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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干咳一声, 诚恳道:“姑娘, 是这样的。”
歌女一怔,乔广澜已经道:“实不相瞒,你看我表面是穿的好, 那都是为了充门面,实际身上的银两实在有限, 也就只够吃这一餐而已。犬子贪吃,这顿饭加上你一个, 他必然会吃不饱。所以请姑娘体谅我爱子心切, 孩子又年幼,就莫要抢饭了罢。”
路珩:“……”
歌女:“……”
那个歌女的脸有些涨红了,但即使乔广澜把话说到了这份上, 她还是犹犹豫豫, 似乎是有些不情愿走的模样。乔广澜和临楼对视一眼,心里都猜测她大概是有什么目的才故意借口唱曲过来搭讪, 只是这幅磨磨唧唧不肯明言的样子未免叫人厌烦。
临楼沉吟片刻, 刚要开口,忽然听见“哐当”一声巨响,客栈的大门被人狠狠踹开了,一队家丁打扮的人气势汹汹推门而入,领头的大汉四下环顾一番, 喊道:“应该是那个小子!”
他们直冲着乔广澜这一桌就走了过来。
乔广澜翘着二郎腿坐在桌边,动都没动一下,看上去十分悠闲, 口中却叹了口气,抱怨道:“人在桌前坐,锅从天上来。麻烦。”
他这边话音刚落,那气势汹汹走过来的一队人突然齐刷刷摔了个大马趴,再顺着小二才刚刚擦过的油光水滑的地板,溜冰一样滑到了乔广澜的身前。“砰”一声闷响,领头的人一脑袋撞上了乔广澜的椅子腿。
乔广澜:“……”老子没练过隔山打牛神功啊。
天地良心,他真的就只是说了句话而已,毕竟人家除了说了句“那小子”之外,根本还没有得罪他。
他先狐疑地回头看了临楼一眼,小孩腮帮子鼓鼓的,一边吃东西一边也茫然地看着那帮不速之客。
乔广澜又把头转了回去,摸了摸自己的钱袋,淡定道:“各位一来就行这么大礼,真是太有礼貌了。说吧,想借多少……我也没有。”
临楼低着头,忍不住冲着桌面笑了一下。
领头的家丁从地上跳了起来,虽然怒气冲冲,但是鼻青脸肿,十分有损气势。他倒没有因为摔跤的事情怀疑乔广澜什么,只是怒斥道:“你这小子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拐带我家老爷的小妾私逃!这可是我家老爷花了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连卖身契都签了,你倒是会占便宜!快把人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乔广澜瞥了躲在自己身后的卖唱姑娘一眼,这才知道原来对方是想用自己挡灾。
这姑娘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慧眼如炬看上他了,是觉得他看上去很可靠,还是他长得太像随便人栽赃的冤大头?也不提前说一声,万一自己“父子”被打死了可怎么办,这也太缺德了。
他十分上道地把身后的姑娘推了出去,道:“大哥,我和她今天是初见,你千万别误会。喏,人给你,只求各位放我一马。在下身边带有幼子,这孩子脑子不好,受不得惊吓,大哥千万别动手啊。”
临楼:“……”
不就是说了他贪杯又好色吗?这家伙真是记仇。
不光那边的家丁没想到他如此干脆,就连被乔广澜推出去的歌女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呆滞遇到遭遇危险的美人,正常的男人好歹也得要点面子吧!
乔广澜施施然回身落座,竟然真的不打算再理会这件事了。歌女被那帮人扯过去,连忙拉着他哀求道:“公子,求您帮帮我吧,我不想跟他回去啊!”
乔广澜道:“话不是这样讲。既然人家买了你,那就是正经花了钱签了卖身契的,那么在你签下卖身契的时候,就的确是人家的人,我要是横加插手,岂不是太不讲道理了?”
所谓入乡随俗,既然到了古代社会,这样的人口买卖是正常交易,乔广澜当然不能用自己的价值观为标准,随便干涉别人的行为。他的话合情合理,一点问题都没有,歌女哑口无言,眼看就要被带走。
领头的家丁最后看了乔广澜一眼,见他坐在桌边,悠闲地自斟自饮,毫不动容,显然是真的不想管这件事。他的杯子里装的明明是清茶,但那洒脱的姿态,却叫人觉得他正在品尝世间最醇厚的美酒。
本朝男风盛行,这几个家丁仗势欺人,没一个好东西,平时欺男霸女的事情没少做,看到乔广澜的模样其实非常动心,可现在也不想旁生枝节,打消了找他麻烦的念头,冷哼一声,反手给了那个歌女一耳光,喝道:“东西呢!”
