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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景仁宫门口,外头站满了侍女,我诧异,莫道是建宁公主回宫了。通常她出行,都会带上二十多个随行宫女。
我在清儿的搀扶之下,踏进自家宫殿。只见坐在尊贵位上的女子穿着长及脚面的旗装,精致的花边在旗袍上组成一组图案,脚穿花盆底绣花鞋,一晃一晃,一副无聊的样子。
她看到我,急速起身,碾开笑容朝着我走来。
而我也笑了笑,上前一步,“建宁公主来了。”
这时,她身侧的苏嬷嬷多嘴的插了一句,“康妃娘娘,建宁公主已经等候多时。”
“大胆,本公主何时要你出言。”建宁公主厉声呵斥,就差未一巴掌落在她的老脸上。苏嬷嬷一脸的无辜,“建宁公主,老奴也是体恤您在景仁宫等的乏味,太后娘娘特意吩咐老奴要照顾好您。”
我皱了皱眉,我与建宁公主未曾深交,何况现在她下嫁吴三桂之子吴应熊,我跟她就更无交集,到底她今日来所谓何事?
“康妃嫂嫂,本公主今日来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想向你请教女工罢了,都说你绣技细腻,就想着向你讨教,绣两只比翼鸟给驸马。”建宁公主娇羞的躲开了我的视线,女儿家的心思暴露无疑。
原来是有求于我,甚至还叫出了嫂嫂。这么多年,我在宫中,从没听过她喊福临的妃嫔叫嫂嫂的。自己这也还是第一次,倒是觉得三生有幸了。
她手里还拿着我未完成的绣品,这为的是在盛夏七月做准备,当火烧火燎的热浪一股接着一股的时候,不至于那么焦热难耐,因而我的图样题材是冰凉的荷叶,更显清新素雅,又烘托出淤泥而不染的的节高,若将这些图案镶嵌在手绢又或者服袍上,顿然看者心旷神怡。
刹那之间,她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她亲手绣的比翼鸟绢帕。
我只浅浅扫过一眼,已觉那比翼鸟栩栩如生,但看她迫切期望的眼神,看来是希望我能再给她指点一二,可见她并不满意这一幅刺绣。
“‘海誓山盟同心永结,天高地阔比翼齐飞’,本公主想以完美无瑕的刺品来赞颂我与驸马二人之前情意缠绵之情,毕竟相逢有缘呢。”她将她的心意捂在胸口,笑莹莹的说来。
瞧着她三年了,还跟新婚燕尔般情动初开,可见和硕额驸对她的一往情深。
我记得皇上在我初入宫时对我说过,毓箐,你可知天上一种鸟,叫鹣鹣。这种鸟只有一只眼睛一只翅膀,而且需要雌雄并翼双飞。它们象征着夫妻恩爱,香山居士有诗: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就如朕与你一样。
想到这儿,我的心头一酸,一股暗涌直逼眼眶,刺激着我的鼻子,随时随地都可能眼泪成灾。我压制住哭意,微微抬了抬头,深深呼了一口气,“建宁公主的绣技已经高超难追,再者,本宫的绣法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若要学习还得深思熟虑过,毕竟非一两年可练。要知道熟能生巧,绝非易事。”
“本公主知道,苏绣、湘绣、蜀绣、广绣要想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必须得苦练,康妃嫂嫂,拜托你,本公主可以为了驸马做任何事。”她都低声下气求我,我又岂有不帮之理,微微叹了口气,呢喃道,“但必须等本宫将未完成的刺绣完成,这是给玄烨的。”
