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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来,都是黑色的。庄稼是黑色的,路面是黑色的,看到的一切都是黑色尘土覆盖的。
这个世界,是黑色的,一切都是在黑色的装裹下,显得死气沉沉。
这是中午,整个县城喧闹依旧,喝醉的人站在路边吐,喝大的人,红着脸,满口说着大话,喧闹惊四野。
“这是父亲工作的地方。”
刘赫这么想着,然后想到自己的父亲已经被埋在那黑色的煤矿下的时候,眼睛有些红。
出了车站,打了一个车,向富海煤矿驶去。
“你说你的父亲在我们矿上,还出事了,呵呵…年轻人,你知道这是什么啊,欺诈啊。”
小何在办公桌后面看着进门的这个小伙子,一脸的疲惫,眼睛有些发红,可是依旧站在那里,在问他父亲的事情。
“你们这里是不是福海煤矿?”
“是。”
“那就对了,我的父亲在一个月前给我写过信,说他在你们这里干活的。”
小何眉头紧紧皱了一下,一个月以前,写过信,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你将信拿来我看一下,或许是附近有叫富源的煤矿,他写错了也有可能,或许你父亲来矿上的时候,用的不是刘庆,而是其他的名字,你拿来,我去问问队长,然后和我们吴总商量一下,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事情,我们一定彻查!我们福海煤矿连续几年被评为安全生产示范单位,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刘赫看着办公桌对面豁然起身的年轻人,几乎愤怒地说出这番话,心中也思量了一下,确实有可能的,毕竟这么大的一个矿,人太多,出现盲井那样的事情也是有可能的。
“给,这就是。”
刘庆从背包中拿出信,递了过去,小何拿住,仔细看了看,确实是刘庆写给儿子的一封信,大致说了他在福海矿上的事情,说自己赚了很多钱,让他好好读书之类的。
“岂有此理,你等着,我去找我们的吴总。”
小何拿着信急急地去找吴行德了,因为这封信的份量完全比他所要想的要大,完全可以打乱他们当初的计划。
“吴总,这信…”
“信,怎么了?”
“如果有这份信,完全可以证明刘庆在我们矿上做过,那么要是媒体深挖起来,为何没有办暂住证,为何唯有相关记录,为何没有在警察局备案,一直挖下来,牵扯太多了。”
吴行德笑着看小何,小何不明所以。
“这样呢?”
说着,吴行德将手中的信直接用桌上的打火机烧了,是的,烧了。
“这…”
“既然他们在我福海没有记录,这下彻底没了吧。”
小何点头,道:“是没有了,可是塌方发生,他怎么知道自己的父亲死了,从时间上算,他应该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吴行德叹了一口气,随即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老六啊,你办事不行啊?怎么了?没事,就是前天矿难的家属找过来了,还说他父亲死了,你说说,他是怎么知道的呢…不要说给我交待,是给你自己交代。”
电话挂了,吴行德摆摆手,道:“这样式不是可以了,后面的事情你去处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处理好的,如果你处理不好,还要我帮你的话…”
小何浑身一个激灵,赶紧道:“余下的,我能处理好,不用吴总动手。”
吴行德摆了摆手,小何慢慢退出房间。
“做大事,心要狠,手段要辣。”
小何听到此话,身子怔了一下,出了办公室,感觉自己头上,后背都是汗,心要狠,手段要辣,不然下一个莫名失踪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刘赫在等,可是等小何回来的时候,信不见了,带来的一句是“十分抱歉,我刚才核查过了,我们矿上却是没有刘庆这个人。”
“怎么可能,信上明明…我的信呢?”
小何坐在办公桌后,不解地看着刘赫。
“什么信?”
“就是刚才给你看的信,就是我父亲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
“年轻人,你记错了吧,你从来没有给过我任何的信。”
刘赫忍不往后退了一步,脑袋轰隆隆地乱响,信被人家毁了,父亲留给他最后的一封信,也没了。
“你们…”
“如果没有什么事情,请你离开吧,当然,我们也会帮你找你父亲的,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
帮自己找父亲,有消息会通知,好有爱的人,可是,自己的父亲在哪里,他们能不知道吗!刘赫猛然扑向办公桌。
“你们这帮恶人,魔鬼,你们害死我的父亲,还装出一副爱心人士的样子,说什么帮忙找,你们…”
小何往后退了一下,叫了一声:“保安!”
