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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君,当真是喜事啊,陛下已经无虞,明日一早主君还是主动入宫视疾为是。 ≥ ”
回到别馆,元灵均已经沐浴更衣,此时正坐在上席,倚着凭几,一脸无奈地睨着此次跟随来京的从臣蔡孟俊,睡意逐渐袭来。
秋雨还未停,房檐下时不时传来几声鸟鸣。侍女提灯在侧引路,鲲娇快步穿过庑廊,来到客室门前,叩门请示:“主君,该服药了?”
“好好。”来得正是时候。元灵均顿时睁开了眼睛。
鲲娇把准备好的药汤端了进去。元灵均叩着膝盖,斜瞟蔡孟俊一眼,“蔡卿,你说的我都明白了。这次过后陛下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今生我肯定没机会为他披斩衰,说不定陛下还能活到孙辈做皇帝的岁数呢。”
“主君,不吉利的话还请不要再说。”元灵均直言从不顾及左右,蔡孟俊深觉惶恐。
“生死在天,难道我不说就能改变天意。哈哈哈……”
元灵均搏髀大笑,接过药碗,大声喊道,“鲲娇。”
“小婢在。”鲲娇探出身体,等待主人号施令。
元灵均把空药碗放下,双手在膝盖上来回搓动着,“准备公服,明日我要入宫问安。”
鲲娇应声退出,刚走到门口,石拱门处几人冒雨而来,昏昏亮光的庭炬照着他们模糊匆忙的身影。
阍者将其中一人引到客室门下的亮光处,其余人才看清,来者身穿内侍服饰,外面披一件雨氅,一副宫廷使者的装扮。
使者神色仓促,还未褪去雨氅便先向元灵均行上一礼,“大王,公主的棺椁将于后日抵达京师。”
传达完消息后,阍者又引着使者离开别馆。
元灵均嘴角的笑意不减,眼睛却盯着庭中的榛树。蔡孟俊在喋喋不休地讲着公主丧葬上应该注意到的地方,元灵均点点头,但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外面的雨似乎已经停了。
元祐二十五年秋,晋王病愈,公主灵柩自北塞归籍,朝臣百司举丧哀悼,宫人俱服斋衣。
响晴的京都天空蓝的不像话,主街两旁挤满了来送别的黎民百姓。再过一会儿,邕国公主的棺椁灵车会在此经过,他们一早便等候在了这里,想要送这位英勇善战、深入体恤百姓疾苦的帝国公主最后一程。
九万亲驾马车在道上徐徐前进,直抵邕国公主的府邸。元灵均躺靠在马车中,望着白如大雪覆盖的主街道,情绪激动,眼眶微微泛红,显然已经哭过。元灵均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伤心难过,为晋国又一位薨逝的公主,还是一母同胞的阿姊。
临安的百姓还未从一国之君清醒的喜悦中醒过神,又陷入公主薨逝的悲伤中,自公主的灵柩进入城门后,万人空巷,临安主道上哭声载道。沿途便有不少百姓祭奠凭吊,但此时的盛况更让扶灵归来的将士感染,在行进的队伍中竟然凄声大哭。
于国家而言,立下了赫赫战功的公主,已经具备足够的能力成为他们期冀的后世之君,尽管想法大逆不道,但党争造成的混乱让百姓们不得不抱着这样的幻想,但就在今日,他们的幻想已然破灭。
病体初愈的元祐帝亲临城门,丞相率领百官俱往跪迎,而后,元祐帝亲扶灵柩,在公主府的灵堂上抚棺长恸,公主的几个姊妹褪下华服和钗环,着斋衣跪在灵前,整座公主府敛声屏息,肃穆哀悼。
“吾儿令宴……”尖细的女声刺破了清晨的宁静。赶到公主府的霍贵妃拍着棺木,泣不成声。
霍贵妃虽非邕国公主的生母,但却养育公主多年,无血缘胜似亲生,皇帝怕她伤心,将令宴病薨之事瞒住一些时日,直到棺椁入京才惊闻消息,在同庆公主的搀扶下跌撞着赶过来,哭了一阵,伤心太甚,晕死在堂上。
侍女将霍贵妃扶进偏室,擦脸喂水,霍贵妃清醒后,双目渐渐呆滞无神,近身的侍女宽慰几句,劝她保重身体。霍贵妃戚戚哭道:“陛下这不是逼死三娘吗!”战将如云的朝廷为何偏偏要派一介女流北上御敌,令宴还年轻,连子嗣都未来得及留下,便要在冰冷的地下长眠。每每想到此处,霍贵妃悲愤万分,更加无法谅解皇帝的决断。
令宴年幼被迫离开生母,但这个养母对她却是真心实意。
元灵均听着隔壁的哭声,慢慢垂下头,“公主临终前说过什么话?”