建宁公主也算是通情达理,她毫无犹豫地点头,“康妃嫂嫂,你肯帮忙就好。你思子情切,本公主既然求你帮忙,自然也该礼尚往来,让你可以见上他一面。”听到她这么说,我的心砰砰直跳。
那从我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他在他皇奶奶那儿还好吗?还记得去年正月里瞧他,肥嘟嘟、红扑扑的小脸蛋,伸手摸摸他的脸颊,他还会吸允他的小手指傻笑,铜铃般的双眼格外的精神。
玄烨……玄烨……额娘好想你。
“可……皇太后她不会同意的,你知道她分外强势,根本不让本宫多看一眼,就怕本宫与他骨子里的血液反应,让他不安生。”我难得心潮澎湃的心情,也被这束缚给生生压逼回潮。
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布木布泰,蒙古科尔沁部贝勒寨桑之次女,她在后宫地位本不显赫,更不受先帝皇太极的宠爱,相反她姐姐宸妃博尔济吉特氏·海兰珠却冠宠六宫,统摄一切。崇德二年,宸妃诞下皇八子,皇太极欣喜若狂未久,倍受娇宠的皇八子未得名便夭折,以至于宸妃终日郁郁寡欢,忧伤成疾,倍受打击的她终于还是驾返瑶池。
皇太极悲恸欲绝,忍受不住宸妃薨殁的打击,朝夕悲伤,终日食不下咽,二年过后便晏了驾。皇太后才逐渐揽权,更是推自己的儿子爱新觉罗·福临登基为帝,也便是当今圣上顺治帝。
可见她绝非一般的小角色,否则也不会独揽大权。
“那本公主去求皇帝哥哥,他最疼爱本公主了。”建宁公主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自信,可她说得轻巧,真正有权之人还是皇太后,要想见到玄烨,还是得经过皇太后的同意。
不过,又说来,建宁公主的亲额娘虽然是庶妃奇垒氏,但皇上对她确实跟对待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疼爱,宫里不也广为流传一句话,得罪了她,这辈子都别想在宫里得宠,何况东山再起。
“那本宫先在这里谢过建宁公主了。”无论如何,我也得赌一把,想见自己的孩子,竟有一种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悲戚。
但,建宁公主那里一直都未有消息,后来才得知,和硕驸马吴应熊得了顽疾,建宁公主非要亲自照顾,自然给耽搁下来。我只能数着日子,派团圆的一日快点到来,但对任性不靠谱的建宁公主却没有了半分翘首。
午夜梦回,总是湿了枕巾,摸摸身侧的床位是空凉的,捂捂自己的胸膛,仅剩下跳动,没有温暖。
“玄烨……”突然才发现,连他的样子都已经记不清了,心隐隐地感觉有轻轻的发紧的抽痛,是他的降生,让我这颗稚嫩空虚的心有了一丝牵挂,不再是荒芜的成长。多久不再指望那个曾经在我生命里轰然炸响的男子,他猝不及防的推开让我只想仓皇逃遁。
清儿闻声靠近,见我还陶醉在自己的梦里伤感,径自从袖筒中拉出丝帕替我擦脸上沁出的汗。
“清儿,本宫是不是消瘦的惨不忍睹了?他果真无情无义,一点也不惦念我们一起的快乐曙光,整整三个月了,春天都过了。他都不曾踏进过景仁宫一步。”我的眼泪掉落在地,不断蒸发。
我忍不住向外观望,多么希望日思夜想的他可以在窗外。但终究是夜晚做梦。
“康妃娘娘,清儿听说,皇上一直在承乾宫留宿。”
我的视线更加模糊了,感觉一盆冷水浇到头顶,让我不住的发抖。
“清儿,关窗吧。”我开始无法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和心情,慌乱里,心跳仿佛存在于身体的各个部分。
清儿心疼的搂住我,她的话犹如微风吹过的湖面,圈起阵阵涟漪,“娘娘,为了自己,也为了三阿哥,振作起来!”
