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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使神差的,唐青悠进了酒窖,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情,特意提了瓶“武士”出来,一个人喝光了。
喝了一瓶没醉,一摸身边没有手机,还记得开电脑登工作Q号,发信息给苟靓请假,发信息给倪焕尔让她代为签字办手续,双保险交代完,又开了一瓶酒。
酒开第二瓶的时候,她的视线其实已经有点模糊。一手抓着酒瓶,一手拎着高脚杯,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了K房。
涂屹然在家里装修了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K歌小厢房,里面还有全套家庭影院,因为别的情侣可以半天一天地逛大街看电影,他们只能忙里偷闲抽一两个小时相聚,不出门无疑是最节省空余时间的方案。也就是在这里,涂屹然拉着唐青悠唱了成百上千遍的《相思风雨中》,以至于这首歌成了唐青悠唯一不会唱走调的“保留曲目”。
当时,涂屹然是这么说的:“你这五音不全估计是与生俱来的,也别改了,太辛苦,留一首歌给众人就行。”涂屹然对此很是下了一番功夫研究,总结了一下说:“普通话你都唱不好,外文更不用说了,粤语歌吧,我感觉粤语才是你的母语,说得比普通话溜多了。嗯,还得挑首旋律简单别太快的,省得你咬舌头……”最后便翻出来了《相思风雨中》这首老古董。
唐青悠借着酒劲唱了两遍,渐渐有些不耐烦慢歌了——又或者说,大概是早些年跟涂屹然唱这歌唱伤了,她近年来已经很少、很不愿意点这首歌。
后面,她又点了几首近期的新歌,鬼吼了一顿,调子越跑越远,自己也不得而知。
喝完第二瓶酒,她还没倒下,抓着最后一点尚存人间的意识,找了张纸留了一句言:“反正房款你也一直没跟我分清楚,酒我喝了,这下两清吧。”办完这所有事情,她终于安心地找了个地方靠下。
之后,唐青悠昏天暗地地睡了几乎一天一夜。
她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清晨五点,有足够的时间收拾乱糟糟的屋子和自己,翻出了之前残留在这套房子里的旧衣,换了一身行头,才正式回到剧院上班。
没想到剧院里,迎接她的是另外一出大戏。
她刚走进运营中心,邹见锋和倪焕尔就拼命朝她挤眉弄眼,她心里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却还是缺乏了点想象力。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自动加班半年多无功可记,就擅自请了一天假,便成了“很难管理”的员工。——这是苟靓给她的判语,而任泰初也接受了。
倪焕尔偷偷发信息跟唐青悠说:“悠姐,我也是早上过来才知道的,听说昨晚苟总监跟任总聊到很晚。苟总监的说辞是,她给你交代了紧急工作,你故意请假,她不批你直接就不来了!”
唐青悠仔细地回想再前一日苟靓给她布置的任务,是两周后要放在电台播出的几条15秒口播稿,电台拟的苟靓不满意,倪焕尔邹见锋李月拟的稿苟靓也就更不满意了,非要唐青悠来,唐青悠当时就说了句:“那得给我点时间,我好好想想。”结果,现在这成了“紧急工作”?
唐青悠想找任泰初说清楚,可是为这么点破事儿去解释她真心觉得简直是荒谬至极。可是不去,她又落入了哑巴吃黄连的境地,这样她也不甘心。纠结了一番,还是邹见锋在边上点了她一句:“悠姐,我觉得这事儿你有必要澄清。”
唐青悠终于下定决心去找任泰初说明一下自己的“缺勤”。
可是,她只能把理由停留在“家里有急事”这个程度,任泰初便说什么也不信了。苟靓闻声也赶到了任泰初办公室,来了个“当面对质”,一番唇舌相争之后,苟靓的振振有词与唐青悠的支支吾吾一对比,高下立判,加上唐青悠本来整个人就已处在崩溃的边缘,一着急又触动了情绪,难免掉了几颗金豆,这在职场上又落了一重下风。任泰初心里信任的天平也就很快地,一边倒向了他一手发掘的“千里马”那边。
在这场“说明会”上,苟靓将辩论重点放在“故意延误紧急工作”这个虚假议题上,唐青悠几次说明那几条口播稿并不急用,却被彻底无视,在南山大剧院所秉承的南北院线工作体系上来说,“上级说的便是对的”这是一切工作的隐没前提。于是乎,唐青悠很快落于完败,并就此失掉了开业筹备以来的“苦劳”,也失掉了任泰初的基本信任。
对苟靓而言,这自然也不是结果,而只是一个开始而已。所有人都很清楚,接下来,唐青悠将成为第二个姚炜,成为“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灭、谋臣亡”的又一佐证。