办公室的门哗啦啦地被推开,进来三个彪形大汉,将刘赫一把压住,刘赫不甘心地斯嚎,挣扎,反抗,可是在三个保安的眼里,他是如此的弱小。
“少年人,看开一些,这个世界是成年人在玩,不要拿你幼稚的想法,不成熟的手段来参与,回去,好好读书,过好日子,老话说的好,逝者已去,生者长存。”
“你…你们…”
刘赫双眼通红,那是他的父亲,那是他唯一的亲人,那是他考上大学,满村庄借钱的人,那是…眼泪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知道,你不服气,你想这世界我们不可能一手遮天,但是,这是法治社会对不对,法治讲究证据的,你恐怕…”
小何摇头,因为外面警笛声响起,小何拿下眼镜,放在地上,一脚踩了下去,镜片碎了,眼眶也歪曲了。
不一会儿两个警察进来,看了看场面,厉声问:“谁在矿上闹事?”
小何指了指被三个保安压着的刘赫,说:“就是这个人,这个人非说他父亲死在我们前几天的矿难上了,我说没有,他就动手打人,你看,我眼镜就是被他打掉在地下,然后踩成这样,幸好保安来的快,不然…”
两个警察看了看,拿出相机拍了一下照片,然后拿出手铐,过来将刘赫拷了起来。
“警察同志,我是冤枉的,他们…”
“我抓过几百个犯人,他们都说是冤枉。”
一个警察懒洋洋地说了一句,另一个警察拉着刘赫往外走。
“我真是冤枉,他们冤枉我,我没有打人,眼镜是他自己踩碎的,我的父亲在矿上死了,你们要为我做主啊。”
“是不是冤枉的,我们会查清楚,你先到警察局再说。”
小何出来,给两个警官递了两盒烟,笑道:“感谢胡警官和王警官过来,只是这人脑子可能不太好,我怀疑是精神病,你们回去好好审一审,要是以后天天来矿上闹事,我们这生产单位恐怕没法生产了,我们吴总难免要去卢县长那里走走,诉诉苦的,到时候都不好,是不是?”
胡、王接过烟,看了看,是红色的,笑道:“我们一定会查清楚的,何秘书不要担心。”说完拉着刘赫往警车上走。
刘赫看到了这一幕,甚至听到他们的对话,心中冰凉一片,耳边却是响着“这个世界是成年人在玩,不要拿你幼稚的想法,不成熟的手段来参与!”
刘赫被带到了警局,没有审,没有人问,就那样在椅子上坐了半天,也将事情想了半天,想到最后,唯剩绝望的苦笑。
“说,福海煤矿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刘赫赶紧道:“是我不好,是我错了,我听到父亲出事,就直接跑过来了,情绪有些激动,现在我才想起来,我的父亲不是在福海煤矿,是我搞错了。”
胡、王两位警官看着刘赫态度,相互看看,这么快认罪,让他们准备好的手段都没有办法使了。二人相互看看,给刘赫做了询问,刘赫看了看询问,没有大问题,只是扰乱公共秩序,没有说他是敲诈和寻衅滋事,也就认了。
“拘留十五天。”
刘赫点头,笑道:“我认,我认,谢谢两位警官。”
小何在傍晚就知道了刘赫的事情,在他的计划里,将刘赫弄成敲诈或者直接弄个精神有问题,可是刘赫一反常态的认罪,让他心惧了,因为他隐约猜到了刘赫的想法,忍一时,谋一世!
不是每个人卧薪尝胆最后都能成功的,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了韩信的。
“那就等着做个…傻瓜吧!”
……
张为先是在夜间小排档吃饭的时候,听到的消息。
他在小排档吃饭,正好碰到了早已到了那里的同事,他想进去打声招呼,可是却听到自己的工作已经有人顶替了,而且还是个借调生,直接就转正了,听到这些,他脚步顿了一下。
“你以为借调过来的就了不起啊,他的工作能力和小张比起来差太远了,还说是专门借调过来,工作经验丰富,笑死我了。”
“嘘,你不想在单位待了,我可是听人说了,那个人走的关系是卢的,姓卢,懂吗?”
“唉,可怜了小张,人是好人,可是做人做事太实在,要是他早两年跑跑关系,送送礼,也不至于到现在没有转,这件事也不至于轮到他头上,可惜了。”
张为先想要进去的脚步停了下来,自己这么也没想到是卢县长要让他丢工作啊。
饭是没有心情吃了,昏沉沉地往家走,路过夜市地摊的时候,看着喝酒的喧闹的人,忍不住坐下,要了两瓶啤酒,独自借酒消愁。
“你那个根本就不算个事,前两天哥们我遇到的事情才叫新鲜呢,新源煤矿知道不?对就是谷长新的,他们把我和三个弟兄叫过去,然后让我们去烧他们的煤堆,你说好笑不好笑?”
