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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子夜离开狼人谷,已经是三天之后。
欧阳不治松开芜歌的腕,收回手,一脸促狭地看着她:“早想通,这身子骨便会好得更快些。阴阳调和,是很管用的。那个狼崽子是最适合给你补气血的。瞧,你的气色好多了。”
芜歌若非失明,面对这样的无礼打趣是会恨不得挖洞钻的。不过,如今,她早没脸没皮了:“椒房殿生的是皇子还是公主?”
欧阳不治自讨没趣地敛了笑,轻叹一气:“你何苦管那些不相干的人?”
芜歌只用那双看不见却摄人的眸子,看着老头。
老头无奈:“老天是有眼的。这世上的好事,不会让她一个占尽。这世上的厄运,也不会让你一个承受。总会否极泰来的。”
芜歌不置可否。隔着那么远,她奈何不了那个尊贵的仇敌,但至少让她在最脆弱无助时,伤心失望。这场杀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斗法,她赢得并不畅快。
“心一有消息吗?”芜歌问。这世上,除了她,眼前的老头子怕是最渴望找到心一的了。
老头果然来了兴致:“倒还没有。不过,你放心,那小子八成还没死。老头子我比你更想挖出那小子来。但凡他出现,我一准揪他来见你。”
芜歌不相信地瘪了瘪嘴。
“喂,丫头,你还别不信。老头子我混迹江湖这么多年,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等找到人再说不迟。”芜歌一味激将。
狼人谷的生活,似乎是掀开了新篇章。狼子夜回建康不过两日,就又回了狼人谷。七天一期的相见,被彻底打破。狼子夜起早贪黑,频繁穿梭于建康和狼人谷,有时,甚至是白天赶回京城,入夜奔回狼人谷。
不知是狼人谷这方水土狂野,还是狼子夜这个狼匪狂野,总之,凡尘俗世所不容的无媒苟合在这里成了最恣意的缠绵。
芜歌也像彻底变了一个人,对那个狼匪的恣意求索是一味地回应。他们俨然不再是剑拔弩张的仇敌,倒像一对不问世事的神仙眷侣。
他们在高地上骑着狼追月,在树屋里迎着风吹埙,在狼人眼的流瀑下戏水。
处处都烙下他们逍遥欢好的印迹。
狼子夜觉得万丈红尘都不及她嫣然回眸。他爱惨了她的梨涡,为了她勾唇一笑,他可以抛却建康的凡尘种种。
椒房殿里,袁皇后越来越按捺不住。她已出了月子,只是,日理万机的君王从孩子呱呱落地至今,不过来看了她两回。每次都只是匆匆一瞥,寥寥数语。
齐妫看着满桌的佳肴,不知为何,怒从心起,掀起锦绣桌布,猛地抽开,乒里乓啷食物落了满地,瓷器碎裂四溅。
宫女们纷纷噗通跪下。
“皇上呢?”齐妫问,明知身边的宫女不可能知晓皇帝的行踪,但她却是忍耐不住心头燃烧的熊熊烈焰。
最得宠的翠枝怯生生地回话:“回娘娘,皇上好像是出宫去了军营。”
“这些时日,皇上当真没翻牌子?”齐妫扬声。
翠枝直摇头。
齐妫的心绪稍稍平和了一些,皇上没来她这里,至少也不曾去别的莺莺燕燕那里。只是,自从万鸿谷一事,皇上就似乎再未掀过后宫的牌子。算算日子,都已经半年多了。
堂堂帝王,坐拥六宫,血气方刚,会熬得住苦行僧的日子?
他到底是为谁在守身如玉?为了那个偷偷跟彭城王私奔的贱人吗?
齐妫攥紧双拳:“彭城王当真回京了?”
“嗯。”翠枝点头,“回来有几日了。”
齐妫冷冷勾唇:“邱先生那里可有消息?”
翠枝摇头。
“备撵,本宫要出宫去金阁寺烧香。”齐妫起身。
翠枝连忙称是,又殷勤地凑了过来:“可要奴婢捎信去栖霞山?”
齐妫瞥她一眼,并不言语。翠枝立时就会意,便张罗起皇后与帝师,自万鸿谷后的第一次相见。
金阁寺后山,齐妫见到依约而来的邱叶志。她的目光落在那只空荡荡的左袖上:“皇上好狠的心。”
邱叶志伪装成僧人,盘坐在蒲团上,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他闻声,只是儒雅地笑笑:“未知娘娘召见草民所为何事?”
