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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楼道:“那你在不满什么, 觉得我之前不够卖力?”
他的不要脸从来就毫无底线可言, 乔广澜差点被粥噎死,呵呵一声,说了句“走着瞧”。
临楼只是笑, 他喝了两口粥,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不对啊, 按理说这个世上应该还有一个虚幻的你才对,你人呢?”
临楼轻描淡写道:“哦, 我一进来就把他杀了。”
乔广澜:“……你真够狠。”
临楼道:“不过是虚影而已, 何必在意。”
乔广澜摇摇头,把空了的粥碗递给他,抬手之间, 广袖滑落, 露出手腕上密密麻麻的红痕。
临楼心疼地“嘶”了一声,顺手把碗放在旁边, 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腕道:“对不起, 是我没轻重了。下次一定注意。”
乔广澜挥手打开他,一跃下床:“下次?呸!做梦去吧!”
他落在地上,腰疼的一抽抽,为了面子咬牙忍了,若无其事地说:“现在距离宫变还有多久?”
临楼走到他身边, 不轻不重地帮他捏着腰,说:“很快。”
他站在乔广澜的身后,乔广澜只能听见临楼带着笑意的声音, 却没有看到他面色沉沉,眉头微拧,神情上没有半分笑意。
乔广澜道:“那趁现在,咱们先去戚阳那里看一看吧?我总觉得邢超如果要起事的话,在这之前最后想见的人就应该是戚阳。”
他猜测的没错,邢超果然在和戚阳说话,虽然对于乔广澜和临楼来说,过去的时间只够他们两人滚到一块睡一觉,但就邢超和戚阳而言,已经过去很久了。
此时兄弟两个人正坐在湖心的一处亭子里面对饮,这座亭子四面都是水,视野开阔,邢超会选择这个地方,大概是觉得此处绝对不会有人偷听,最是安全。
他大概也想不到堂堂魔尊大人会亲自来打探他的秘密吧。
戚阳显然很高兴见到他,喝了几口酒之后放下酒杯,笑着说:“你这酒可真是不错,你要是不快点喝,我可要都喝光了。”
邢超道:“要喝就喝,废话什么,这是我自己酿的,要多少有多少。”
戚阳道:“你还会酿酒?”
邢超晃着酒杯,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投在粼粼的水波上,淡淡道:“家里祖传的方子,就这一张,所以我也只会酿这一种酒。”
戚阳道:“难得听你提起过去的事情。”
邢超瞥了他一眼,讥讽地笑了笑:“你连自己的娘当年是跟谁私奔都不知道吗?”
他说话一向如此,在一开始刚认识的时候,戚阳都不会因为这样的话而同邢超生气,现在对他逐渐了解,当然更加不会,听了这话也只是淡淡笑笑道:“我父亲就当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不许任何人提起调查,我当然也不会再做什么,徒然惹父母不快。”
他温和地看着邢超:“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很多事不要那么刨根问底比较好。”
邢超嗤笑一声:“你这样很容易让人害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戚阳摇摇头道:“哪有那么多人要害人,害人又有什么好的,虽然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怎么防也防不到家人身上。不过你今天……很感慨。”
邢超无所谓地放下杯子,道:“就是累了。戚阳,要不然咱们走吧,我不喜欢魔族。”
他这句话说的突兀,戚阳一怔,道:“去哪里?”
邢超双眼直视他,虽然语气没什么变化,但从他的神情中,就连乔广澜和临楼都能感觉出其中的殷切。
他说:“去哪里都可以,只要不在这呆着,你的魔尊不缺你这一个人使唤。你也说了,这个世界上咱们的亲人就只剩下彼此了,那么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人不是我吗?”
戚阳沉默下来,似乎在犹豫。
乔广澜道:“喔,他在吃你的醋,在和你争宠。”
临楼没跟他斗嘴,过了一会才道:“他好像很急切地想证明什么东西。以邢超的性格,原本不该这么问。”
乔广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似乎心不在焉的,怎么了?”
“没什么。”临楼拉过他的手,轻轻摩挲腕上的一处淤痕,放到唇边亲了一下,低声道,“只是想到一会就要出事了,心里有些没底。你一定要听我的话,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能胡来,不然如果你受伤了,我会很心疼,听到没有?”
