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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青莲这一觉睡了两个小时,揉着眼睛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是暮色低垂,路灯还没开,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静谧的昏暗气氛中,耳边悠悠回荡着维也纳童声合唱团的圣诞赞美诗歌声,清脆虔诚,如闻天籁。
她躺着,一时意识不到自己身在哪里,生了什么事,世界这么安静,连雪花飘落时候的沙沙声都似乎可以听到……
不,不是雪花飘落的声音,是纸笔摩擦产生的细微声响。[网罗电子书:.Rbook.]
她这才想起来顾景行还在附近,不觉尴尬起来,咳了一声,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顾景行果然就坐在对面,浅灰色衬衫套着黑色西服背心,所有的扣子都扣得整整齐齐的,规矩到刻板的地步,面前堆着一大叠文件,他一手拿着pda,一手拿着笔,正在专注地批阅着,察觉到她坐了起来,抬头匆匆一笑:“醒了?我马上就好。”
“呃……不用了,你请便。”岳青莲越加尴尬,大家都是忙人,顾景行这种大公司的执行者,一分钟都是几千万上下,刚才他和一群人出来,大概也是要去什么地方谈公事吧,现在为了在这里陪自己喝咖啡,都把公文搬到咖啡屋了。
顾景行头都不抬,对柜台那里打了个响指,小服务员蝴蝶一样地飞了过来,手里的托盘上放着热毛巾,岳青莲拿起来擦了擦脸,感觉小睡了一觉,精神体力居然全部恢复了。
这也是修真的用处吗?她灰心地想着,是为了屡败屡战而存在的吧?
“对不起,我去补下妆。”她礼貌地找了个托词,起身走向洗手间。
她拧开洗手台的水龙头,掬起冷水狠狠地洗了个脸,彻底清醒了,抬头看着镜子里自己还挂着水珠的脸,怔怔地想着。
到底是怎么了,一天之间,事情就变成这样:她失业了,背着一个‘泄露公司商业机密’的罪名被公开地赶出了公司,秦明川不再相信她,来找夏英杰没找到,自己却和顾景行一起坐下来喝咖啡,还在他的陪伴下呼呼大睡。
她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四点多了,该怎么开口告辞呢?难道直接说‘对不起我还有事你能不能开车送我回家然后我们就当今天什么事都没生过,我依然对你很警惕因为你花园里养妖怪。’
搞不好喝完咖啡之后就是请吃晚饭……好吧,顾景行起码比夏英杰有一点好处:他不会让自己买单的,也会送自己回家。
就算再怎么纠结,她还是从不逃避,硬着头皮从洗手间出来,走了几步,坐在桌边的顾景行一直低头在文件上写写画画,腰背挺直,专注的神情很迷人,察觉到她走近了,停笔,微微侧头一笑,然后又继续工作。
还是有另一点比夏英杰强的:长得好看。
桌上换了杯热腾腾的玫瑰奶茶,象牙白的奶茶里半浮着嫣红的玫瑰花蕾,杯子边缘细致地描金装饰着玫瑰藤蔓的图案,一直延伸到把手上,岳青莲坐下,盯着杯子载沉载浮的玫瑰花蕾,想着怎么开口表达要离开的意思。
“晚上想吃什么?”顾景行终于在最后一页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合上文件夹,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摇头笑着说,“富洋的一群老臣子,个个以赤胆忠心自诩,我偶尔想偷下懒,都被他们唠叨死了。”
想起上次商务午餐时候见过的‘太子太傅’,岳青莲也笑了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富洋这么一个大的跨国金融集团,又有三家大股东,进军大陆开拓市场的任务落在这么一个年轻人身上,只怕哪家都要塞进来几个顾命大臣辅佐。
顾景行把文件堆推到一边,再不看一眼,轻松地说:“所以我今天自由了,晚上可以一起吃个饭吗?喜欢吃什么,你定。”
虽然口气轻松,但漆黑的眸子一直盯着她看,在观察她的反应,等待一个结果,好的,或者是坏的。
岳青莲支支吾吾地说:“啊……今天,恐怕不太方便,我还有点事,必须回家。”
顾景行的黑眸渐渐地沉郁下去,刚才那股从心底笑出来的劲儿没了,唇角一弯,礼貌地微笑着说:“没关系。”
“啊,其实是这样的。”岳青莲现在觉得呼吸的时候已经没了那股锥心刺肺的疼痛,不再是中午不管不顾的自暴自弃,面对顾景行,她忍不住要解释两句,“我今天被公司炒了,走得匆忙,很多私人物品都留在公司,按照惯例,行政会派人打包给我送到家里去的,我得回家去接收。”
她无奈地笑了:“不然的话,万一我不在家,谁知道又会传出什么谣言来。”
该不会以为她‘畏罪自杀’吧?
