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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自以为义重如山的兄弟,和自以为情深似海的妻子,联手背叛,施加了那样深重的屈辱,竟然还会为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而心慈手软,违背她这个母亲的意愿,寻窃了武安侯府祖传丹书铁券,疯了一般强行离府救人,华阳大长公主真是被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给气得几要吐血。
眼看着儿子跨上那匹神骏,甩开追赶的家仆,一骑绝尘而去,华阳大长公主五内如焚,一半是气极儿子的心软没出息,一半是忧灼温蘅真被丹书铁券保下命来——这个碍眼的祸患一日不除,她就一日寝食难安,且这番逼死攻势之下,若没能直接要了她的性命,将后患无穷。
忧急地在侯府内来回踱步、细思办法的华阳大长公主,一直静不下心来,耳边时不时回响起那一声“终有报”,带着轻蔑冷讽的笑意。
……从前她不明白,那个卑贱的女人,明明是将死之人,怎还能在即将落下的屠刀前,那般挺着大肚子,从容淡笑,轻蔑看她,说出这三个字,原来,她瞒天过海,假作有孕在身,其实早将强行早产的女儿秘密送出京城,自以为留下了火种,以为这个孩子长大成人后,会为她的父母家族报仇……
……终有报……
……自然是终有报的,他们对不住她在先,她自然就要报复,这报应,就应验在她报复他们成功的那一天,一个温蘅,能掀起什么浪花,他们自以为留下了火种,却不知留下了一个不知廉耻的淫|胚子,处心积虑地给定国公府留这么一个后人,还不如刚生下时就把她掐死……
华阳大长公主在府内沉思许久,终于定下心来,丹书铁券是武安侯府历代浴血奋战、守卫大梁得来,情理上所该庇佑的,也该是武安侯府后人,她温蘅一不隶属扶风沈氏,二也已非武安侯之妻,算哪门子的武安侯后人,可以此为契点,令朝臣抗议此事,令儿子强抢带去的丹书铁券,对温蘅无效。
华阳大长公主拟定主意,正欲命人吩咐下去,就听底下人传报道:“公主殿下,侯爷回来了。”
被这逆子气到的华阳大长公主,一听就怒气上涌,要去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谁知她走出房门,边朝儿子疾步走去边扬起的手掌,还没落下,儿子就像强行支撑的最后一口气也已散尽,忽地双腿一软,在她面前倒下。
华阳大长公主以为儿子拿这丹书铁券救下了温蘅腹中的孩子,该称心如意才是,谁知他一回来就倒下了,被侍仆扶到榻上后,如具尸体躺在那里,不言不语,神情灰败,眸中半点光彩都没有,像是已对这世间全然绝望,彻底地心灰意冷。
对儿子这般情状,华阳大长公主心中是又生气又担心又纳罕,没多久,她的不解得到了解答,龙裔,温蘅腹中怀着的孩子,竟是当朝天子的种?!
这一惊骇之事,已从建章宫前,发酵传扬出去,很快,京城、大梁,乃至天下四海,人人都会知道,武安侯府世代荣光的声名,毁于一旦,自己被视作天之骄子长大的儿子,也将在世人异样的目光中,承受奇耻大辱,华阳大长公主对揭开此事的圣上,真是怨恨到了极点,真恨不得天降惊雷,将这个不堪为人君的败类,连同那个联手欺骗伤害她爱子的贱妇温蘅,一同活活劈死!
心中怨恨狂涌的华阳大长公主,见躺在榻上、要死不活的儿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笑连连,“你以为她怀的是你的孩子,还对她留有余情,巴巴地抢了丹书铁券去,想多留她几个月的性命,结果呢?人家怀的是龙种,从始至终,连同你那个好兄弟,什么都在骗你,就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是假的,睁大眼看看吧,这就是你的好妻子!好兄弟!!”
