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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青山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也赶紧跳下车,绕过去却见到何敏已蹲在路边,开始吐起来,吐得他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三块血渍斑斑的白布,胃里一阵翻涌,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没跟着吐出来。
跟随吴长顺修行多年,王青山自认为心态和神经都要超出一般人,可在见到那三块白布的时候还是不敢多注目,当时由于情形比较紧急,他心思都集中到了全力保护何敏上面去了,这时候一放松下来,再回想起那白布,以及白布下那没见着的遇难者的遗体时,一阵阵强烈的不适感在脑海、在身体里不受控制地肆意穿梭,奔腾不息。
这时候的他算是明白了,以前听人说有的警察第一次见到命案死人会连苦水都吐出来还以为是编的,现在他知道了,那不是随便说说的。在电视电影中见到再血腥的场面,都比不上刚才那只见白布的三具遗体来得震撼。他的感觉都这么难受,何敏没有在当场吐出来,也算她神经坚强。
强忍着不适,尽量不去想那些画面,他转回身,从车里取了两瓶水来,发现何敏的司机也拿着瓶水走了过来。
何敏接过一瓶水濑了两次口,却又吐了起来,这一次比刚才吐得更凶,晚上吃的饭菜已经吐完了,现在全是水,吐得她觉得整个胃都要从喉咙里钻出来一般。
这次吐完后,她歇了会儿,深吸了几口气,像是刚做了什么剧烈运动一般虚弱不已,感觉到不会再吐了,这才再次濑口,一连将剩下的两瓶多水都用完,这才步履沉重地走向车边,坐后车上后,说了句去医院,便闭着眼睛不再多言。
到医院之后,何敏又强打精神,跟早就到了这儿的钱棋胜会合,一起看望了伤者。医院这边有全盛世陶瓷公司的一名副总在,所有医疗费用目前都由陶瓷公司负责,倒是少了许多扯皮的嘴巴劲。
跟先前在工厂时的情形相比,医院里伤者的家属情绪都比较稳定,没有什么过激的语言和动作。而伤者的情况也不怎么严重,除了两人重伤外,其余都是轻伤,而重伤的也已经确定没有生命危险,也不会致残。
一个一个地看完伤者,何敏把陶瓷公司那位副总叫过来狠狠批了一顿,然后又是一大堆要求和指示,做完这些,她又给办公室主任覃浩波打了个电话,让他通知开发区所有班子成员到管委会召开紧急会议。做完这些,她便吩咐王青山,赶往管委会。
在路上,何敏心里想着,开发区毕竟不像那边远在天边的县里,这儿就在市委市政府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武仙公安分局弄出了这么大的阵仗,想瞒是瞒不住的。而且看样子,死者的家属肯定没那么容易安慰,到时候说不定还会趁着这边不注意跑到市委或者市政府去,与其捂盖子等到市领导过问,倒不如主动汇报,免得到时候被动。
这么想着,她就有了决断,先给高洪打了个电话汇报了情况,高洪听了汇报之后,就作指示了:要第一时间、不惜一切代价救治伤者,安排好死者的后事;要稳定好家属情绪,控制影响,确保开发区内居民的工作生活秩序;要尽快调查清楚事故原因,落实责任,妥善处理好相关善后事宜。
当然,汇报情况就只是把事故本身说了一遍,至于后续的处理,她没有说,一来是没必要说,二来,领导也不喜欢听这些。
和高洪的通话结束,何敏想了想,还是给陈继恩的秘书打了个电话。虽然她和陈继恩之间隔得太远,级别相差也大,但作为下属,出了这种事情,如果是想捂盖子,那自然就不用打电话,可是她没想要捂盖子,如果不跟陈继恩作个汇报,那可就是大不敬了。
书记秘书听到情况后,也还是跟往常一样矜持,只说马上跟书记汇报,没有对何敏作任何指示。
何敏就心里充满焦急地等着,三分钟后,陈继恩亲自给何敏打来了电话,说了一通跟高洪差不多的指示,然后便挂了电话。
跟两位大佬都汇报了,何敏这才想起还有个分管领导没汇报到呢。想到和粟文胜的关系一直就比较郁闷,她在拨出电话后还在心里叹气。出乎她的预料,副文胜听到汇报后并没有怎么训斥她,只是在如同前两位领导说了通话之后,又加了几句:“开发区的大好局面来之不易,在投资商中的形象也非常好,这都是开发区干部群众上下一心对投资商热情服务换来的。啊,你们管委会班子要充分认识到这一点,要尽快调查清楚事故原因”
挂断电话,何敏眉头就不由自主皱了起来,粟市长这个话,对陶瓷公司是处处维护啊,难不成他和陶瓷公司有什么瓜葛?
