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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过年后,入了春,乌龙村私塾又开了学。
许香这几日总觉得黄芪和他那班孩子怪怪的,时不时走在路上,就会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几个黄芪班上的熊孩子,拿着根树枝戳一下,然后又神神秘秘跑了开。
而遇到这事的还不止她一人,私塾里其他孩子和先生,都遇到类似的情况。不过大家都当是这些熊孩子在玩什么游戏,也就没太在意。
直到一日晚上,许三哥夜起上厕所,走在自己院子里,忽然噗通一声摔进来一个大坑,呼痛的声音将人吵醒,许香涅生和哥哥们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院子里,看到的就是许三卡在一个不知何时冒出的地洞,痛得直叫唤。
许大赶紧上前将他拉起来,奇怪地看着那大洞:“这白天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多出个洞?”
涅生蹲在地上看了看:“这洞是新挖的,下面好像还有条地道。”
“什么?”许大一头雾水。
许香则直接跳下去:“我去看看。”
涅生赶紧跟上。
两个孩子手拉着手,沿着黑漆漆的地道,小心翼翼往前走。
许香虽然胆儿很大,但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也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害怕的。于是一只软软的手紧紧攥着涅生。
可她那手劲儿,没过多久,小涅生就扛不住了,可怜兮兮道:“香香,你手上能轻点么?”
许香这才意识到自己攥的是涅生的手,不是什么石头铁块,赶紧松了几分力度,嘿嘿笑道:“铁蛋哥哥,是不是弄疼你了?”
涅生摇摇头,旋即想起她看不到,于是又小声道:“一点点。”
两人抹黑走了一段,涅生忽然将许香往后一拉,护在身后:“前面有人!”
许香纳闷,为什么她都没感觉到?
然而她这纳闷儿还没过,身上忽然像是被人戳了一下。
这感觉实在太熟悉,因为这些日子,她常常走在路上,就会被黄芪那班野小子给时不时来一下。疼到是不疼,就是莫名其妙,让人想把这些孩子拉过来暴揍一顿。
许香大叫:“三毛阿牛,是不是你们?”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往前跑去。许香赶紧绕过涅生追上
没跑多久,就有隐隐光线从地面传来,大概是这地道挖得太浅的缘故,上方有好几处裂缝。
许香借着一点透进来的月光,看清了前面的人,果不其然是黄芪班上的几个熊孩子。她脚上用力,使出三脚猫的轻功,冲上前一手一个将抓住了两人,重重摔在地上。
虽然她轻功是三脚猫,但手劲儿可是实打实的,还怒吼一声:“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地上的孩子哇哇鬼哭狼嚎:“我们在练习。”
“练习?”许香松开手。
被摔倒在地的阿牛爬起来:“香香,我们没做坏事,就是在练习黄芪叔教的功课。”
涅生走上来,奇怪问:“黄芪叔不是教你们骑射吗?”
阿牛道:“黄芪叔说我们骑射学得不错,就跟我们加了一些高深的内容。”
许香皱眉:“什么内容?”
“刺杀和挖地道。”
什么?
所以说这些天,熊孩子们时不时悄悄冒出来,那根树枝戳他们,其实是在练习刺杀?而挖地洞更是直接挖到了他们许家。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一个小小的乡村私塾,一些天真无邪的山村孩子,黄芪教吗这些到底是要干什么?
许香想了想,问:“这条地道不会是通往私塾的吧?”