“唉,杨哥,我还以为是自燃呢,原来是你们啊。”
杨哥端起酒杯汩汩地喝了一杯,吧唧了一下嘴,笑着说:“我原以为能看一场大火呢,结果他妈的,刚起了个烟,消防车就来了,真是不知那些有钱人玩的什么花样。”
张为先在听,是的,听的真切,豁然起身,走到杨哥他们五个人的桌前,将酒瓶啪地放在桌上。
“三前天的火,是你放的?”
杨哥情知自己说漏嘴了,很可能惹来祸端,笑道:“我给哥几个吹吹牛,你也信!哈哈…”
他一笑,他身边的四个人虽然不知道笑什么,也跟着哈哈地笑。
“我说,新源煤矿的火是你放的?”
“不是,你要这么说,我告你诽谤,哈哈…”
张为先将酒瓶啪地摔在地上,红着眼,喊道:“你说是你放的,你说的,我听见了!”
杨哥脸色阴沉了下来,举起旁边的酒瓶朝着张为先的脑袋倒了下去。
“我说的,你能怎么样?”
“你妈的!”
张为先的拳头没有挥出,被杨哥一脚踢翻在地,其他四人上来一顿脚踢。
夜市的老板大喊:“杨哥,不要打人,给个面子…”
杨哥五人没有停手,直到听见警报声响,才罢手离开。
张为先挣扎地从地上爬起,在警察来之前离开了。
“小张啊,你怎么在这里,唉,你的脸怎么了,不会是喝醉酒摔的吧?年轻人啊,喝酒要自制,注意身体。”
卢行章在自己办公室门口看到张为先的时候,虽然惊讶,也是十分好笑他现在的样子,只是他习惯了这样温和的说话,所以会让路过的人感觉他十分的亲切。
“卢县长,我有事情跟你说。”
卢行章笑道:“好啊,进办公室谈。”
张为先进去,卢行章将办公室关好,坐在了椅子上,将手放在胸前,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卢县长,我就是一个小人物,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你了,为何你要如此对我?”
“小张,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我一走,你就安排了你的人顶替我,而且还转正了,他占的那个编,你敢说不是我的?”
卢行章将手收回来,上身坐直,道:“小张,你的处罚是组织商讨决定的,你心中有怨气,我能理解…”
“失火的事情,我知道了,是新源自己雇人干的,可他为何要自己烧自己的煤堆?你不觉得奇怪吗?”
卢行章看着张为先,笑了起来。
“看来这几天你没有好好在家待着啊。”
张为先苦笑道:“不是我没好好待,本来我也绝望了,可是上天大概不忍我这样稀里糊涂地过,让我昨晚吃饭的时候知道了一切。”
卢行章摇头道:“我们是不可以信神怪的,也不信上天的。”
张为先摇头,道:“我就是想问,我错在哪里,我明明有好好工作,明明认认真真的工作,我就是想要转正,然后一辈子过个安安稳稳的日子,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呢?那些不上班的,在外面做生意,那些什么不会的依旧可以当科长,那些一整天喝茶看报的,可以领比我多的多的工资,这些我都忍了,我没钱,也没关系,但是我想总会轮到我的,因为政策在哪里啊,可是为什么,我忍了五年,我熬了五年,结果却是这样,为什么你会选上我。”
“你的问题,我没办法回答,请你出去!”
张为先拒绝,卢行章拨了桌上的电话,两个武警进来将他架起。
“不要报警,也不要动粗,小张因为自己的工作问题找到我这里来,也是逼不得以,我不能改变组织的决定,他也一时不能接受,给他点时间,让他缓一缓。”
两个武警点头,说知道了卢县长,然后很友好地将张为先架了出去。
张为先也知道,自己再也进不去这个大院了。
如果命是这样,张为先也认了,毕竟他知道自己肯定斗不过卢行章的,所以他准备认命。
傍晚的时候,他被警察找上门来,原因是昨晚的打架斗殴,然后他也被拘留十五天。
那天,他在看守所,在那个房间,碰到了刘赫,只是他们还不认识,只是那时候的刘赫已经被打的走路都站不稳了。
他在进去的刹那,看着那些人的眼神,他不敢再想自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