乔广澜敏感地看了临楼一眼,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几世的纠缠,他对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可以说是非常了解。路珩外柔内刚,性情高傲,这个世界上很少有让他能放在眼里的事情。别说是凌见宫大火,就算是整个凌见宫凭空消失了,他会想的估计也是怎么找出真相,而非如此紧张。
……他,真的对其中的内情半点都不知道吗?但如果知道,又何必隐瞒自己?
更何况冥照魔尊千年修为,魔道第一人,多少年来世人想看一眼他的真实面目都不能成功,他又是怎么在自己家里被算计成这样的?
临楼心乱如麻,脸色从容,迎着乔广澜的目光笑了笑:“你这样看我看什么?是不是突然觉得我有点好看?”
乔广澜道:“你若是不好看,配得上我吗?”
临楼不由展颜,另一头,沉默许久的戚阳则终于开口了。
他为难道:“抱歉,小弟,我还不能走。”
邢超眯了一下眼睛这其实是一个很危险的动作,代表着情绪的变化,不过十分细微,戚阳并没有注意。
邢超道:“那么你的意思是,咱们两个也只好分道扬镳,各奔东西了。”
戚阳惊讶:“为什么要这样呢?即使你不留在这里,我留在这里,我也可以常常去找你。只要你愿意来探望我,我也随时欢迎,何必就如此决绝。”
他顿了顿,又说:“小弟,我知道你的性格不喜欢拘束,不想在这里了也是正常之事,但我不一样,当初魔尊救过我的命,又对我赏识提拔,大恩难还,我已经发誓一辈子效忠他,不能出尔反尔。我有我的责任和……”
话音未落,邢超突然掷杯而起,厉声道:“所以他让你杀谁,你就会毫不犹豫的杀了谁!如果有一天,他让你杀了我呢?!”
玉制的杯子砸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个时候听起来,竟然有种惊心之感,戚阳一下子住口,邢超瞪着他,胸口起伏,眼中都是血丝,周围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好一会,戚阳才困惑地说:“你怎么了?”
邢超缓缓地道:“你怎么了?”
两人的话一模一样,只不过一个人的口吻中满是迷茫,另一个语调上扬,更近乎于挑衅。
邢超闭了下眼睛,又道:“我告诉你,我他妈最讨厌别人给我拽什么天下苍生的大道理。物以稀为贵,你要是想对我好,就只对我一个人好才像话,你要是想周全所有的人,那么你给出来的好就太廉价了,我不稀罕。”
戚阳刚要说话,突然脸色一变,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嘴角流下一行血迹。
乔广澜道:“酒里有毒?”
临楼道:“戚阳并非中毒而死。”
乔广澜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安慰性地拍了拍:“你别难过。”
临楼看了他一眼,忽而一笑:“我为什么要难过?不过一个下属而已。这个世上我在乎的人只有你一个。”
乔广澜道:“嘴硬……看见他死,你的心里明明也很不好受。在我面前不用装模作样的,戚阳他……唉。”
他有心想安慰临楼几句,可惜实在不会安慰人,心里同样也觉得戚阳这件事令人惋惜,憋了一会,索性不说了。
临楼的确心情不佳,但看乔广澜这样,心里又觉得他十分可爱,眼中浮起暖意,轻轻拍了拍他。
戚阳道:“你往酒里放了什么?”他的声音颤抖,好像发现了什么十分可怕的事,“这、这、这……怎么会!”
邢超笑容满面:“没什么,就是一点麻药,你现在暂时动不了,过上一天就好了。这味道是不是很熟悉?”
戚阳的身体已经动不了了,僵硬地坐在座位上,他喃喃地道:“我以前被龙青下过这种麻药……你和他……不、不可能!”
当“龙青”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邢超的脸上陡然出现了一种十分阴森怨毒的表情,他盯着戚阳,还没开口,周围的气氛已经一下子变得险恶起来。
他说:“没错,那是我父亲,是你亲手杀了他,因为魔尊的命令,你成了我的杀父仇人……大哥,你救了我,但我会落到那样的地步,全都是拜你所赐!”