人生在世,再怎么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总还是有那么一二知己、三五好友,在你最落魄最难过的时候,主动站到你的身后。只是,唐青悠没想到第一个站过来的,是邹见锋和倪焕尔。
邹倪两人一直是以属下的身份存在于唐青悠的生命里,突然有一天,唐青悠这个吃苦耐劳、雷厉风行以至于极度不好应付的女上司跌落了神坛,这要照一般人的思维,他们应该“弹冠相庆”才是。然而这是两个充满了理想主义和奋斗精神的年轻人,他们在日常工作受着唐青悠“吹毛求疵”的时候,所接收到的信号都是关于“锻炼”与“成长”。所以,在唐青悠困顿的时候,他们站出来要帮她。人微言轻的他们帮不到实际意义上的东西,于是……他们把唐青悠带去了寺庙。
三位大学生、知识分子、都市精英白领,在遇到解不开的问题的时候,选择了求助神明。这本身就是一道黑色幽默。
唐青悠本以为这俩手下要带她出门散散心,最多就是老街逛一逛,找个咖啡馆坐着发发呆之类的。没想到这两位年轻人纾解情绪的方法是如此的怀旧,一时之间有点发愣。但既然到了寺庙门口,唐青悠还是宁可信其有,进去虔诚地磕了几个头,添了点香油。
完成了向神明的求助,邹见锋和倪焕尔才真的把唐青悠带到了老街的一间咖啡馆进行双向开导——巧的是,去的还是那家“简爱”。
因为前一次是薇薇带唐青悠来的,简爱的老板娘一眼认出了唐青悠,特别交代前台给打了折扣。
邹见锋和倪焕尔互视一眼之后,由邹见锋代表发言:“悠姐,我们本来想问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可是你看,我们以为可以带你到一个新鲜的偏僻的地方换个心情,你却反而给我们带来了打折优惠。”
唐青悠有点不解地问:“所以,你们想表达的是?”
邹见锋又看了眼倪焕尔,摆出对过暗号的表情说:“以悠姐的能力,不应该遭遇现在的职场问题。”
唐青悠轻笑一声,很是勉强。半天,才回答:“职场本就是个修罗场,没有什么是应该或者不应该的。如今看来,我也确实技不如人,以及,太过天真。”
这时候倪焕尔忍不住了:“悠姐,你想好怎么应对现在的工作局面了吗?”看她的表情,真的很着急。
唐青悠知道自己要让他们失望了,却也没有糊弄他们或者安抚他们的打算,实话实说道:“不好意思,眼下我真的没有心情处理。连见招拆招我都做不到。是不是让你们失望了?既然你们今天带我出来散心,也算是一个互相坦诚聊一聊的机会,我给你们的建议是,如果苟靓再找你们喝茶聊天示好,你们,就从了吧。表个态,说句以领导马首是瞻。你们这么年轻,未来有无限宽广的发展空间,不应该在一出校门就跌跟头。”
倪焕尔更着急了,直接喊道:“不可能!”
邹见锋也表了态:“悠姐,我们都不是擅长虚与委蛇的人。从我们的视角,我们看到的是悠姐付出了所有在为公司做事,没有半点私心。从小到大的教育都没有教过我们在这个时候怎么跟悠姐你划清界限。就算这真的是一场劫难,那我,”他扫了一眼倪焕尔,继续说:“我们,舍命陪君子。”
唐青悠心中一暖,确实感动。可是,眼前两位瞎操心的年轻人哪里能真正理解唐青悠的心情。
生活和事业,唐青悠此刻面临的都是此生最大的挑战。而她的全副神经、所有情绪,早已绷紧到随时会断裂的局面。此刻,或许不过是片刻的麻木。
她是独自背着一座众人看不到的山,在布满荆棘的路上行走。那种喘不过气又无处言说的感觉,与钝刀割肉的痛无异。
唐青悠不欲多加解释,别过脸看向咖啡馆的窗外。
突然,在她上一回来时,视线未及的方位,她发现咖啡馆侧后方有一座民国风格的黄色小楼,旧旧的,还挂着个什么牌子。她拿起手机找了个合适的角度,将小黄楼和咖啡馆一角以最搭配的比例嵌入了画框中,咔嚓一声拍了一张图放到了朋友圈,本来写了句“谢谢小朋友们”最后改成了“谢谢朋友们”。
这时,已经轰炸了两天的周直在微信被拉黑后还在锲而不舍地发信息。唐青悠不小心扫到了最新的一条:“悠,求你回答我。你真的不给我一点点机会补偿,就去法院了?不论你做什么,我绝不敢有阻止之意。只是希望你知道,我对你是真心的。”
纵然唐青悠对周直曾有过稍纵即逝的好感与错觉,也已经是早就翻篇了。今时不同往日,唐青悠发了一会儿呆,对这个荒诞的世界愈发的无言以对。
半刻之后,她扭头问邹见锋:“那栋小黄楼是什么?”
邹见锋说:“老区法院啊!还是民国遗迹呢!”
唐青悠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她下定决心一般,给周直回了一条短信息:“我不会毁你的前程,因为我也不想毁了自己的生活和人生。我会忘掉所有不愉快的事情,从今以后也不想再见到你,不想再有任何往来。信息不用回了,以后也别再联系了。”发完,将他的电话号码也设置进了黑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