他对待这个所谓的“老爷爱妾”,态度一点也不恭敬,可见歌女在那户人家里的地位一定不高,那么他们这次急着找人,多半不光是因为捉拿逃妾,更因为这个歌女偷拿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歌女还不愿意说话,家丁已经搜了一圈身,很快把东西拿回来,嘴里骂骂咧咧:“老爷把你买回来,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倒好,偷了值钱的东西出来养小白脸,居然胆大到连马家的传家之宝都敢拿,真是贱人,走,跟我们回去!”
一行人很快推推搡搡离去,这时临楼突然轻轻“咦”了一声,乔广澜低声道:“怎么?”
临楼皱着眉:“那个人手里拿的,好像是凌见宫里的一样宝物,叫做霜天冷,可以窥探人们心中的梦魇,也能将因意外造成离体的魂魄扯回体内。这……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样东西原本应该收在凌见宫的宝阁里面,一般人是无法进入的。”
乔广澜目光闪动:“那怎会成了马家的传家之宝……”
这句低语还没有说完,他整个人就已经在桌边消失了。
临楼无奈地放下筷子,摇头轻叹了一声:“真是个急性子。”
说完这话,他心里忽然涌上一种似曾相识的悸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怔了怔,这才随后追了出去。
那名歌女虽然有些缺德,但是头脑很聪明,大概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选择的这家客栈跟她私逃出来的人家只有一条街的距离。乔广澜出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快要到家了。
家丁们带着那名歌女,刚刚走到府门外,领头的家丁手中突然一空,眼前跟着一花,原地已经凭空多出来一个人。
他定睛一眼,刚才那个漂亮的年轻人单手负在身后,立于薄薄的飞雪中,另一只手凑到眼前,正在观察那枚打造成雪花飞钗一样的霜天冷,仿佛他们这些人都是空气一样。这精致的法器拈在他手里,如折花枝。
那名家丁大惊失色,先揉揉眼睛,又看看怀里,才反应过来刚刚拿回来的东西竟然一瞬间就被抢走了。
他刚才那副胆小怕事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吗?!
“你是什么人?!”
“把东西拿回来!”
乔广澜没有理会,手一收,霜天冷已经进了袖袋,他回头看看身后写着“马府”两个字的牌匾,询问道:“你们家老爷的名字是不是马敏义?他死了?”
家丁:“……”
乔广澜这么问,是因为看见大门口挂着白色的灯笼,知道肯定是有人办丧事。府中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竟然还有心情跑出来抓人,估计就是急于把霜天冷拿回来救命了。
上门问主人死没死,这真是太欠揍了,好几个家丁七嘴八舌地怒斥道:“休要胡说八道!”
“我们老爷才没有出事,去世的是大少爷!”
“你这小子快把东西交出来!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们一边说一边把乔广澜包围了起来,乔广澜毫不在意,忽然转身,冲着另一个方向招招手:“既然来了,就一起进去看看罢。”
临楼从后面跑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乔广澜领着他,径直踏向马府的大门,两名家丁正好挡在门前,见状上前,伸手就挡,结果连个衣服边都没有碰到,就感觉一股暗劲震出来,腾腾腾一连向后退出了好几步。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漂亮的年轻人已经领着他那能吃的儿子走进了马府的大门,家丁又是惊骇,又是慌张,跟在后头结结巴巴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乔广澜哈哈一笑:“你家老爷是我的老相好,好久不见思念异常,过来看看。”
他说话一向随心所欲,说完之后,后面的家丁都没声了,倒是临楼突然哼了一声,拽着乔广澜的手紧了紧,一副很不高兴的表情。
乔广澜道:“嗳,你不喜欢这里吗?”