对面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眼睛涨得通红,“公主那时已无意识,最后只说过一句话:‘六娘能做的,常山王不能做。’”他是公主身边的巩副将,也是公主弥留时唯一拜托过的人,公主请求他务必转达这一句忠告给常山王。
竹树不开花,河水不能倒流,姊妹冰释前嫌的那天永远也不会到来了。元灵均恨令宴的不辞而别,也怨恨冷血无情的帝王家,如果没有皇帝的谕令,令宴还镇守在西南,怎会死在凄凉的北塞。难道这就是皇室子女被诅咒的命运吗?元灵均终于伏地大哭。
霎时,隔壁的哭声也随之而起,悲伤的气氛充盈在公主府的每个角落。
公主生前最放心不下便是她的妹妹,如公主能看见此番情景,必定感到欣慰。跟随公主行军多年的莽将军也默默垂下了眼泪。
霍贵妃渐渐止住哭声,遣派心腹侍女去宽慰那人几句。能为令宴之死感到悲痛难过的人定然是受其恩惠的人。
侍女领命到了隔壁房门外,叩门三响,轻声询问:“妾人受主人之托冒昧问候,娘子在此哭啼,为何如此悲凄?”
屋内哭了一阵才慢慢应答:“堂上乃吾胞姐牌位,叫我如何不伤悲。”
侍女将原话传回,霍贵妃便已清楚对方的身份,更是悲不自胜。
秋意萧瑟,人显得渺小,人生更是寥落无依。
元灵均红着眼睛离开偏房,独自走到一处栽满秋海棠的院落,大片海棠花木下两个小童来回追逐嬉戏,他们纯真的笑容和堂上故作哀穆的脸对比鲜明。
不多时屋内走出一位妇人,左顾右盼,训斥了孩子们几句,慌慌张张地把他们带回了厢房。元灵均也快步离开此地。
多么天真的孩童啊,真让人嫉妒。元灵均和令宴也有那样美好的岁月,即使无法常常见面,血浓于水的情谊都不会随光阴变幻而搁浅。归宗那日,父亲赠她一匹玉顶乌骓马,令宴也喜欢勇剽的良驹,但玉顶乌骓仅此一匹,她忍痛割爱转赠给令宴,好鞍配骏马,骏马当配英雄,令宴骑着玉顶乌骓纵横南北,声名大噪,短短三四年便成为了南朝妇孺皆知的巾帼英雄,百姓心中的救世主。
所向披靡的将军公主其实也有不为人知的隐秘,貌合神离的婚姻,忍气吞声的成全,她终生至爱的驸马李慈铭长跪在灵柩前,泪水潸潸,身旁的总角小童也在不停地拭脸,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着,泪涕横流,一塌糊涂。
突然,不知何时进入灵堂的华服少女一把握住小童的胳膊,把他遮掩在袖子下悄悄带出了灵堂。
庭前秋华茂盛,朝廷重臣在商议邕国公主下葬事宜,他们为公主入葬皇陵还是李家族墓争论不休。
元灵均气恼地抓过小童的衣领,问道:“你是公主之子,是不是?”
小童还在伤心抹泪,根本没心情搭理她。元灵均有些气恼,拽了拽他的衣襟,故作凶狠道:“我在问你话,再敢无视我,我就要你好看。快点回答。”
“晋人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吗?公主根本没有后嗣。”元灵均的反复无常让小童心生畏惧,只得低声说了一句,“我是公主收养的连氏遗孤。”
元灵均放开他的衣领,撩袖揩净小童脸上横七竖八的泪痕,用力把他抱起来,“好孩子,你告诉我,住在后院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是谁的?”
“是李驸马和刘氏的儿子。”小童大概也明白无法继续隐瞒下去,索性坦白告知。
夫妻鹣鲽情深竟是谎言的华丽外衣,一定是令宴察觉真相后无法承受,才没有带上李慈铭去北塞,那时候的元令宴就已经死了。
“别哭了。虽然不是她的亲生子,但我还是你六姨母。”元灵均笑了。她拍拍小童的后脑勺,把他放到地上,径自朝一个方向走去,“快跟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