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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画面在他脑袋里,中间隔了十年光阴,又仿佛只有一瞬。
公子无觞睁开眼,阮晚沉沉地叹口气,下了桌子,走到榻前。
坐在榻边,公子无觞正倚在软枕上,波澜不惊地与她对视,这样的故事,他仿佛讲的是别人的。
阮晚伸出手,摸在公子无觞脸上,拇指轻轻在他眼下的脸颊上摩挲擦拭:“不哭。”
仿佛在安慰十年前的少年,那个本可以惊艳九州却跌坐在无尽阶梯上掩面痛哭的少年。
这个男人拥有很多,权利,地位,财富,名望,美貌,阮晚以为他唯一的缺憾就是瞎了,现在才发现。
上天本就自私,它不宠爱任何人,并嫉恨能揣摩它心意的人。
以前的空闻道人,如今的公子无觞。
公子无觞未动,脸上的触感让无波的眼眸闪动。
若是那时他在该多好啊,如果他在,又哪里,还会死这么多人呢?
“瘟疫,是我做的,命劫,是我定的。”
对,都是他做的,众生平等,对啊,所有人都该死,自然平等,千错万错,岂能都遭在他和师父身上。
对后澜国,他问心无愧,他只愧对师父一人,人们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对,是理所应当,他错,便十恶不赦,拜了神又有何用,神去拜谁呢,既然他们渴望被渡化,那就满足他们好了。
在水源里传播瘟疫,将后澜帝的命格里掺上劫数。
脸上的手离开了,公子无觞失落,又不屑地嗤笑,无妨,有什么关系,狠毒,阴险,他本就是这样的人,阮晚讨厌,无妨,无妨...
头上一重,发丝被揉得凌乱,那双桃花眼笑得弯弯的:“厉害啊,我还说你能那么蠢,真要普度众生洗心革面做好人呢。”
心头一颤,公子无觞移开视线,普度众生,他渡了众生,谁来渡他呢。
“荒谬。”
阮晚放下手,带笑低头:“你师父替你死,也是在违背天命啊。”
“你悔了十年,你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就是想保护你师父的玉矶山吧。”
“天命尚可违,人心不可视。”
“你算错的不是卦,是人心。”
公子无觞心脏酸涩,难言的疼痛,像是藏了一个秘密在里面,越缩越紧挤得密不透风,如今舒展开的感觉。
又想起那个老人,靠在黢黑的牢房里。
“无觞没有错,无觞看清了天地,却没有看清别的。”
阮晚揉了揉公子无觞的脸颊,嘶,这手感:“好了好了,别难受了大男人家家的,会过去的。”
公子无觞低垂下眼皮,现下他知道为什么,他掐算出,这个人会跟自己有情缘了,他是谁,他有什么目的,都不重要了。
“我,会听天由命。”
阮晚瘪嘴,气得想抓烂这张脸:“什么什么,老子?”他吧啦吧啦这么多,他就总结出一个听天由命?
公子无觞突然坐起,捏着阮晚的下巴:“侍郎大人若还想在朝堂里风生水起,最好听话,本座很喜欢跟侍郎大人闲聊。”浅笑,替阮晚整理好衣襟。
阮晚无语,您管挖眼睛咬耳朵恐吓翻老底叫闲聊?
“是的呢~特别是和师父聊天,人家整个人都胜读十年书了,但是人家在朝廷上班,业务繁忙,你知道的,所以说我要走了。”
拍开公子无觞的手,准备撤了。
公子无觞也不再抓他,缓缓躺回榻上:“可惜,本座还未谈够,不如小晚儿每天同本座来来书信,也好聊表思念。”
阮晚差点想把鞋塞在他嘴里,这老妖精能不能别想一出是一出,还写信:“师父,我跟你说啊,我觉得今天咱们已经把话题聊完了,要不然下回吧,写信太麻烦了你说是不。”
后者悠闲地轻抻了一声:“好啊,那晚儿就每天来山上陪陪为师吧。”
阮晚脸一下子拉老长,呸,天天来玉矶山?他闲的蛋疼么。
不知道为什么这老东西要玩写信,胡乱应了就蹿下山,打了个饱嗝,临走前公子无觞还把玉扇子拿回去了。
阮晚下了山,伸着懒腰走上王都的街市,已是傍晚,不少白日里没有的买卖,就多了起来。
虽然当着管,阮晚并没有打算管这事,毕竟水至清则无鱼,这些市场逛着也别有一番趣味。
买卖少女的大笼子被推了出来,一丝不挂的少女们蜷缩在一起,在人们眼里只是货物,奴隶卖家是这生意有名的杨老板,短劲的练武衫,腰上别着一卷鞭子,朝周围打了个江湖礼:“诸列位,看上哪个只管说,杨利的生意你们只管放心。”
阮晚打了个嗝,虽然他也挺想买点佣人回去做事,不过这些小胳膊小腿的女人,一看就不是买回去做事的,多半是做禁脔,吹着口哨准备走。
“杨老板连怀胎的妇人都有啊,这,啧啧啧,也是风趣啊。”
杨利买卖的奴隶,绝不会被奴隶的家人找上麻烦,也不会有官府盘查,这孕妇,也定是买卖的奴隶。
杨利哈哈一笑,命下人打开笼子,拽着孕妇的头发扯出来,孕妇扑倒摔在地上,圆滚滚的肚皮看起来也有四五月份,比起笼子里的少女多了些“特权”。
杨老板枯槁的老手卸下腰上的鞭子,朝孕妇一甩手腕,鼓起的肚皮上一道不浅不深的血痕。
“爷们看好了,这可不是假的,这贱蹄子是从陆二少府里跑出来的,怀着胎呢,陆二少意思是赏了咱,尝尝不同滋味。”
孕妇捂着肚子,污泥下的脸色格外苍白,渗出层层冷汗。
陆二少,陆琦,他爹好像是兵部侍郎李覆资,是轩苍骨一派的,摸了摸下巴,不想管闲事,阮晚看了会儿热闹还是准备走。
孕妇颤抖地呻吟,瞳孔放大看着天空:“救..我的..孩子。”
阮晚脚趾抵在鞋头生疼,他还是生生止住脚步,侧头,那孕妇依旧死死护住自己的肚子。
扯开外袍,丢在孕妇身上:“爷还没尝过这样的美人儿呢,爷要了。”
杨利眯着小眼看阮晚一身水蓝色中衣:“哟,这爷们眼光不错,五百两。”
阮晚步伐有些不稳,还有些胸闷气短,五百两?
