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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一层黑布,简锦模糊看到一个身着黑衣劲装的人击败了挟持她的两个奴才,接着朝她走来。
简锦不知道他的目的,不自觉往后退了些。
“公子放心,是王爷派奴才来救您的。”这人一出口,便是少年的嗓音,干脆又清悦。
简锦一颗心就落在了地上,微微点头,随即扯下了蒙着眼睛的黑布。一个估摸着十五六岁的少年正站在她面前,面容周正而严肃。
屏风外的声音渐渐传了过来。
“本王救他,那是本王高兴,你以为拿他来威胁,就可以万事无忧了吗?”是楚辜的声音,“你倒不如拿条狗抓只猫过来,这样兴许本王还能怜悯些。”
按照他那冷心冷血的性子,小猫小狗能动得了他的心?
简锦挑挑眉,自然不信他这话。
楚辜缓缓笑了声,有些讥讽的意味,“况且,你我还有一笔陈年旧账,埋没了这么多年,该是时候拿出来掸掸灰尘了。”
陈年旧账?
简锦想起刚才那老头子知道楚辜就是燕王后,惊惶到连连后跌的动静,连她站在屏风外都察觉到了。
这时候听楚辜这么一说,她还真起了些好奇,可是一转念,这是楚辜的事,她还是少好奇、少打听为妙。
很快便传来老头子粗嘎的嗓音,他似乎在狰狞地笑着,笑声得意又扭曲:“说起来我都快忘了这件事,还是燕王让我又重新想了起来,啊,如今想想,那滋味真是美妙,我这辈子阅人无数,却对您那——”
楚辜缓声道:“你胆敢再说一个字?”
他一发话,似乎触动了什么机关般,无数纷沓的脚步从外头涌了进来。
简锦扫了眼花厅外,微微一怔。
刚才还挤满了百姓的花厅外口,这会全都消散无影,数不尽的侍卫大半留在外头,大半进了厅,把孟三九围得密不透风。
他们的衣着跟站在她身侧的少年一样,皆是一身黑衣劲装,腰间佩戴着鱼纹银剑,神情肃穆,沉寂无声。
这么大的仗势,不应该只是为了她。
简锦的目光定住了正被围困其中的孟三九。他一看这般浩然的仗势,笑道:“好啊,这么多人,我正好能说个一干二净,好让天下人都知道燕王的秘事。”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机会说出口,”楚辜冰冷的声音直抵每个人的耳朵:“割了他的舌头!”
孟三九料不到他手段如此果决狠辣,大喊道:“您不能这么做。”
楚辜闻言,就坐在紫檀木圈椅里看他,同时站在身侧的长寿也给侍卫摆了个手势。
侍卫就将腰间的佩刀重新放回去。
孟三九身子佝偻,所以个子比常人要矮上一截,如今又被侍卫围着,他便仰着头,年老的浊目盯着楚辜时,转了一转。
似乎还在想着逃脱的法子。
他很快又笑了,眼神里又带着某种疯狂的笃定:“您别忘了,您要的人还在我手里边。您要是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就加倍奉还给她。”
楚辜道:“他是死是活,跟本王没有一点干系。”
孟三九哈哈大笑道:“如果燕王要是不在意,又怎么会连夜赶过来,不就是怕她被我欺负了。燕王用心如此昭然若揭,这会还要再遮掩,就没意思了……”
翠玉海棠花屏风后面人影轻轻晃动。
藏在后面的简锦才刚刚知道,他们口中的人就是她自己。
孟三九脸上笑意更深了,也愈发得意了。
楚辜不动声色地敛于眸底,往圈椅背上一靠,缓声道:“你可知大理寺审问犯人,用的是什么法子?”
“有种叫铁梳的酷刑,把人衣服剥光,放到铁床上,用滚烫的开水浇上三四遍,再用铁刷子一下一下地刷去这人身上的皮肉,从头到脚,把眼眶子、毛发、脚趾头都刷下来,直到露出白骨脏腑,最后这人若还喘着口气,直接杖杀。”
一股浸染着血腥味的冷酷弥散在他英俊的眉目里。
“你以为这酷刑是给你准备的吗?那你想得太简单了,这是专门给你孩子准备的,十几年前,你只是一个地痞无赖,现在连儿子都生了一打吧,正好,到这年纪一身细皮嫩肉,刮下来完整的一层皮,就吊在城门口晒干了,喂给狗吃。”
孟三九脸色俨然铁青,他紧攥袖口,闭了闭眼,半晌后竟又大声笑道:“儿女都是累赘,您将他们弄了,也省得我动手。”
楚辜道:“还有你的老父老母。”
孟三九咬咬牙:“他们早就归了西天,燕王想动手也怕是没了机会吧。”
楚辜抬眸看他,语调轻缓到了极致:“这有何难,掘土挖坟,将他们的白骨掏出来,悬在菜市场上,要足足用鞭子抽上一天一夜才能尽兴。”
孟三九终于惨白了脸:“你这个畜生!”