阿牛点点头:“出口就在黄芪叔门口的水缸下。”
许香朝几个孩子挥挥手:“走,带我和铁蛋哥哥去看看。”
几个孩子到了尽头,将头顶的水缸移开,一顺溜爬了上去。
此时夜色已深,整个私塾十分寂静,于是王儒的鼾声,和苏木的梦话,在外头都听得十分清楚。
而许香要找的人,就在水缸前面一丈处,不过或许正做事做得入迷,黄芪一个武林高手,竟然对后面地洞里冒出的孩子,浑然不觉。
阿牛他们因为练习教学内容被许香抓了现行,不好意思面对谆谆教诲他们的黄芪叔,趁他没注意,悄无声息溜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许香和涅生则默默蹲在水缸边,想看黄芪到底在干什么
其实黄芪在作何,一目了然。此时的他,正在烧着一堆纸钱,嘴里还低声碎碎念个不停。不过与其说是碎碎念,不如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许香竖起耳朵,听了好半响,才终于听清楚他念的是什么。
“公主,都怪我没用,这么多年还没帮你报仇。当初我落草为寇,带着几个匪寇兄弟去慕王府刺杀,但试了两年都没成功,还害得兄弟们死伤好几个。”他说完抹了把泪,继续,“不过你放心,你的大仇我一定会帮你报的。我正在攒钱,等着以后招兵买马,还在训练村子里的孩子刺杀,希望以后能祝我一臂之力。这辈子我没所图,就是希望给你报仇。”
许香抬头看了看天空,仲春三月,月色正圆。
如果不是看到黄芪在给自己烧纸钱,她已经忘了,十年前她还是长公主的时候,就是这一天惨死慕狗之手。
连她自己都忘了,黄芪却还记得。
娘的,竟然还有点小感动呢!
许香没忍住两眼泪汪汪,赶紧伸手擦了擦。
只是报仇就报仇,拉着乌龙村的孩子做什么。就他这点出息和脑子,估摸着再过十年,也报不了仇。
实际上许香一点都不希望黄芪替她报仇,一个大男人二十七八岁了,媳妇不找,整日想着替个死了十年的人报仇,有什么意义?
黄芪烧完纸钱,朝天磕了三个响头。站起来转身正准备往屋子里走的时候,终于瞥到水缸边蹲着的两个小人。
他哇的叫了一声,直接将许香旁边的涅生忽略,一个箭步上前,跪在地上将许香抱住:“公主,你显灵了?”
许香本来还有点小感动的,却被他这夸张的举止,弄得破了功,无语地一脚将他踢开:“黄芪叔,你是不是吃错了药了?”
黄芪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香香,不过在他眼里,香香就是长公主的转世,今天又恰好是长公主忌日,他正祭拜着,香香就出现,于是再次觉得自己的认知无比正确。
因为看到了长公主的转世,黄芪的悲伤也就少了点。
他嘿嘿笑了笑:“香香,你怎么在这里?这么晚了,为何不睡觉觉?”
许香瞥了他一眼,真的好想揍他!一点都不想承认自己刚刚被他感动到。
她黑着脸,指着水缸旁的洞:“黄芪叔,你让你班上的孩子挖地洞,都挖到我们家了。你是我大哥请来教骑射的,教刺杀挖地洞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到底想做什么?”
黄芪见自己的秘密课程被发现,站起身装模作样打了个呵欠,往天上一指:“香香,今天的月亮好圆啊,蜀黍要去睡觉觉了!”
说完就想溜进屋子,但是还才转身,衣角已经被许香拉住:“把这洞口封上再睡觉。”
于是在许香的淫威之下,黄芪只得拿了把锄头,不情不愿地填土。
小涅生笑着上前帮忙,随口问:“黄芪叔,你刚刚是给谁烧纸钱?”
黄芪的身份大家也知道一二,一来是他喜欢忆往日峥嵘岁月,说起当年在军中如何威风凛凛,二来是他经常说慕王的坏话,以至于全乌龙村都觉得当今摄政王是个逆臣贼子大奸佞。
亏得药王谷和乌龙村都天高皇帝远,不然这些话传到慕王府中,黄芪这大仇还没报,估摸着早就被慕狗除掉。
于是听到涅生问话,黄芪十分坦然道:“给我以前在军中的主子,也就是被慕王杀掉的长公主。”
涅生哦了一声:“就是那个十四年前,鞑子来犯,成功戍边的长公主么?”