而这时候,王青山听到何敏和粟文胜通过电话了,这才想起石三勇跟自己说过的话,自己当时准备告诉她,可没说成,然后就忘记了,现在想起来,觉得有必要说一下,便轻声道:“敏姐,我听人说周疤子是粟市长的外甥。”
何敏猛地扭头盯着王青山,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斥:“怎么现在才说?早干嘛去了?我的局长同志,你已经是局长,是领导了,不是刚参加工作的这么重要的情况你到现在才说,你怎么回事啊你?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领导?”
王青山觉得无比冤枉,满脸委屈地说:“在陶瓷公司那边,我本来想跟你说的,可是你一下走开了”
“还是我的错了?啊?”何敏一下就打断了他的话,冷哼着道。
王青山明白和领导是没道理可讲的,刚才说那句话也没准备要讲道理,仅仅只是表现一下自己的委屈,被她打断后,他赶紧道:“不是,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敏姐,现在要怎么办?那个周疤子,唉”
何敏胸中闷着一口气是怎么也出不出来,嘴巴歪了几下,终究什么话也没说。王青山虽然觉得她这个反应相当不给力,却也知道自己这时候不适合再说什么了,便专心开车,不多时就到了管委会。
李东海和汪秀琴来得很快,龚玉胜也从派出所赶了过来,也不知道他跑到哪儿处理了一下,头上居然贴了块纱布。
由于刚才王青山身临现场,所以这个紧急会议王青山列席了,会议还是由覃浩波记录。何敏将情况大致上说了一遍,然后又让钱棋生和龚玉胜分别详细介绍了一下派出所那边调查到的情况和医院里的情况。
等到龚玉胜说完,何敏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沉声道:“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啊,大家都谈谈。”
这个话说得很简单很含糊,可在坐的众人都听明白了意思,谈谈,谈什么?当然是谈看法,谈建议,谈办法。
何敏到现在脑子里都还没完全理清头绪,想到还不知道会出什么样的状况,她就头疼无比,所以她这个话甚至连调子都没定,很大度地任由其他几个班子成员自在发挥。
钱棋胜是二把手,但这个事情做好了没功劳,没解决好的话,只要他不乱出头,那就算这事儿出了天大的漏子,板子也打不到他身上来,他到医院看望过伤者,尽了他管委会副主任的本份,这时候自然是不想多事了,所以他就不愿意掺合进来,不过,周运昌是粟文胜外甥这事儿他知道,所以他也只能说:“我认为啊,家属的情绪要安抚好,陶瓷公司的周总也不能总是扣着不放啊。开发区的发展,离不开这些投资商、企业家。如果周总有违法的嫌疑,那在公安机关配合调查也是应该的,可现在这个情况,唉,容易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啊,咱们现在还有好几个投资正在谈,万一引起他们的误会,那啧”
纪工委书记龚玉胜在现场头上都流血了,虽然不是被周运昌打的,可是他觉得今天晚上的事情都是周运昌弄出来的,对周运昌可谓是恨之入骨了,而且他也不知道周运昌和粟文胜的关系,听到钱棋胜这个话之后,忍不住就开口了:“钱主任,这个事情我要说明一下。周总现在在武仙公安局,放不放人,什么时候放人我们管不着啊。得公安机关发话了才行而且,公安机关也是在保护他,没有别的意思。啊,今天在现场的情况我是看到了的,何主任和王局长也看到了吧?如果周总不是被公安机关保护起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更恶劣的事情,会有什么更严重后果!”
王青山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这算什么领导啊,刚一讨论,怎么解决眼前的问题都还没说,这两个就在细枝末节上掐起来了。他恨不得出声提醒他们一下,说点有建议性的东西吧,周疤子的事情可以稍后再谈,先想出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情况做个准备吧。然而他仅仅只是个招商局长,是列席会议的,还没那个资格随意插嘴。
钱棋胜看了一眼龚玉胜头上贴的那块纱布,便很快垂下目光,没接话。
李东海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稳稳坐着不做声。
场面一时就安静了下来,汪秀琴最近被姑父教了乖,有意和何敏搞好关系,便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这个事情,我们是不是给市领导汇报一下?”