楚辜眼神微动。
侍卫即将打折了孟三九的两条老腿,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孟三九到底不甘心,冷笑道:“你如此蛇蝎心肠,就不怕遭天谴!你若敢鞭我父母的尸骨,剥我儿女的皮肉,我孟三九就算下了恶极地狱,也要爬到你床头叫你血债血偿!”
楚辜轻声啧了句:“有本事就来,看本王到底怕不怕你这只丑陋恶鬼。”
孟三九怒道:“我不叫你偿命,我要叫你身边的人一个个都遭了罪!”
说到这里,余光稍动,瞥尽了屏风四角,笑容更疯癫了,“那个女娃子是你的中意人吧,我偏偏不让她好过!”
说着他大喝一声,吩咐道:“权三,把人带上来!”
屏风后面的人影纹丝不动。
楚辜淡淡道:“出来吧。”
人影才轻轻晃动了几下,随即就有两个少年走了出来,身形高瘦的是一个黑衣劲装的侍卫,而身形纤弱的那位就是简锦了。
却不见他的人手。
孟三九惊道:“不可能!”
侍卫伸手将屏风推倒,把里面倒地歪身的两个奴才照得一览无余。
孟三九终究不敢相信自己输了,连退几步后又倏地回过神来,犹如毒蛇附身,一双浊目射出利害的光来,直直地瞪向楚辜。
侍卫却不给他半点回神的机会,直接捆了他手脚,直接扔到楚辜跟前。
楚辜看着他一张灰扑扑的老脸怒到涨红,讥诮道:“还有什么招,也一并使出来。”
孟三九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浑浊的眼珠子几乎凸出窄细的眼眶。
事已至此,他该说的都已经说尽了,楚辜懒得再与他多费口舌,看向了站在一旁的简锦,语气淡淡的:“你过来。”
简锦犹豫了一下,随即走到他面前。
楚辜看着她微红的脸庞:“你脸这么红,这是怎么一回事?”
简锦却只摇了摇头:“没什么大碍。”
孟三九见他对这个女娃子如此关怀,就以为能揣测到他的心思了。
他大笑:“中了媚性极强的春药,还能怎么样?你到底是来晚了一步,没看到她脱光了衣服在床上叫的模样,啧啧销魂的很啊!”
眼神却越来越疯癫:“你是皇室贵胄又如何,你身边的人,你的亲人,你的女人,都被我上过了,就这一点,我就算是死了我也——”
粗嘎的声音戛然而止。
孟三九垂了垂头。
温热的鲜血从脖子里冒出来,一股股地溅到他脸上,滴滴答答流淌了下来,将他膝盖都浸红了。
他缓缓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简锦白着脸儿,抿紧了唇,愈发握紧了手中的剑。剑柄由她握着,而锋利的剑尖狠狠捅进了孟三九皮肉松弛的脖子间。
几乎一剑封喉。
孟三九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在说些什么,突然一动不动,眼珠子大凸,直勾勾地盯着她。
佝偻的身躯却不可抑制地朝她倾倒而来,简锦吓了一跳,剑从手中滑落。
沉闷的一声,尸体轰然砸在了地上,刀剑一下子贯穿他的脖子。
血溅肉崩。
简锦摸了摸脸上,指腹间有腥味浓重的残血。
她眨了眨眼,似乎还没有缓过来,察觉到有道怒极的眸光盯了过来,她机械而木讷地转过了头,对上楚辜阴沉的目光,一下子被惊起,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呜呜呜……他一直羞辱我,我一时冲昏了头脑……”她看到手中的血,瞪大眼睛,“我我我我杀人了,杀人了呜呜呜……”
简照笙马不停蹄赶到孟府时,一进花厅,就看到自家二弟正捂着脸哇哇大哭。
燕王正阴沉地盯着她,不仅没有安慰的意思,反而一脸的生气。
当下简照笙也不顾自己亲弟弟哭得有多么丢脸了,心疼得直接奔过来喊道:“二弟!”