临楼冷哼道:“是啊,讨厌极了。”
乔广澜一身聪明都用到了别处,当初那么多年也没看出来路珩喜欢他,后来好不容易确定了关系,但路珩无数次吃醋吃得天翻地覆,他仍是一点基本意识都没有,还在开玩笑:“没关系,咱们见完我老相好就走啦。”
临楼:“……”
乔广澜自语道:“当初从凌见宫生还的总共只有两个人,邢超动向不明,现在马敏义家里出了事向咱们求助,也不知道和之前发生的大火相关否……”
他低头看着临楼:“进去了解一下情况就走,别急啊。”
临楼一针见血:“你好像是要进去闹事的。”
乔广澜哈哈一笑:“?悖?阏夂19樱?媸恰荡笫祷啊6裕?揖褪且?质碌摹!?br>
马敏义明明是魔尊手下的一员大将,自己的主子生死不明,他倒是跑出来过起了小日子,甚至还从魔宫里面顺出了宝物,就冲着临楼那一身的伤,乔广澜也不能忍他。
临楼看着他,微微地笑了,垂眼道:“好,那就去吧。”
马家刚刚搬到这个小镇里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挥金如土,买下了最大的宅子和店面,转眼成为了数一数二的大户,在这里颇为有名。这一次马少爷去世,马家摆下了好几百桌丧宴,虽然是素席,但也极尽丰盛,镇上的人无论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纷纷赶过来捧场。
人们来是来了,真正伤心的没有几个,吊唁过后都聚在外间吃吃喝喝,马家的人却没有出来招呼,都聚在灵堂里,围着那尊棺柩,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悲痛,倒不如说是惊恐。
马夫人扶着棺盖,擦了擦眼泪,低声道:“老爷,你说动儿还有救吗?”
马敏义沉着脸道:“不知道,只能等拿到霜天冷之后尽量试试了。”
马夫人哭道:“我看多半是没有用,短短一个月,这家里每隔两三日就会有人在睡梦中去世。一开始还是些下人,现在已经轮到动儿了,那么接下来会不会就是……”
“住口!”
眼看着灵堂里面其他的马家人都面露惊恐之色,马敏义立刻喝止了妻子,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恼怒:“休要胡言乱语,咱们同那帮下人是不一样的。霜天冷是魔族的圣器,咱们身上有魔族的高贵血统,圣器一定会庇佑动儿!”
马夫人脸上的惊恐之色并没有因此而消解,反而喃喃道:“可是你毕竟……背叛了魔尊大人啊……”
这时,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从几个人的头顶传来:“对啊,背主的人,一般都不会有好下场,照我说,你儿子会死是必然之事。马护法脸上阴气笼罩,过不了多久就可以跟他团聚,何必这样伤心呢?”
语甫落,人已经凭空出现在灵堂中,潇洒一转身,但见玉颜俊貌,美如画卷,几乎让人一见心折。
……如果他刚才没有嘴贱的话。
没有人知道这个年轻人是怎么突破外面的几重守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里的,听这话的意思也知道来者不善,灵堂里的人都是魔族,立刻如临大敌,团团将他围住。
乔广澜一抬头,看着马敏义道:“好歹相识一场,何必一见面就剑拔弩张?”
马敏义的脸色非常难看,没有让周围的家人退下,但握在手里的剑倒是也没出鞘,他向乔广澜道:“乔阁主,先出言不逊的人可是你。”
乔广澜道:“非也,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你儿子活着的时候没少作孽,你自己更是背主忘恩,善恶到头终有报,这个道理,即使你是魔族,也不应该不明白。”
毕竟比邻而居了这么多年,马敏义曾经同乔广澜有过一面之缘,虽然没有正面交锋,但他深知对方的厉害,现在本来就麻烦缠身,不愿意平白树敌,心里对他的态度已经愤怒到了极点,还是压着火气道:“乔阁主这话可实在让我奇怪,我怎么觉得你竟然是来替冥照魔尊出头的呢?凌见宫发生的事,和你们玉琼派没有关系吧?”
乔广澜道:“是没有关系……”
马敏义:“那……”
乔广澜两步绕过他,手直接按上了马动的棺材盖:“可是我乐意管。”
马敏义:“……”
他的长剑终于出鞘,直指向乔广澜,怒喝道:“住手!”