戚阳张口结舌,半天才喃喃地说:“对不起……”
邢超“哈”了一声,突然出手捏住了他的脖子道:“你现在道歉还管个屁用!我给过你机会的,戚阳!如果你刚才答应离开,如果你在我和冥照之间选择我这一边,那么我不会对你出手,但是你没有!真他妈的!”
戚阳的喉咙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邢超咬牙切齿地道:“真痛快!我在你面前装了这么久,终于装到头了!要不是因为你,我的日子要比现在好过十倍!我不管龙青是不是罪有应得,我就知道那是我爹!”
他甩开戚阳,语气忽然一变:“但我最恨的,不是你这一点。”
戚阳咳嗽了两声,哑着嗓子说:“我真的不知道他竟然是……”
邢超截口打断:“如果你知道那是我爹,你会杀他吗?”
戚阳沉默。
邢超飞起一脚踹在他的椅子上:“说话!”
椅子倒地,戚阳身体不能动弹,摔在了地上,额头磕了一下,鲜血顿时涌出来,邢超不为所动,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他。
戚阳也没有呼痛,他很冷静地说:“你说得对,我没有资格说什么,因为即使知道了一切,我还是会选择杀他。”
邢超冷笑:“因为魔尊的命令?”
戚阳说:“龙青离开魔族之后,就没有了魔尊恩赐的血脉,他变成了一个普通人,却又不甘心只当个普通人,用活人的生命修炼邪功,我如果不杀他,有多少人丧生?魔尊一开始如果想要他死,他根本无法活着离开凌见山,他的死不是因为他背叛魔族,而是因为他作恶多端。”
他看着邢超讥讽的表情,淡淡道:“你肯定又觉得我这番说辞是假惺惺的空话,但那些被害死的人不会这么觉得,那些因为他的死能活下来的人也不会这么觉得。”
“别人怎样想,与我何干?我只在乎我自己的感受!”邢超一拳捶在桌子上,愤恨道,“我最恨的就是,你口口声声说我很重要,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但是到了关键时刻,你还是会把你那些所谓的狗屁大义,把你根本就不认识的人的性命排在我前面!如果你觉得我最重要,在我面前你就不应该有原则有胸怀,你只能以我为中心!”
他的口气轻蔑:“你惦记世人,世人又爱不爱你?世人又配不配你付出?高尚的大哥,我今天不如教教你什么叫人心险恶吧。”
戚阳低声说:“所以你骗了我。”
邢超和戚阳对视一眼,避开目光,好像没听见他这句低语,唇边缓缓勾起一个险恶的笑意:“你要付出的代价就是亲眼看着冥照死亡,凌见宫毁灭,周围的平民死的干干净净。敬请期待了,大哥。”
戚阳惊骇道:“别冲动,等等!你”
邢超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到这里,乔广澜和临楼已经大致明白过来,这多半就是因为这样,戚阳努力控制着药性,从亭子里面爬了出去,想向魔尊报信,没想到最终迟了一步不说,自己还死在了马敏义的手下。
只是这里的一切不过是虚幻,即使现在他们都看到了,也没有办法改变了。
临楼还有点发愣,乔广澜已经站了起来:“他搞事去了……跟上,我今天非得看看幕后的人是谁不可!”
临楼顿了一下,下决心道:“你去吧,自己千万小心!”
乔广澜奇怪道:“你呢?”
临楼道:“我……有话要跟戚阳说。虽然已经晚了,但聊胜于无吧。”
乔广澜叹了口气,道:“好,你也注意,小心别让人给杀了。”
临楼温柔一笑:“心中有牵挂,我怎会舍得死。”
乔广澜眼看邢超越走越远,像是有点着急了,不再跟他废话,身形一转,人已经在临楼面前消失。
临楼站在原地,看了一会乔广澜消失了方向,心里总觉得不太安稳,但他即使是万般的牵挂不舍,也不得不把乔广澜支走才能行动。
戚阳知道邢超生性残忍,性情偏激,他既然那样说了,绝对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得出来,这个时候就是再懊恼自己大意失察也已经晚了,他努力平心静气,调整呼吸,等到所中的麻药稍微被逼出来了一点,就开始在地上一点点向着魔尊寝殿爬过去。
一定要及时报讯才行啊!