榻上的儿子只是不说话,双目无神地望着锦榻帐顶的花纹。
这里是他的寝房,也是他与温蘅那贱妇曾经的新婚居处,这顶榻帐,用的是妃红苏纱,绣的是并蒂莲花、比翼齐飞,颜色花样,还是儿子亲自捡选的,就如这新房里的每一样陈设,大到漆案高几,小到一只烛台,一只梅瓶,都是儿子为了温蘅,亲自选挑的。
当时儿子铁了心要娶温蘅,不惜以出家相逼,向圣上请了赐婚圣旨,把她这个母亲气到不行,自然也不可能亲自为他置办婚礼相关,迎娶聘礼、婚礼流程、婚房陈设,一切一切,都是儿子亲力亲为,这新房里的每一样物件,都是儿子一件件地从府库里亲自挑出陈设的,有时候他挑不出中意的,就亲自画图描样,令外头的工匠据图新做,他真真是猪油蒙了心,爱温蘅爱到了骨子里,希冀与她在这亲手打造的“爱巢”里执手一生,白头偕老。
华阳大长公主回想儿子当时神采飞扬的模样,欢喜地每一天都眸中带笑,精神爽利,再看他现在这般颓丧模样,像是心气神全都熄灭成灰,心中气他不争气的同时,更是为他感到心疼。
温蘅腹中的孩子,原是所谓的“龙裔”,这道重锤抡下,儿子心中那最后一点余情、最后一点念想,应被彻底打得烟消云散,再无半点剩留了。
天底下没有任何一名男子,在经受这样的屈辱后,还能放下前尘,儿子再心慈手软,再顾念情义,也在这对奸|夫|淫|妇一再残酷打击下,心如死灰了,“龙裔”一事,让武安侯府蒙羞,让儿子蒙受奇耻大辱,但也让儿子的心,彻底凉了,他此后也终于能狠下心来,对他所谓的“好兄弟”、“好妻子”,再无半点情义,与她真正地母子同心,如此也好。
华阳大长公主想定儿子的事,又想到她那可怜的女儿,淑音如今知道她百般维护的好弟妹,早与她的丈夫暗有苟且,连野种都搞出来了,该有多么愤怒伤心!!
她的好女儿,她的好儿子,全都被这两个可恶的贱人糟践了,依华阳大长公主之心,真恨不得将这两人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她忍怒暗思片刻,又有一丝凉凉笑意,在心底浮起。
暂保了温蘅的性命又如何,元弘在天下人面前自揭丑事,他那英明神武的好声名,也立时毁于一旦,一个如此不知廉耻、罔顾情义的天子,如何去得民心,他将不仅遗臭万年,如今的大梁臣民,也都知道了,在金銮殿端坐的那位年轻天子,看着有多清明端方,骨子里就有多么寡廉鲜耻,是个彻头彻尾、不仁不义的无耻之徒,元弘如此自毁,对她,倒是大大有利。
华阳大长公主心情稍松片刻,望向榻上的儿子,又忍不住在心底叹气,她的儿子明郎,是离了温蘅那贱人了,可她的淑音,还做着那人有名无份的妻子,还得日日看着那对奸|夫|淫|妇你侬我侬,往后的日子里,该是何等煎熬……她的好淑音,自小就是最通诗书礼教的名门淑女,遇着这样的事,再怎么愤怒伤心,应也不会闹到明面上来,只会压抑着默默忍受,只会在无人的时候伤心落泪,长此以往下去,她真怕淑音,会抑郁成疾……
华阳大长公主心中暗忧,而长春宫中低哑的咳嗽声,已断断续续,响了快有一日。
许是昨夜在慈宁宫殿外徘徊受寒,皇后今晨回到长春宫后,坐了没一会儿,便觉鼻堵喉痛,身子大不爽利,疲乏倦沉得很。
这份倦意,也一直倦到了她的心底,明明身体不适,可却连开口让侍女传召太医来看的力气也没有,只是一个人坐在窗下的遮影里,望着透窗的春阳愈发暖热,在殿内的黑澄金砖地上,投下道道长窗花影,**同春、福寿绵长,皆是寓意极佳的纹样,祝帝后一心,白首到老。
坐没多久,圣上在建章宫前的那番话,经心腹侍女素葭之口,传到了她的耳里,嗡嗡地在她脑海中响个不停,她在心底想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好像才终于听明白了这番话的含义,手扶着榻几要站起,却在起身的那一刻,头晕目眩,眼前一黑。
急忙搀扶的侍女,这才惊觉皇后娘娘染了风寒、身上发烫,忙传太医来看,太医把脉煎药,请皇后娘娘服药后安心歇息,皇后饮药后卧在榻上,整个人昏昏沉沉,却又怎么都睡不着,一时想圣上,一时想明郎,一时想温蘅,脑中混沌一片,空在榻上辗转难受了一个下午,到天将黑时,睁眼望着窗外天色愈来愈暗,忽地想起去年春天,她风寒不退、病卧榻上时,圣上曾来看她,亲手喂她喝药,还唤她“淑音”……
……圣上现下,定是和温蘅在一起吧……
……温蘅……又在哪里呢……
新人入宫,她这个皇后得过问并安排住处,皇后忍着身体的难受,坐起身来,哑声问道:“温蘅人在哪里?可还在母后的慈宁宫?圣上那边,有给她安排赐居宫殿吗?”