乔广澜轻描淡写地闪了两下,最后找准时机,双指一夹,恰好把剑锋夹在指间,另一只手则顺势挥掌推出,棺材盖顿时飞了出去,露出马动的尸体。
他嫌弃领个孩子的出场方式太不拉风,把临楼放在了房梁上,自己先跳出去了,马动的尸体露出来之后,倒是临楼的角度看的最清楚那尸体竟然是被冻在一块淡蓝色的冰晶中的。
他神色一动,低声自语道:“这是梦魇之梦?那可真是奇怪了。”
临楼居高临下,五指成爪对准马动的尸体,做了一个“收”的动作,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上面冒了出来,全部被他吸纳掌中。
临楼唇边泛起一抹森冷笑意,其余在场的人却谁都没有察觉。
乔广澜双指用力,马敏义的长剑竟然被他生生夹断了,他随手一掌把马敏义逼退,走到棺材旁边看了一眼,低语道:“马动,你是怎么死的,要不要说给我听听呢?”
随着这句话一出,灵堂里的白幔忽然全部扬了起来,所有的蜡烛瞬间熄灭,外厅同时传来一片惊呼之声整个马家的光线都没有了。
黑暗中,惊呼过后是死一般的静默,乔广澜的声音淡淡响起:“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他前后只说了两句话,声音平淡,但是所有的人都不由觉得一股森冷悚然之意扑面而来,外面的宾客不明情况,只知道光线没了,一直在吵嚷不停。
随着乔广澜话音一落,光明重现。
这件事发生的实在是诡异莫名,他竟然真的在和死人对话吗?
马敏义颤声道:“你、你做了什么?我儿真和你说话了?”
乔广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他给我看了点东西。”
马敏义结结巴巴地说:“你看见了什么?”
乔广澜双指并拢,作势在自己眼前一扫,微笑道:“看见了你的死状。”
马敏义神色大震,向后连着退了好几步。
乔广澜说完之后不再停留,纵身而起,一把将临楼扯了下来,道:“我走了。”
外厅原本在吃丧宴的宾客们正惶恐不安,就看见灵堂的大门一开,众目睽睽之下走出来一位俊美无比的陌生男子,手里还拉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两人向着门外走去。
那个年轻男子脚步不停,目光在大厅中扫视了一圈,笑着说:“明日丑时,此地将化为焦土,各位可千万莫要因为一时嘴馋,自己变成了烤肉串啊。”
话说完,人也已经走出了门外,转眼间就消失了。
在场的人眼睁睁目送着他的背影,无不感觉到一股森寒之意。
乔广澜领着临楼回到了客栈,道:“今天走了不少路,你先睡会吧。再过几个时辰,如果真的起火,恐怕我还得过去一趟。”
临楼道:“你要了两间房?今天不和我一起睡了?”
乔广澜打了个哈欠:“我看你也好的差不多了,客栈的床这么小,咱们挤着怪难受的。”
临楼道:“哦,好吧。”
两个人各自回了房间,乔广澜洗了个澡,刚刚躺在床上,外面又传来轻轻敲门的声音。
他道:“进。”
进门的是临楼。
乔广澜道:“怎么还没睡?”
临楼说:“睡不着,刚才有很多事都好奇怪,想问你。”
他只穿了件单衣,好像很冷的样子,乔广澜就向床里面靠了靠,道:“你一个小破孩,琢磨的事情倒是不少,那你上来躺着说吧,别冻着了。”
临楼就走过去,上了床,躺下,被子不大,他往乔广澜那个方向粘过去。
乔广澜摸了摸他的脑袋,嘀咕道:“奇怪,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突然长大了一点?”
临楼淡定道:“可能这几天伤好了吃的又不错,长个了。”
乔广澜道:“呃,那你长得挺快的,我也没喂成长快乐啊。你问什么?问吧。”
临楼从枕头上转过头来,凝视着乔广澜:“你之前说要给我报仇,我还以为你今天去马家,是要杀了马敏义的。”
乔广澜道:“刚才咱们听见马敏义说话了,看来他的确是背叛了你老爹,不过那个语气,以及凭他的本事,他肯定不是这件事的主谋。咱们要报仇,也得找对了人。”
临楼不自觉带了几分戏谑:“那你是去干什么?听死人说话的?”
乔广澜忍不住一笑:“那就更加不是了,因为人死了就是死了,当然不会说话,其实马动什么都没有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