自从慕狗上位后,长公主就被定为乱臣贼子,民间百姓对朝局一知半解,自是深以为然。如今十年已过,那段腥风血雨的往事,已经渐渐被人遗忘,只偶尔在说书人口中听到几句,成者王败者寇,慕王为王,长公主便是寇。
黄芪因为这事,还动手揍过几个倒霉的说书人。
现下听到小涅生竟然说的是长公主的丰功伟绩,他顿时来了兴致:“那是!当年我才十四岁,刚刚入军营。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长公主,一身银色铠甲,手持红缨枪,那叫一个英姿飒爽。说起杀鞑子,长公主每回都是打头阵,以一敌百不在话下。”
涅生露出钦佩的眼神,又好奇问:“我听说长公主有个称号叫玉面罗刹,到底是玉面还是罗刹啊?”
黄芪一脸骄傲道:“玉面是说长公主长得好看,罗刹是她杀敌时的勇猛。”说完又有点不自然地补充了一句,“铁蛋,不是我跟你吹,我们长公主长得真是天女下凡。”
“真的吗?”涅生有点遗憾地叹了声,“只可惜她死在慕王手中,不然真是想见见这位大名鼎鼎的长公主呢!”
一旁的许香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禁冷汗津津,虽然知道黄芪对自己忠心耿耿,但是听到他这么夸自己,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而且铁蛋你有什么好遗憾的,若是她真的活到现在,也是人至中年,哪里还能保持年轻时的英姿。
涅生一提到慕王,黄芪就怒了,义愤填膺道:“若不是慕狗卑鄙无耻利用先皇贪生怕死,调走长公主八万大军,就凭慕狗的本事,也想杀掉长公主?!”说完,又嘤嘤哭了起来,“要是当年我没有回家奔丧,我誓死也要保护公主的。”
许香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人家慕狗是千军万马,要不是奔丧逃过一劫,恐怕你现在就不是黄芪,而是跟她一样投胎转世,成了这村子里的三毛阿牛。
涅生拍拍他安慰:“黄芪叔,我知道你想给长公主报仇,但是训练村子里的孩子,恐怕没用,要是让人家爹娘知道,指不定联合起来将你赶走。”
黄芪大惊失色:“还真是。”
涅生又道:“我也不喜欢慕王,等我以后当了大官,就把慕王赶下台。”
他这话虽然故意带着点稚气,但是许香却怔了一怔。之前还担心涅生做了官,为慕王卖命,但现在看来他是打算跟慕王做对去的。
男孩子有志向是好事,但这志向似乎也太大了点。
如今慕王权倾朝野,而涅生不过是个连功名都还未考的山村少年。
比起她的忧心忡忡,黄芪倒是对涅生的志向十分看好,用力点点头:“那等铁蛋当了大官,我就去助你一臂之力,不把慕王赶下台誓不罢休。”
说完一大一小,还认认真真击了个掌。
许香望向黑沉沉的夜空:祝你们梦想成真!
填完了水缸下的地洞,三人又来许家,黄芪和涅生将院子里那让许三摔了一跤的洞也填了上。许大知道黄芪这些时日教了孩子们这么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一个不满意把他的月俸扣了一半。
打两份工扣扣索索攒钱准备招兵买马的黄芪一听,表达强烈抗议,然而被黑脸许大哥无情镇压。
许香见他平日里抠得身上的衣服破了洞都不换,缝缝补补又一年,实在有点看不下去,偷偷摸摸塞了他一点自己的零花钱。
黄芪感动得潸然泪下,果然这个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就是长公主。
许香默默叹了口气,虽然黄芪如今二十有八,但要改掉那二愣子一根筋的毛病,估摸着这辈子都不可能。
他要替自己报仇就报仇罢,反正天下下雨,娘要嫁人,她一个小丫头也管不了那么多。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过着,到了春末,许香就年满十岁,说起来也算是个大姑娘了,不过在许家,她仍旧是个被人捧在手里的小孩子。