“我是来求教先生的。皇上近来在皇宫的时日越来越短,从前,他巡视军营,是为了北伐。如今却不知是为何。”
邱叶志只是浅笑:“草民已退隐,不问世事。便是栖霞书院都已交托给了后生晚辈。”
齐妫盘坐在对坐的蒲团上,静默地看着帝师。许久,她才满目愧意地问:“先生是在气恼本宫擅自做主,动了徐庆之?当时,你被困新平,我实在不甘放过徐家嫡系,只有出此下策。”
邱叶志脸上的笑意越深:“非也,非也,草民还得多谢娘娘当机立断。否则,那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齐妫似是放下心来,又惆怅地叹气:“可是,徐芷歌还活着,那草就没灭。只要她还活在这世上,皇上必然是会被她左右。”
邱叶志浅抿一口苦茶:“娘娘一定是想知道,皇上为何这次会气娘娘这么久吧?”
齐妫怔住。
邱叶志道:“月盈则亏。世事做得太绝,自己也会毫无退路。徐庆之一事,娘娘确实做得漂亮。只是,皇上何其睿智?娘娘恐怕再小心,还是留下了首尾。檀香宜那把刀子,固然也是使得漂亮,但皇上必然是早就识破了的。这一桩叠一桩,皇上自然就恼了娘娘。”
齐妫的脸色变了变。她原以为,隆哥哥也就是疑心檀香宜偷拓帝印,有她在推波助澜,却不曾料想,徐庆之一事,皇上竟也知晓。徐庆之分明是被邱叶志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押回了栖霞书院。她也只是想打探帝师的动静,才误打误撞在栖霞书院撞破了徐庆之的下落。
帝师要瞒的就是皇上,皇上一直都找不到徐庆之,又如何会知晓自己在里头的作为?
齐妫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邱叶志又笑了:“动刀子的人,是宫里的人。哪怕灭了口,皇上还是猜到了娘娘头上,并不需要真凭实据。”
齐妫只觉得心凉:“那依先生之见?”
邱叶志摇头笑叹:“娘娘这回是所问非人了。如今,皇上早已视我为眼中钉,若不是血脉之故,他肯定是想杀我而后快的。我恐怕是帮不到娘娘了。”
“那先生可知皇上近来究竟去了哪里?”齐妫追问。
邱叶志浅抿一口苦茶,依旧是浅笑:“草民劝娘娘还是别知道的好。”
如此,齐妫却是非知道不可了:“先生不妨直言。”
“娘娘觉得皇上可是能与臣弟共妻的性子?”邱叶志不等她回答,又道,“大家口口声声怀疑是彭城王掳走徐芷歌,给私藏了起来。皇上却只是诏他回京,并无惩罚,这合乎情理吗?”
齐妫只觉得心跳如雷,竟与她猜想的一样吗?
“先生是说,皇上近来一直是跟那个贱人在一起?”
邱叶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爬起身来,微躬一礼:“时辰不早,草民该告辞了。”
帝师走了许久,齐妫都还是神色痴惘。隆哥哥当真把那个贱人金屋藏娇起来了?他怎可如此!他究竟把她藏在了何处?
彭城王府,义康自从芜歌离奇失踪后,便心灰意冷,近来竟迷上了道家的炼丹之术。从新平山长水远地回建康,他竟也带上了一群道士。为首的道士,额发童颜,仙风道骨,几乎与义康形影不离。
回到建康,义康并未被幽禁。只是,他似乎对政务全不关心,成日与这道士厮混在一起,不是上山寻灵丹,就是下地挖矿石。建康周边的山川河脉,几乎全被他们翻了个遍。
这样荒唐的亲王,自然惹来不好的风评。
金殿之上的帝王,面对臣子们对彭城王接二连三的弹劾,只是微敛眸光,一脸沉思,并未直接处置。不过,他私下派了到彦之密切关注着彭城王府的一举一动。
义康对皇兄的监视,不置可否,依然故我地上天入地,寻访灵丹仙石。
这日,他与老道士来到一处乡镇集市。秋日晌午的太阳,依旧很烈。
义康与老道士在一处茶寮下歇脚。
老道士抿一口苦茶:“买银簪的女子应该是阿芜。”
义康的目光冷沉:“怎么会是狼子夜?”
