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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出口,闵慧也觉得自己在胡搅蛮缠。
遇见苏田的那段时间,她自己心绪大起大落,先是绝望到要自杀,接着又自责到神智失常、不顾后果地胡乱演戏。至于后面是怎样生出了这个孩子,她也是稀里糊涂,谈不上任何仔细的打算。
要说这一切是怎样捱过来的,大约也是因为遇到了辛旗。
在此之前,闵慧没有谈过恋爱,正是那一段美好的时光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那份爱情虽然不属于自己,对她来说,同样也是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潜意识里,她还以为辛旗爱着自己,他们还是一对恋人,她可以撒娇、可以耍赖、他那么毒舌,自己只有不讲理才能占住上风……她告诉他有一个儿子也是因为不想瞒他,至于要不要负责,她倒是没有指望。最难的时光都熬过来了,现在她在公司里也算是高层了,要不是多了一个家骏,负担一个小孩绰绰有余。
“要不这样,”辛旗说,“多出来的那五天,苏全跟我住在北京,等你忙完了,到北京来把孩子接回去,总可以了吧?”
“北京?”
“我已经在尽量地配合你了。”他看着她,慢慢地说,“为了照顾孩子,我也耽误了一些工作,本来还想在滨城再住几天,实在是挤不出时间。”
他的语气充满了商量,不答应都觉得不好意思,但闵慧还是没有答应:“那就不麻烦你啦,剩下的五天我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倒也不是存心为难他,苏全只是个三岁的小孩,从来没有离开过妈妈。闵慧不敢想象连续五天见不到儿子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她会心慌,会无法专心工作,越是交不了差越是不能接孩子,五天变十天,十天变一月,进入恶性循环。
“你是不相信我吗,闵慧?”辛旗皱起眉头,“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带走苏全。我还不至于去犯法。”
“我当然相信你。”知道他也是一番好意,闵慧不想惹怒辛旗,“可我舍不得儿子,每天都要见到他,哪怕只有一个小时也是好的。”
“此时此刻,你儿子需要的不是一个小时,是二十四个小时。”
“你在暗示什么?我去工作也是为了养家,房租、水电、医疗费……都需要钱啊。”
“我没有任何暗示。孩子需要人照顾,你照顾不了交给我,可以。但你不能强求我要按照你喜欢的方式来照顾他。毕竟我们不是一对夫妻,也不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甚至不在一个城市,你必须要接受这种不方便。”
“不行,苏全不能离开我,这是底线。”
见她如此坚决,他将电脑一合,塞进包里:“那你自己想办法吧。”
说完径自回到病房。
闵慧知道他生气了,尴尬地跟在后面,也来到病房。她有很多话想说,一别四年,日子过得怎样,手术恢复得如何……毕竟和他有肌肤之亲,彼此之间再怎么斗气也不会是一对陌生人。自己没答应他带走儿子,那他还会回来看望苏全吗?还是一走了之,再也不来了?
然而这些话她都没有说出口,只是局促地坐在椅子上,手心手背都是汗。自从做了单身妈妈,遇到事情自己扛,她也没想过要倚靠谁。不知为什么,一见到辛旗就泄了气,觉得可以把担子扔给他,也不知几时开始变得这样娇气……
她看着辛旗拿着牙刷去洗手间漱了口、回来时脸上湿淋淋的,大概是忘记带上洗脸毛巾,就用冷水往脸上拍了几下。他将折叠的单人沙发拉成一条直线,脱掉外套,将一张薄毯往身上一扯,也不理她,闭目而睡。
闵慧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在儿子的脸上吻了一下,悄悄地离开了。
***
接下来的十天闵慧几乎没怎么见到辛旗,因为实在是忙到头不点地,每次赶到医院看苏全时都已经是半夜了。辛旗要么睡着了,要么在活动室里工作。她也只能是亲一亲孩子,摸摸他的手,再问问护士恢复得怎么样就匆匆地离开了。
到了苏全出院的那一天,闵慧特地挤了个时间赶到医院,周如稷说已经帮她办好了出院手续,护士正在收拾病房,直接把孩子领走就行了。
“你的班加完了吗?”他问道,“这些天每次查房你都不在,怎么,辛旗全面接管了?”