简锦正哭得正欢,冷不防听到大哥的声音,泪眼朦胧地抬起眼,又惊又喜,一下子就扑了过去。
她扑到他怀里又狠狠哭了一顿。
而简照笙一边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一边不满的目光时不时扫过楚辜。
楚辜看着脚边一摊黏腻的血,心内俨然怒极。
他谋划了这么多时间,终于将人抓着了,偏生简锦一剑下去就把人结果了,他所有的心血全都化作乌有。
没有拿她治罪,已经是格外开恩,这会这个简照笙,又凭何不满?
越想越怒了。
楚辜压不住火气,一脚踢翻脚边的尸体,孟三九死不瞑目的正脸完全暴露了出来。
偏偏这会,简锦正趴在简照笙肩头,正哭累了,冷不防看到孟三九瞪得死大的眼珠子,吓得眼泪花儿又冒了出来。
她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说:“大大大哥我吓死了,他……他一直看着我……是不是……做鬼了也不放过我啊……”
简照笙赶紧安慰她,一边眼神往楚辜这边瞥。
楚辜现下没心思与他们纠缠起来,面色铁青,吩咐道:“先拖下去。”
孟三九的尸体被拖下去时,地上被拖出一道道蜿蜒流淌的血痕。
简锦将脸藏在简照笙的肩头,看到这般惨烈的场景,似乎有些害怕,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声道:“大哥,我想回去了。”
她嗓子哽咽着,鼻音浓重。
简照笙实在是心疼极了,就带着她想要离开。
“站住!”
楚辜立在他们身后,漆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简锦。
简照笙明显察觉到简锦的身体僵了僵,她垂垂头,不敢回头的样子,脸上泫然欲泣泪凝于睫,好不可怜。
简照笙回头看向楚辜,眉头紧紧皱着,说道:“燕王你也看到了,我二弟刚刚遭受了巨大的刺激,一时半会还没有缓过劲来,需要点时间好好调养,您有什么事,不妨改天再说,况且今日天色已晚,燕王奔波了一天也需要休息。”
楚辜冷着脸没回他的话,目光一直在简锦后背打转,似乎要盯到她转身为止:“你转身,看着本王。”
简锦也察觉到了他隐含怒意的目光,僵着身子不敢回身,渐渐,鼻子一抽,又开始小声哭了起来。
简照笙一瞅,当即怒目瞪向楚辜。
简锦余光瞥到了,冒出了细汗的手掌从袖子里伸出一截,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袖管。
眼神怯而惊怕。
看到她这般忍气吞声,简照笙忍不住怒气,挑眉冲楚辜道:“燕王还有何事?”
楚辜自然将他们之间的小动作收敛于眸底,愈发不动声色,也愈发面沉如水,扬着锋利的眉却淡淡一笑,目光盯着简锦,缓缓道:“也就一件小事,改天再说也不迟。”
简照笙这才将简锦带回了静安寺。
双喜正站在寺院偏房前的廊下,看到简锦回来了,高兴地迎上前,却见她身上溅了星星点点的血渍,心里唬了一跳,赶忙将简锦接到了屋中。
简照笙又将他喊到外头,细细交代了几句后,这才安心离开。
双喜重回屋中,看到简锦坐在桌前,手里捧着一面铜镜。
铜镜映出她的脸颊。
肌肤雪白,眉梢沾血,眼眶微微红肿。
一灯如豆,窗外隐隐有虫鸣声,里面气氛压抑,莫名生出一味鬼气。
双喜不自觉打了个寒噤,悄声上前,低低喊了声:“二爷?”
简锦怔了怔,敛眉抿唇。
神情冷静之中又透着冷酷,跟之前嚎啕大哭的狼狈模样截然不同。
双喜嗓子里都卡着哭声,两腿几乎要软了:“二爷你咋了,倒是说一句话啊,别吓奴才了。”
简锦渐渐回过神。她将铜镜搁在桌上,烛火噗嗤了几下,仿佛一下子打破了屋内凝结的气氛,眉目里深藏的倦怠与防备这才一点点剥落了。
她还没有出声,双喜先看得鼻子一酸,泪珠砸出了眼眶。
简锦好笑着,轻声道:“你哭什么呀?”