“替本宫更衣。”我自行揭开了被褥。
清儿见我已经有下床的趋势,立即上前制止,“娘娘,夜已深了。”
不顾她的阻拦,我也顾不上穿外衣,边咳嗽边奔跑,就像挣脱鸟笼的鸟儿,向着自由冲出景仁宫去。
夜里的风习习,很是舒适。
“快,去把康妃娘娘找回来。”清儿惊得大声叫唤。
景仁宫里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掌灯,如同白昼一样通明。
“快……”清儿指挥景仁宫的侍卫取火把去找康妃娘娘。
我躲避了清儿和侍卫们的追奔,赤着脚的脚掌被地面的小石砾硌得钻心的痛,但自由奔跑的快感占了上风,让我愿意闭上眼睛,用尽所有力气去冲,却在一不留神间,狠狠摔倒在地上,想起身继续向前,才发现扭伤了脚,痛得难耐。再回望脚后的路,泥泞中两行一深一浅的脚印,巨大的哀愁一瞬间消失不见,多想在空旷的地方沸腾,这样才不用忍受没有止境的苦痛。
有光投射到我的身上,让我下意识的抬起右手去遮蔽突如其来的亮光,还有嘈杂的窸窣声,是草丛被人硬生生拨弄开的声音。
“康妃娘娘,您还要躲避到何时?”十分有磁性的声音,风里更加悠扬动人,干净清澈。费扬古从未见过这般澄澈明净的双眼,只是,她受惊的眼神中仿佛扛着悲哀沉重的记忆一般。
我本要垂头,却被他吸引了视觉。众人之中,他远迈不群,身材高大,一副男子气概,不自藻饰的风仪堂堂,爽朗清举的五官,风姿特秀,皆出自然。好个壮有姿貌的男子!
他蹲下来,嘘寒问暖的口气,“康妃娘娘,您是不是扭伤了脚,疼吗?”
我情不自禁地一阵惬意,没那么紧张的吐了口气,双手仿佛着魔般抚上他的脸庞,如饮醇醇醪般私自沉醉。
他轻轻拉过我的手,羞红涨了脸,是谦和细腻的声音,“娘娘自重。”
“嘘,别出声。”不顾他与众人的错愕,我将脑袋挤入他的胸膛,企图有一丝遮蔽。
我在心里怜悯自己,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面前的男子,不是福临,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憋屈着憋屈着,凄婉的泪就落在了他洁净的衣物上。
就当做一场梦,一场与风神秀异男子邂逅的梦。残忍的后宫,在这寂寞的夜,因这场唯美的邂逅,在我的心头开出几多散发暗香的花朵来。
费扬古见怀里女子闭着眼睛,一脸的恬静淡然,不忍打破这一份安静质朴。他甚至惊奇地发现,他的内心涌动着一股**,要保护她不受伤的**。
“皇上,不必担忧了,康妃娘娘已经找着了。”吴良辅几乎是一路从外头奔波进到殿堂里,他一打探到消息,就恨不得两手两脚并行,因为他清楚的知道皇上为了她已经鼓捣的精疲力竭。
闻讯后,皇上凛冽桀骜的眼神里,焦虑与不安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抑郁的尖锐忧伤。
殿内,冷漠飘逸的董鄂氏·乌云珠正撩拨琴弦,听到吴良辅的禀报,指尖不自觉的用力,顷刻,弦断,周身咒恨怨怒笼罩。
音乐乍停,引得皇上侧目,他本想示意她离开,却哽咽在喉头。
她实在太美了,随风飘扬的发为数不多的落入她的红唇,略带寂寞的眼神楚楚可怜的探视着他,比羊脂玉还要洁白剔透的肌肤发着亮,她娇美地冲着他微笑,“皇上,替嫔妾伴奏,可好?”
夜,一点点沉淀下来,抛却了皇上方才还萦绕心头的羁绊。
“好好照顾你家主子。”费扬古将沉沉入睡的女子疼惜的轻抱入床榻,又替她盖好薄薄的被褥,转头吩咐站在床头服侍的清儿。
“是,费侍卫。”清儿见过费扬古。有一次,在郦园,有一名年轻漂亮的男子在吹奏一首很欢愉的笛曲,对面闭眼倾听的正是丰腴圣恩的董鄂氏·乌云珠。清儿一下子对他失去了好感。
清儿待费扬古离去之后,关好门,不断地抽泣。
娘娘,不管你在后宫引起多大的响动,皇上都不曾出现,过问一次,让清儿好心疼。
次日,景仁宫的宫人告诉我,曾见吴良辅出现过,我平静的心又开始激荡开了,但也不敢怀揣任何奢望,倒是那个男子,让我憧憬起来。
“谢谢你告诉清儿吴公公出现过。”
男子听完只是冷峻如冰的静默,让人害怕。清儿说完也不久留,转身便走。
湖水里,那张举世无双的脸,以及倒映在琥珀色如洞穴般深不可测的瞳孔,叫人发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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