貌似养神的李东海听到这个话,猛然一下就抬起了头,两眼满是不屑地看着汪秀琴,这女人真是个猪脑子,开发区的事情当然就在开发区解决了,给市领导汇报干什么?讨顿骂舒服些吗?讨了骂之后还不是要靠自己解决?市领导除了会发火之外,还会干什么?领导们怕的就是麻烦,你直接把麻烦送到领导面前去,那不是蠢吗?哼,到底年纪太轻,以为这儿还是团市委,出了事情就找领导?
何敏道:“我已经给市领导汇报了。”
听到这个话,李东海就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了,他在心里冷哼一声,女人啊女人,成不了大事,平时看着好像很有能力,一遇到大事了就慌张,就这么汇报到市里了,那工作会有多被动?
钱棋胜也看了何敏一眼,却是没觉得有什么意外。反正这事儿跟他没关系,是何敏和龚玉胜的职责范围内,捂盖子也好,向市里主动汇报也罢,都跟他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他巴不得这事儿闹得越大越好呢,只有闹大了,何敏才被动,他才有机会,就算何敏最终没因为这个事情被调离,那威信也会下降到一个极致,在现在这个开发区高速发展的时刻,他就能够多抓一些权,为以后打下坚实的基础,让这个二把手当得有滋有味一点。
见众人都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何敏心中就来气,刚准备说话的时候,王青山的手机响了,在这会议里响声就显得格外刺耳。
何敏就狠狠地盯着王青山,差点要骂人了。
王青山也郁闷不已,谁啊,这都半夜了还打电话。他很后悔前几天自己把手机调成了响铃加震动,如果光是震动那不好多了?拿出手机准备挂断电话的,可一看到显示的是石三勇的名字,他心里就是一颤,不会又出什么情况了吧?
看了何敏一眼,王青山道:“几位领导,我出去接个电话,公安局石局长的。”
“就在这儿接。”何敏道,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
王青山刚站起的半个身子又重新坐下,接通电话喊了声:“三哥。”
“青山啊,你跟何主任一块儿吗?”石三勇的声音传了过来,有几分疲惫。
王青山没回答,反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又有什么情况了?”
石三勇道:“你跟何主任说一下,家属赶到殡仪馆了,不肯签字火化。唉,这事儿,现在僵着呢。不跟你多说了,现在家属还要抢遗体,我得马上赶过去。你们那边,最好也来个人吧。”
说完,石三勇也不等王青山回答,便挂断了电话。王青山看向何敏,一见她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恐怕也听到了刚才电话里的石三勇说的话了,但他还是把刚才石三勇的话重复了一遍。
得,开个会想解决的事情没得到解决,现在又出了状况了。出了人命的事件,要处理好,先把遗体火化这是惯例,要不然家属去哪儿都把遗体抬着,那影响可真的就无法想象了。原以为把遗体弄到殡仪馆之后就会没事了的,却不料家属这边速度也快。
何敏也没心思再开会了,看向龚玉胜道:“龚书记,看来我们还得跑一趟啊。”
龚玉胜黑着脸点了点头。
何敏看向王青山,欲言又止,王青山就主动说:“我也去。”
钱棋胜和李东海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这种倒霉事儿,他们才没兴趣参与呢。
汪秀琴犹豫了一下,却说:“我也过去吧。”
她这话一出口,众人都惊讶了,这个汪秀琴脑子没短路吧?别人躲都来不及的麻烦事儿,她居然还主动凑上去,嫌生活太平淡了还是怎么的?
何敏也没拒绝她,想去就去吧,多个人总会多份力量。于是,散会后几台车便往殡仪馆那边赶,覃浩波做为办公室主任,一把手都去了,他自然也只能一起跟着。
到殡仪馆之后,便又见到了一群人,虽然不像先前在现场时那般多,可是,这一次的人的气势却跟先前那帮人大不一样。先前那帮人多是遇难者的熟人和工友,可是这一次过来的,却以遇难者的亲戚和族人为主,男女老少五十多人,个个满脸悲愤。
何敏一下车,先没去跟那群人交涉,而是找到了石三勇,石三勇简单地把情况说了一下,对方不肯火化,现在还是一口咬定了周运昌,但比先前在现场的时候,态度又有了些微的不同,虽然还是口口声声要追究周运昌的责任,但话里话外,却或多或少地透露出了一些只要陶瓷公司的赔偿到位,那一切都好商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