爬了几步,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双白色缎靴,靴面上纤尘不染,一侧用金线绣着云纹。
戚阳一惊之后随即大喜,抬头叫道:“尊上!”
站在他面前的果然就是冥照魔尊,如往常一样,他的全身隐在影影绰绰的雾气中,让人半点看不分明,只能捕捉到一个隐约的高挑男子轮廓。
戚阳又匆匆道:“尊上无恙便好,属下无能,现有要事禀报,方才……”
冥照魔尊的声音从雾后传出,依然如往常那般冷淡的似乎没有丝毫情感:“不必多言,你要说的那些,本尊都已经知道了。”
在戚阳心目中,他就是无所不能的神明,此时听到这句话更是毫不怀疑,立刻又开始担心起邢超来,张口就要帮邢超求情。
然而求情的话语还没有说出,冥照魔尊忽然俯下了身子,一只修长的手从雾气中伸出来,按在了他的头上。
戚阳额头上磕破的伤口顿时光滑如初,没留下半点疤痕。
印象中,这是魔尊头一次主动伸手触碰别人,戚阳受宠若惊,一时之间连言语都忘了,结结巴巴地说:“您、您、您……我……”
临楼看了一眼自己忠心的属下,道:“戚阳,辛苦了……多谢。”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也不再给戚阳反应过来的时间,掌力一发,戚阳那惊喜交加的表情还停留在脸上,人就已经没了气息。
临楼微微一叹,起身离开。
真正的戚阳早已经死了,他在这个幻境中帮助“戚阳”,即使是救回了他的性命也毫无意义,反而只会让幻境不得不重新对整个事态的走向进行修正,世界又将陷入之前的黑暗,等他和乔广澜从黑暗里出来,戚阳一样会死。
所以临楼能做的,只能是让他死的痛快一点,在心情愉快的时候死去。
他刚才并没有跟乔广澜说实话,戚阳的事情已了,临楼还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他要回去,等待那个……从背后给他致命一剑的人。
仅仅是这样想着,旧伤处就已经隐隐泛起疼痛之感,临楼涩然苦笑,身形一转,人已消失。
他刚刚没了影子,乔广澜就已经重新出现临楼虽然伪装的很好,却不容易瞒得过他,他假装去跟踪邢超,实际上只是稍微兜了个圈子就悄悄折了回来。原本是想藏在暗处看看临楼到底要干什么,却不料还是慢了一步,这家伙竟然已经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亭子里空无一人,大概戚阳也爬到一边去了。
不过这也证明了刚才临楼的确没有说实话。
乔广澜气的跺了下脚,站在原地思索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打个响指,转身换了个方向,沿着一弯曲水,大步向临楼的寝殿走过去。
走到一半,不远处突然传来细碎的声音,乔广澜听着似乎像是两个人的脚步,略微犹豫了一下,紧急一闪,躲在了河岸边的一棵大树后。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还有低低的交谈,没有临楼的魔族法术,乔广澜无法看清交谈之人的面貌,只能辨别出其中有一个是邢超。
他刚才为了逮临楼那个东藏西掖的小王八蛋,忍痛没有跟着邢超探听消息,这时候换了一条路走,没想到竟然还有惊喜,当即屏息凝神,抓紧偷听。
邢超正在与另外一个人说话,口气中有怀疑:“……这件事非同小可,只有这一点,真的足够?你知道,我要的不光是冥照的命,是整座凌见宫以及山下百姓,鸡、犬、不、留。”
另一个声音淡淡道:“玄霄真火的火种虽然看上去不起眼,但是我好不容易弄到的,只要燃起永不熄灭,让冥照彻底无法翻身这件事对于我来说同样重要,邢公子何必这么多疑呢?”
乔广澜眉头微皱,觉得这个声音听起来似曾相识,又想不出来到底是哪个人,他的身体微微移动,想要看得清楚一点,然而前面有树叶挡着,换了好几个角度都不行。
他本来就是个暴脾气,这时候也有点烦躁,恨不得一下子跳出去干脆看清楚是谁才好。但这样的话就难免发生正面冲突,惊动临楼,他到底隐瞒了什么事估计也听不成了。
乔广澜这样一想,只好磨了磨牙,耐着性子继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