顾景行没有多问,更没有立刻提出‘不如到我公司来上班吧。’这种不靠谱建议,否则岳青莲一定会拔腿就跑。
“休息一段时间也好。”他温和地说,“在家调整一下自己,马上就要过春节了,这个时候各大公司的招聘机会都不是很多,你要找个满意的工作,可以慢慢来。”
“嗯,我知道,谢谢你。”
“朋友之间,没必要这么客气。”顾景行看着她,探询地问,“还是我们连朋友都不是?”
其实从岳青莲的心里,她是真想说句:不是。
但是现在的气氛,现在的情况,这两个字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含糊地笑了笑,低头搅动着奶茶。
她无意识地内视了一下,现自己丹田内一片平静,中午时分激荡青光的莲台已经半开半闭,恢复了一贯的样子,中间的小光点也不再跳跃,安安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吸取着周围的青色灵力。
还好……都说修道修心,要是她因为心境的紊乱而牵连到自身,最后弄个‘走火入魔’什么的‘武功全废’,那她可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宗教的确有安定心神的作用,可以让人心情平静祥和。”顾景行仿佛在意有所值,岳青莲诧异地抬头,这才注意到背景乐是童声合唱赞美诗。
她讪讪一笑:“我不信耶稣的。”
顾景行做了个无所谓的手势:“其实都一样,宗教说到底,是个‘心’的作用,只要能产生作用就行,不必深究是哪一家,佛,道,基督,都一样。”
岳青莲只觉得他说话太高深了,以自己这种半吊子修真的水平,领悟不了实属正常。
又聊了几句天,在岳青莲第三次看向手表的时候,顾景行终于开了金口,叫服务生结账。
站起来的时候她把掉落在沙上的顾景行的西服外套递给他,不好意思地说了声:“谢谢。”
凭心而论,顾景行从开始到现在对待她没有任何失礼的地方,始终耐心细致考虑周到,要不是心里堵着那么大一个结,搞不好岳青莲还真会去庙里拜拜,以为祖上积德,天降桃花。
现在嘛……
顾景行穿回外套,对她说:“你等等,这个时候出租车不好打,我叫司机开车来送你回家。”
“不,太麻烦了,你还要用车的吧,我打的回去就可以了。”
顾景行‘哦’了一声:“那也好,小姐,麻烦你替我叫辆车。”
小服务生立刻拨了电话,两人站在座位上,又恢复到最开始,相顾无言的境界。
“顾先生,我……我不是枉顾你的好意,我是觉得今天生的事太多,需要好好冷静一下头脑,认真地想想,所以,今天无论是吃饭还是什么,我觉得都不太合适,希望你谅解。”岳青莲向来不是个吃了就走的人,想了半天,她还是鼓足勇气说。
“朋友之间,谈不上谅解不谅解的。”顾景行轻声说,“我只希望你能记着还有我这个朋友,需要帮助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这时候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咖啡屋门口,按了一声喇叭。
“走吧。”顾景行做了个手势,让岳青莲走在前面。
他抢先一步推开了大门,手臂擦过岳青莲的肩膀,像要从后面把她揽在怀里一样。岳青莲的脸不知怎么的红了,被夹杂着大片雪花的北风一吹也没有丝毫降温,慌里慌张地拉开后座门坐了进去。
刚准备跟顾景行道别,却现他敲了敲司机的车窗,递进去一张钞票:“先生,麻烦你送这位小姐回家。”
“啊,不用了!”岳青莲急着说,“我到家再拿钱下来付车费就好了。”
顾景行不容她拒绝地微微一笑:“那多麻烦。”
他没有多废话,后退一步,对她挥了挥手:“有什么事记得打电话给我。”
岳青莲看着他,终于还是说了句:“今天谢谢你。”
顾景行笑了,抬手一拍车顶示意司机开车:“再见。”
“再见。”岳青莲不敢回头再看他,向后跌坐在靠背上,抬手捂住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真是混乱的一天,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五分钟之后,顾大帅哥的劳斯莱斯座驾开到了门口,私人助理下车,进门,不一会儿抱着文件夹和顾景行一起出来,上车离去。
这时候街道对面花坛后面,一个被积雪覆盖的,貌似大包垃圾一样的物体突然蠕动了起来,哎呀哎呀地叫着,在地上滚了一圈,甩着满头的积雪,一边用手在身上来回拍打着一边破口大骂:“顾景行个死小白脸,玩什么浪漫,一杯咖啡就喝了俩小时!冻死老子了!”
