,像个流浪街头的孩子。
他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仰起头看着幽暗的天花板,越是注视,越是觉得它仿佛离自己越近,好像要压到头顶,要让他五脏六腑、整个人、所有记忆都压城薄薄的一片,压成透明的一样。
他顿觉窒息,急忙从这样的思绪中抽离出来,看向已然倒在地毯上正酣睡的嘉薏,四周沉重的寒意正欲入侵。
他起身欲将她抱起,却还是被她及时挣扎着推开,似醒非醒地喃喃说道:“我们回到那个时候好不好……”
他沉思了一会,终于答道:“好,好吧……”
听到这个答案,她会心一笑,徐徐睁开眼,用手撑着地面,试图站起,看见乔乐突然伸来的手,立刻摇头说道:“你知道的,不可以抱我的……”
他就这样——看着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原来睡的房间。
他的手还悬在空中,像当年一样,永远都只能悬在半空,永远只有钻进手心的冷风,刺痛他每一根试图遗忘过去的神经。
他答应了她放下过去,他真的尽力了,可是历史的重演无疑在无时不刻地提醒他,折腾他,撕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