老道士看向他。
“皇兄那么信任他,他竟然——”义康一拳捶在木案上,“该死的贼子。”
老道士捋了捋白花花的山羊胡:“王爷,贫道要向王爷辞行,去狼人谷了。”
“心——”义康刚开口就猛地噤声,他顿了顿,才道,“不如等我去一探虚实,你再做打算吧。”
老道士摇头:“阿芜看不见,她在狼人谷多待一日,都是多一分煎熬。”
“可是——”
老道士比手,清澈的眸子里腾起一层清雾:“王爷,彭千手已故,欧阳不治不知所踪,能试着治雪盲症的只有我。我必须立刻赶到她身边,一刻都不能耽搁。”
义康忙点头:“对,对。”
老道士起身,弓腰长揖:“那接应的事,就拜托王爷了。”
义康忙起身,托起他的胳膊:“无需如此。那我便等你的消息。”
狼人谷的落日,极美。夕阳斜照进树屋,洒在芜歌白皙如玉的肌肤上,给她周身镀了一层琉璃霞光。狼子夜迷失在这片琉璃之光里,动情地拥吻着。
夕阳暖暖地包裹着相拥的二人,树屋枝丫上悬挂的风铃迎着早秋的岚风,叮铃作响。
芜歌微仰着天鹅般的颈,唏嘘如呓地轻唤一声:“狼子夜。”
她身上的男子,陡地僵住,在她再度开口唤那个名字时,恣意地堵上她的唇,研磨辗转,恨不得把那两瓣甜腻的唇彻底吞噬,不,是把那个恼恨的名字吞没。
狼子夜道不清此刻的感觉,身体分明欢愉至极,可心底却莫名地涌起恼恨与痛苦。欢愉有多极致,痛苦便有多极致。他恣意地将身下的女子占为己有,听着她的呼吸因为自己的求索变得急切。
他错觉她正如她的名字,阿芜,像原原芜草攀缠着他的心,越来越紧,深深地勒进他的心脏,紧到每一次心跳都是痛并欢愉着。
那片银面具安静地躺在树屋的角落,依旧是被芜歌任性甩开的模样,在夕阳映照下,泛着孤寂苍凉的冷光。
狼子夜的轮廓,失去银面具的遮蔽,镀着夕晖,泛着和煦温柔的暖光。
芜歌看不见,便用柔软的指腹,一点一线地勾勒着这个男子的轮廓。从眉骨滑到鼻翼,又滑到薄唇和下颚。
这是一只生得如玉的狼子。
狼子夜最受不了她这样的轻抚。心口很痛,痛得他的亲吻和索取,越发狂乱。树屋都在随着他的心跳,痛苦地摇晃着。可他身下的女子,却像是攀登到了云端的欢愉,唇角勾着摄魂的浅笑。甚至是他的吻,都不足以堵住她的轻喃,“狼子夜——”
这个名字像一把匕首扎进狼子夜的心里,彻底将他抛向痛又欢愉的云端。
芜歌被身上的男子压得有些喘不上气,非但没推开他,反而温柔地抚着他的背脊。耳畔的灼热呼吸,分明扎得她的心作痛,她却偏着脑袋,轻吻男子如墨的鬓发。
狼子夜错觉再不翻身离开这个女子,就会即刻溺亡在这温柔陷阱里。他陡地翻身平躺,粗重地喘息着。
可这个女子,就是不肯放过他。那摄魂的指腹,又贴上了他的心口,一点一线地勾勒着。他不知,这个女子近来是不是着魔了,为何这般喜欢用指尖勾勒他身体的轮廓。
他一把抓住那只勾人的手腕。
“怎么?你不喜欢?”
甜糯的声音,像一枚细钩子钩得狼子夜心口生疼。他怎会不喜欢?他是极喜欢的,只是,越是喜欢,心口的疼痛就越是剧烈。
芜歌枕着他的臂弯,仰头“看”他,她的眉眼因为刚才的缠绵染了一抹绯红:“那你喜欢什么?”
狼子夜握着她是手,揉在掌心里:“不要在这种时候叫我的名字。”
芜歌一脸迷惘:“你不喜欢?可是阿车——”
哪怕她及时把话吞了回去,但狼子夜也知晓她想说什么。她想说,阿车就很喜欢在这种时候听她轻唤自己的名字。
狼子夜觉得心口的剧痛,近乎把他吞噬了。他臂弯一勾,把芜歌抱着压在自己的心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镇住心口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