她发现了,自从她回到甄侯府以后,双喜是越来越爱哭鼻子了。
双喜擦擦眼泪道:“奴才心疼二爷,您在外面颠簸了这么久,还没享够清福,结果又出事了,这几天看您脸上的肉都没剩多少了,这还是从前的二爷吗?”
简锦轻声道:“那你说说,从前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双喜抽噎道:“大块吃酒大块吃肉,每天都要吃上五六顿,脸上的肉白白嫩嫩,一看就知道能掐出水来,走路也带着风,别说府里边的人了,就算走出去,哪个人见到您不得回头三步,直掉口水。”
想起以前,他真是怀念。
简锦微微笑着道:“今时不同往日,我在外遭了一回罪,却是明白了以前的日子是有多么荒唐。”
她眉目里流露出来的成熟,与以往截然不同。双喜怔怔道:“二爷……”
简锦垂眼笑着看他:“好了,时间也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等双喜走了以后,她才将桌上的铜镜重新拿起来。
铜镜里的少年十七八岁,尽管精神憔悴,眉眼倦怠,但白玉微瑕,五官很是浓丽秀气。
假以时日,这眉梢眼角的风华是挡也挡不住了。
简锦的脑海里满是刚才孟三九临死前说过的话。
他对楚辜说:“你是皇室贵胄又如何,你身边的人,你的亲人,你的女人,都被我上过了,就这一点,我就算是死了我也——”
也不放过,是吗?
她虽然借着孟三九羞辱她的名义,趁机将人杀了,也从此堵住了他的嘴。
但毕竟是一条人命,她亲自将剑捅进了他的喉咙,血液一下子喷溅出来,满眼一片猩红……
简锦忍不住闭了闭眼。
当前最关键的还不是这个。
孟三九临死前说的那些话,或多或少吐露出了她的秘密,楚辜或许今夜不会发现,明天甚至以后就不一定了。
若他真从中发现蛛丝马迹,按照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肯定不放过此事,更不会放过她,只怕到时候她的身份再难以遮掩下去。
……
黑漆漆的晚上,孟府中哭声震天。
孟三九的妻妾们在睡梦中被侍卫拽出来,又给扯到院里,看到一个俊脸煞神的高大男人站在花丛旁,周身被一群腰间佩刀的劲装少年簇拥着。
而这些少年手里都举着火把。
看这架势,就知道自家老爷出了事,顿时吓得胆儿都破了,纷纷流起了泪。
其中却有一个女人,衣衫单薄,背脊却挺得直直的,倔强地抬着下巴。
在漫天的哭声里,她冷漠得非常扎眼。
楚辜看着她们,漆黑的眼睛被周身的火光照耀着,隐隐掠动着两抹亮光。
他像是这地狱的活佛,眉目英俊到令人艳羡,却也是勾人魂魄夺世百姓的煞神,这眉眼里的煞气藏不住。
“你们往后做了厉鬼,别来找本王,要寻也去寻你们的那个冤家。”
是他干的坏事太多,殃及池鱼。
哭声震动四野,一群妇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有几个当场淌出了尿。
楚辜离开院落,侍卫留在原地,迅速地将这些妇人绑了起来,全都堆在一块,而后退到大门口将手中火把一扔。
滚烫的火舌席卷了整座孟府,一下子把这位无助柔弱的女人困住了。
宛若一座孤岛。
无人怜悯,无人伸出援手,无人为她们哀鸣悲恸。
火光把夜晚照得通红。楚辜立在孟府门口,记忆却长久地滞留在往事里。
十几年前,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也被烧着了。
火势大得惊人,他呆呆地站在远处看着,从漫天的火舌里,看到一个美艳的女人吊在房梁上,舌头伸出了长长的一截,直勾勾地朝着他的方向。
长寿在一旁劝道:“王爷,这里火势惊人,您还是往后退了些吧。”
楚辜纹丝不动。
长寿欲要再劝,却忽然察觉不对劲,赶紧抬眼,却见楚辜一眼不眨地盯着前方。
他的前面燃着熊熊的火光,有一个白衣单薄的女人被围困在里面,烟气冲天,她涨红着脸死死咬住了唇,也恨恨地盯着他。
长寿低声喊道:“王爷!”
楚辜如梦初醒,敛眉道:“从右边数第二个的女人,你去把她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