“算是吧。”闵慧苦笑,“我这边还有五天就到deadline,咬咬牙拼一拼也许能行,老板天天逼我,我也快疯了。每天都睡不到三个小时。”
“这么高强度,能出活吗?小心过劳死喔!”周如稷叮嘱了一句,就离开了。
闵慧看出他有点心不在焉,紫珠最近查出癌症转移,又开始三天两头地往医院跑,情绪也不稳定,闵慧知道照料病人有多么辛苦,也不敢多打扰他。
护士说辛旗带着苏全去楼下花园散步了,她连忙将苏全的衣物装进一个手提包里,见房子里还堆着一大堆的玩具,不知道该把它们怎么办。她们住的公寓面积很小,这些玩具根本装不进去。医院倒是有个儿童活动中心,闵慧想把拿不走的玩具都捐掉,又怕辛旗介意。毕竟那些玩具都不便宜,辛旗的助理沈涵是个没结婚的小伙子,不大懂得三岁的孩子其实能玩的东西也不多,比如苏全,只偏爱乐高、汽车、动物娃娃这一类,其它的,摸两下就再也不摸了。
到了花园,远远地看见辛旗牵着苏全绕着花坛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说笑,花坛里钻出一只小花猫,也不知道是谁家的,脖子挂着个名牌,喵喵地叫着,吸引了很多小孩子去看。
闵慧走到辛旗的身边,“嗨”了一声后说:“出院手续都办好了,可以走了。”
苏全的治疗费用不低,单位报销了大半,也还要支付三万多块。闵慧本来还为这个发愁,跑去交费时才知道辛旗已经全部支付了。
辛旗“嗯”了一声,指着那群看猫的小孩:“他在那边。”
她看着他,真诚地说:“这些天辛苦啦。也耽误了你不少工作,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欢迎你随时过来看他。”
“你的工作还没有做完?”他问道。
“预计五天可以结束。”
“那这五天谁过来照顾苏全,你有安排吗?”
“曹牧,也就是我的上司,她答应帮我照顾一天。家骏会帮我照顾两天,剩下两天,我请了一个女大学生过来帮忙,她本来是家骏的家教,这两天正好没课,我看她心挺细的,也能干,就多给了她一点钱。保姆倒是容易找,附近遍地都是,但冒冒然地找一个过来,我不放心。相比之下,大学生更妥当,毕竟是读书人。有急事的话我让她给如稷打电话,如稷那边我也交待好了。”
生怕他觉得没有安排好,闵慧自顾自地说了一大通,辛旗“嗤”地一笑说:“你这日子真是东拼西凑,亲友团也够强大,上司都能被你拉下马……”
还是那种讥讽的口气,一幅嫌弃的样子。
“也不是上司啦,是上司的老公。”闵慧连忙将殷旭隆重推出:全职煮夫、带娃高手、退役网球运动员……“他特别能干,最近还在抖音上开了个美食育儿频道,有几十万的粉丝呢!把苏全交给他,我特别放心。他家还有两个孩子,都比苏全大,三个经常一起玩,全全每次去都特别开心,叫他回家都不愿意。如稷也经常过来帮忙,他太太最近身体不好,就不好意思麻烦他了。”
“都离婚了还动不动去找人家,心那么大,人家太太不介意么?”
冷不防被他一顿抢白,闵慧也是目瞪口呆:“虽然离婚了,他还是苏全的爸爸呀,我们关系挺好的,以前住上下楼还一起打牌呢。”
“你这样想得开,当初又何必又要跳河?”这话真是顺口就从他嘴里溜了出来。
不知为何,辛旗就是见不得她提到周如稷,一听见这三个字,脸就发青。闵慧心想,大概在他心中,始终觉得自己是苏全唯一的父亲。如今自己要回北京了,苏全又回到了以前的环境,回到了二号爸爸跟前,令他非常地不爽。
正要找话岔开,苏全玩了一会儿猫,看见闵慧,向她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奶声奶气地叫道:“爸爸妈妈!猫猫!那里有只猫猫!”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清晰得可以看见上面的绒毛。他的确恢复得不错,虽然还是瘦小,终于看上去像个正常的孩子了。苏全爱吃云路的菜,住院这些天胖了许多,脸上红白粉.嫩,气色喜人。苏全跑到他们面前,一手拉着闵慧、一手拉着辛旗、一家三口的样子,兴高彩烈地拖着他们向花坛走去。
闵慧有点囧,不肯往前走,步子磨磨蹭蹭。因为那些孩子的家长也站在附近,住院时经常遇到,都很熟悉。大家都叫她“全全妈”,知道是单身妈妈。如今多了个陌生男人,自称是孩子的爸,问起来真不知怎么解释。