“爷现在把衣服拿起来穿上行吗,这货色能值五百?”
蹲下身把衣服扒开一截:“小娘们,小娘们,你说说,自己值不值五百两。”
当然没有人回应。
周围的人有点无语,什么啊,刚刚还以为这个男人多有绅士风度,把衣裳解给了这个妇人,现在一听价位又想反悔。
杨利捋了捋山羊胡:“这样吧,四百两。”
阮晚眨巴了下眼,把衣服裹在孕妇身上:“爷还有一种办法,可以一分钱不给。”
杨利冷笑一声,拍拍手,后面跑出一群打手,凶神恶煞地看着阮晚。
阮晚横抱起孕妇,凑到杨利身边儿,悄声:“要不要爷送你去刑部大牢坐坐,喝喝茶?谈谈人生谈谈理想?”
杨利迟疑地怀疑阮晚的身份,阮晚却已经抱着孕妇走了开,懒得和这人多计较。
杨利有些心痛,但又不敢不放,总不能冒着一个奴隶的风险去试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朝廷里的官吧。
买卖还在继续,阮晚嬉皮笑脸地,孕妇捂着肚子一言不发,没有昏倒,面色还算正常,杨利下手倒是有轻重。
街边乞丐捧着碗朝行人乞讨,一个满身污泥的半大孩子似得乞丐躺在路牙子上打瞌睡。
“叮铃。”乞丐的碗里是铜板的声音,阮晚单手托着孕妇,站在乞丐面前。
乞丐揉揉眼睛,翻了个身继续睡。
“跟我走吧,我给你口饭吃,你为我卖命。”
背对着阮晚的乞丐置若罔闻。
阮晚吹着口哨乐滋滋的往自己侍郎府走,身后,那个乞丐已经爬起来端着自己的破碗,摇得铜板叮当响。
侍郎府,阮晚把孕妇随便放了个房间,翻出厚玉之前给的药,涂在孕妇肚子上的伤口上。
乞丐正坐在他门口的阶梯上打哈欠,乞丐蓬头垢面,还有股子难闻的味道。
踹踹乞丐的膝盖:“去后边把澡洗了,别给老子丢脸。”
乞丐笑,黑脸黑头发黑衣服,牙齿白的耀眼。
孕妇穿上了衣裳,掂着肚子整理好妆容,乞丐洗干净自己身上的泥,绞干净了头发上的污垢。
两人站在正堂阮晚跟前。
阮晚翘着二郎腿坐在自己的太师椅上吃瓜子:“嗯不错不错,都人模狗样的。”
孕妇挺漂亮的,高冷得紧,那乞丐倒是吊儿郎当的,时不时搓搓鼻子什么的,黑眼睛朝阮晚眨。
阮晚吐出瓜子皮:“来,我叫什么你们都知道,以后你们就是我的狗,无脑盲目跟风我,知道了吗。”
孕妇一手扶腰,一手掂着肚子:“妾身胡云。”
乞丐嘿嘿嘿地:“啊,草民,阿不,奴才没有名字。”
阮晚看着这个戏精,嘴角抽了抽,抓起把瓜子朝乞丐洒去。
乞丐灵巧地捉手,四散在半空中的瓜子正安静堆在他手中。
这手速,啧啧啧,阮晚满意地磕了一颗瓜子,那乞丐也自知没趣,耸了耸肩:“苏希,爷怎么知道我有这本事。”
阮晚丢了手里没吃的瓜子:“因为人家都忙着要饭,你工作不积极,还瞧不起爷给的那么大两个铜板。”
苏希不解,什么....他还以为这男人看见他朝谁下手了呢,搞得他还以为是内行高手,结果?
阮晚抖抖衣服上的碎屑:“行啦,以后咱们搞事小分队就这么成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