素葭小心翼翼地望着皇后娘娘道:“……陛下……陛下安排楚国夫人……随居……建章宫。”
她生怕抱病在身的皇后娘娘会受不住,缓缓地回禀,见娘娘听后身子猛地僵住,忙要开口劝慰,但娘娘却又摆了摆手令她退下,素葭只能咽声后退,望着皇后娘娘僵直着身体,复又慢慢地躺了下去,侧身向里,一动不动。
天色已黑,该是用晚膳的时候了,建章宫中,侍女们捧着各式佳肴鱼贯而入,一应膳食并非圣上素日所用,而是御膳房谨遵圣命,照着女官碧筠所记的膳食单子,专为楚国夫人而做。
膳桌摆满珍馐,侍女们遵命退下,皇帝知道温蘅近几日少进水米,每日里只在旁人劝解下,吃上几口白饭、饿不死就算完事,此刻看她坐在桌旁,也是手持玉箸,低着头,慢慢拨着米粒,看得心焦,亲自站起身来,夹了一筷燕笋鸡丝,放在她碗前的小碟中,轻声劝道:“单吃饭不行,多少吃点菜吧,不然身子受不住的,你……你现在是两个人……”
他低劝的话还未说完,就见她轻拨米粒的动作,忽然顿住,玉箸磕在碗沿上,极清脆地一声碰响,直听得皇帝心里一跳。
他暗觑着她的神色,见她眉眼间仍是淡淡的,慢慢拨着米粒往口中送,仿佛方才令他一惊的碰响,只是不经意,皇帝沉默许久,低道:“……朕错了,朕有私心,朕当时怕你直接流了这孩子,所以不敢让你知道真实月份……”
皇帝实在不知,怀着明郎这个仇人之子的孩子,和怀着他的孩子,到底哪一件,叫她更加难受,他说着说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沉默不语,看她又吃了几粒米后,搁下玉箸,手朝酒壶伸去,忙将酒壶抱在怀里道:“你现在怀有身孕,不能喝酒。”
她静看着他不说话,皇帝想,她之前对腹中孩子珍爱无比,相当注意膳食,可现在,不管这孩子是他的还是明郎的,都似没有什么好珍爱的了,就算她与他之间,没有先前那番纠葛,当初下旨诛杀定国公府的,是他的父皇,他对她来说,也算是仇人之子,这膳食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好注意的呢……
皇帝在她平静的目光下,将酒壶抱得更紧,努力劝道:“……不能喝酒,朕问过郑太医许多女子有孕之事,孕妇喝酒,胎儿容易出事的……
这孩子现在不能有半点闪失,他|她在一日,前朝就能消停一日,你就能平安一日,你的父母亲,定是希望你好好地活着,你不能负了他们的心愿,要好好地养胎,好好地活着,朕会保护好你的,会利用这段时间,想出办法,让你此后一生无虞,平平安安地活到百岁……
在风险消除之前,你就住在这里,就留在朕的身边,朕的身边,就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
皇帝说了许久,看她仍是无言,怕她强行夺酒喝,让赵东林将酒壶拿走,“朕也不喝了,夫人平安生产前,建章宫内别再进酒。”
赵东林喏声将酒壶接拿出殿,又转回身来伺|候,见夫人已经离桌了,就坐在窗榻处,静望着殿外夜色,夫人不在身边,圣上自然也无心用膳了,有些像做错事的小孩子,在夫人身旁走来走去,不时朝夫人看道:“孕妇虽然不能喝酒,但可以喝乳酪,酸梅汁也行,樱桃蜜浆也很可口……”
夫人仍是一个字也不说,恍若未闻,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回膳桌前,圣上渐渐也息声了,也不用膳,就这么坐在夫人不远处,无声地望着夫人,赵东林看这两位就这么坐着,殿内沉寂无声,像是连时间都已停滞,而殿外夜色愈来愈重,夜已深沉,终在瞥见铜漏已过戌正时,忍不住上前轻道:“陛下,夜深了,到安置的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