不料辛旗早已经跟他们混熟了,自然而然地就聊了起来,大家也是“全全妈”、“全全爸”的乱叫,好像他们是一对正尔八经的夫妻。
两人陪着孩子逗了半天的猫,闵慧的心早已经急着跟猫抓了一般。来医院接孩子她只请了半个小时的假,因为医院离她的家、离公司都很近。说好接完孩子先暂时放在公司,因为曹牧这会儿也不下班,殷旭要到下午才能过来接。工作堆得满满的,何海翔生怕她们交不了差,天天坐阵催工,手里就差拿个鞭子抽人了。可是身边的辛旗显然还想跟孩子多呆一会儿,就在那儿亲切地闲聊,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
闵慧发现苏全的手里拿着一只破旧的娃娃熊,一只眼睛不知何时被抠掉了,干脆被人用针线缝了起来。猛地一看挺吓人的。孩子手里有什么玩具做娘的一清二楚,这只熊肯定不是苏全的,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捡的,或者是从别的孩子手里抢的,怕不干净,于是将娃娃熊从苏全的手里抽出来,问道:“全全,这娃娃熊是谁给你的?咱们不能要,快还给人家。”
不料苏全将娃娃往怀里一抱,摇头说:“这是爸爸留给我的。爸爸要出差了,让我帮他照看一下。”
闵慧不信,看了一眼正在人群中聊天的辛旗,问道:“爸爸不是送给你很多新玩具吗?这只小熊又脏又破,咱们不要抱这个,换个干净一点的抱好不好?”
“不!我不换!”苏全叫了起来,“这是二号妈妈留给我的小熊。”
“啥?”
“爸爸说,我有两个妈妈。你是一号妈妈,还有一个二号妈妈。”
闵慧一听,火蹭地一下上来了:“二号妈妈是什么鬼!”
“二号妈妈不是鬼。爸爸说,二号妈妈叫苏田。”
闵慧的脸一黑,气得手都抖了,按捺住怒气对苏全说:“全全乖,到那边跟华华姐姐玩一会儿。”苏全听罢向花坛跑去。
见他走远,闵慧这才叫道:“辛旗,你过来一下!”
辛旗跟众人打了个招呼,转身向她走来,看见她手里拿着那只娃娃熊,似乎知道她为什么生气,安静地站住,也不说话。
“我问你,”闵慧低声吼道,“二号妈妈是怎么回事?”
“这只小熊是当年我离开福利院的时候,苏田送给我的。”辛旗淡淡地说,“本来是我买给她的。这些年它一直跟着我,出差也会带上它,上面有我的气味,所以我把它留给了苏全。”
她的心沸腾了,五脏六肺都像被开水煮过似地:“苏田救过我的命,没错。但她跟苏全没有任何关系!我是苏全唯一的妈妈。麻烦你不要太过分,把上一代人的恩怨灌输到小孩子的身上!”说罢将小熊猛地一扔,扔到辛旗的怀中。
“真没关系?”辛旗冷笑,“那你干嘛让他姓苏?干嘛不让他姓闵?”
“我是想纪念——”
“这孩子,”他低声说,“是你冒充苏田才有的——生他下来也没有征求过我的同意。他不是你的孩子,闵慧。他是我跟苏田的孩子!苏田失踪了,你不要以为这件事情就完了,更别想用这个孩子来操纵我!你一会儿让他喊我爸爸,一会儿又不让他跟我走,我可不喜欢被人折腾来折腾去!有种你别告诉我有个儿子!现在我知道有个儿子又不能跟他在一起,这是什么滋味你懂吗?现在你说,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越吼声音越大,脸上泛出一团紫气,双手握拳,好像立即想把她撕成两半似地。
“我错了,”闵慧硬邦邦地说,“不该告诉你有个儿子,现在,请你就当我没说!不许你在他面前提到苏田,我不许!这事儿跟孩子没关系,你少往他身上扯!孩子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别想着跟我抢,除非你换过一万个尿布!再见!”
她走过去将苏全抱在怀里,气乎乎地向医院的大门走去。苏全也意识到她脸上的怒火,顿时吓呆了,开始抽泣起来。见闵慧抱着自己离辛旗越来越远,不禁大声哭叫:“爸爸!我要爸爸!爸爸!爸爸!”
闵慧见苏全哭得厉害,一面轻声哄他,一面快步走出大门,钻进一辆出租车,直奔公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