自己大嫂因着是曾经流落风尘的罪臣之女,孤苦伶仃飘零多年,如今的日子,是锦瑟在青楼里想都不敢想的,自是十分珍惜。勾栏里那些坏习惯也渐渐改掉,不过人却十分聪慧机敏,将许家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照顾许香也是更妥帖。
许香二世为人,上辈子本来就是个女罗刹,这辈子又被三个糙汉子哥哥带大,自是没有一点小女儿该有的矜持和娴静优雅。
锦瑟见着小姑娘渐渐长大,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赶紧开始慢慢矫正她。
笑不露齿,走不动裙自是不可能,但也不能走路脚下生风,跟人打闹,随手一摔就把人摔个四脚朝天。
然而在改造过程中,她发觉十分任重道远,因为许家三兄弟包括小涅生,丝毫不觉得香香被养歪了,反倒觉得自家小妹懂事听话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而自打许大成了亲之后,本来就美名远扬的许二哥,便成了十村八寨的香饽饽,上门说亲的媒人快要将许家门槛踏坏。
大哥有了嫂嫂,美男许二自是也开始蠢蠢欲动,毕竟他也是二十多的人,搁在哪里都是大龄男子,每天看着大哥天一黑就拉着锦瑟进屋子不再出来,他还是有点艳羡的。
不过别看许二肚中无点墨,但对于自己长得好这件事还是认知清楚的,如今许家发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富商,所以许二哥表面上没显露,但心气儿还挺高。暗暗希望自己未来媳妇儿秀外慧中知书达理。
于是一个月有余,媒人上门介绍了至少十几个美貌如花的姑娘,许二愣是没一个看上眼。
直到县城里张员外托媒人替自己幺女说亲。
这王员外秀才出身,家底殷实,是远近闻名的种茶大户,这唯一还未成亲的小女儿是员外夫妇的掌上明珠。因为这千金长得如花似玉,又自小聪明伶俐,熟读诗书。无论是她爹娘还是千金自己,都不免挑剔了些。无奈边远郡县,能挑的人家有限,本来是打算将女儿外嫁到州府大户人家,但又怕离家远了,这掌上明珠受婆家苛待,只得继续在附近挑选。
虽然许家如今是首富,但先前张员外是对这种目不识丁的暴发户看不上眼的。直到自家小女的婚事一拖拖到了十六岁,亲事还没个眉目,张员外两口子也有点急了。又听说许氏兵器老二虽然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但模样却俊俏得很,凡见过他人的,莫不夸他貌赛潘安。后来一次许家三兄弟去县老爷府上做客,张员外也恰好在场,算是亲眼目睹了许二的风采,原来传闻丝毫不假,不由得心动了。
回去跟女儿一说,张千金也听得心动,便红着脸答应了。
张员外找的是县里金牌媒人,也就是之前给许大说过县老爷千金的那位。
这媒婆替人做媒数十载,无论男女,基本上都是例无虚发,堪堪是折在许大和县老爷千金那一茬。她也没料到县老爷千金有个小白脸姘头,想到当初差点坑了许大,心里难免愧疚。这回接到张员外的委托,还专门仔细打听了一下张千金的品行,果真是品貌双全,千里挑一的好姑娘。
金牌媒婆抵达许家的时候,许二正在私塾上课。
之前苏叶虽然和他比赛赢了,但苏大小姐根本就没有教书育人的心思,私塾里的算术先生还是由许二担任着。苏叶则因为过了开始的新鲜劲儿,虽然还是在乌龙村待着,但想起来了才去私塾听会儿许二的算术课,其余时候就在村子里瞎晃荡,心情好了就做点助人为乐的好事,比如哪家母猪下崽不顺,哪家孩子咳嗽发烧,哪家男人打媳妇儿,她就随便弄几味药,保管一切都解决。
到底是药王谷千金,看着不学无术,其实专业技能还是杠杠的。
苏叶虽然被许二视为洪水猛兽,但在乌龙村颇受欢迎。大家也知道这药王谷千金是冲着许二待在乌龙村的,所以许二那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立刻告诉她。
这不,她正在帮助五姨家的大黄狗接生,五姨家在私塾上学的小儿子,就匆匆跑来道:“苏叶姐姐,媒婆又上门来给许二哥说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