夏英杰活动了半天才勉强站起来,冻得青白的脸上哆哆嗦地闪过一丝微笑:“弗萝拉这丫头好歹还不是太蠢……不然谁知道我今天还得跟你们去哪里守着……算你聪明。”
他的喜悦之情一闪即逝,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子,开始犯愁今后该怎么办。
“唉,走一步算一步吧。”夏英杰哀叹着,拖着冻僵的腿脚一瘸一拐地向金鑫大厦走去。
岳青莲敲门的时候,小麒麟正在和小金鲤混战,一道红影在空中嗖嗖飞跃,让人眼花缭乱,小麒麟好容易腾出手去开了门,转身又扑了回去:“小鱼!杀了你!”
小金鲤敏捷地在吊灯上借了个力,从天而降跳到岳青莲头上,得意地用鱼鳍在脸旁扇动,嘴里噗噗噗地吐出一串泡泡挑衅。
“下来!杀了你!”小麒麟暴跳如雷。
“行了,别闹了。”岳青莲疲倦地说,关上门,勉强走了两步挪到客厅里坐下,好在没有一屁股瘫倒在门厅里。
小麒麟不叫了,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她,半天才问:“宗主气息为何如此沉郁,可是有甚不平之事?”
岳青莲看着小麒麟,伸手拉住他胖乎乎的小身体靠近自己,低声说:“麒麟,我被开除了。”
“甚么叫开除?”
“就是废掉武功赶出山门那种的。”
小麒麟大吃一惊:“宗主你还入了别的门派?”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没钱了。”
小麒麟哦了一声:“钱财乃红尘俗物,宗主何必放在心上。”
“那也没有哈根达斯了。”岳青莲语重心长地说。
小麒麟这才有点疑惑,想了半天之后,一挥小胖手:“哈根达斯亦是红尘俗物,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他一扭头,冲上去一把捏住正用鱼尾巴支撑着身体坐在沙靠背上听得入神的小金鲤:“小鱼!你下午吃掉吾最后一桶哈根达斯!还来!”
他肉呼呼的小胖手紧捏住噼啪乱跳的小金鲤,张大小嘴巴‘啊’地恐吓它:“不还来就吃~~~~~~了你!”
岳青莲向后倒在沙上,疲倦地一笑:就这样吧,自己已经算是很好运了,回家来还有小麒麟来给自己开门,进门还可以看到他们没心没肺地打闹,好歹给房子里增加一丝活气,要是过去的自己,现在还得找锁匠开门……回了家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人自己抱着自己哭,眼泪都只有自己看见。
忽然想起来,她问正和小金鲤搏斗的小麒麟:“妮可呢?”
“孟长老和小狐狸回她家了,说明天过来。”
“怎么好端端地回那边?”岳青莲有点奇怪地问,难道说孟妮可未卜先知,知道自己去不了欧洲了,所以提前回家收拾住处?
“今天钟点工来了。”小麒麟一边和滑不留手的小金鲤作战,一边匆忙地回答。
“那又怎么了,妮可在我家住,她上次来的时候不是看到了吗,还说胡小凡‘这狐狸狗真纯!’”
“本来倒也无妨,可是小狐狸今天伤势恢复,变回人形了,孟长老午间小寐,出来的时候一眼看到,略略有些失惊打怪,恰好此时钟点工开门进来。”小麒麟终于死死按住了小金鲤,“于是孟长老言说‘避嫌’云云,和小狐狸出门了。”
岳青莲今天哭哭笑笑,都不知道多少次了,唯有这一次,是真正地笑了出来:“哈哈哈……他变回来的时候没穿衣服吧……妮可真是有眼福……哈哈哈,叫她还老自夸自己是三十三的老处*女,是纯洁的!哈哈哈……”
笑完了,她忽然想起来:“既然他没穿衣服,那怎么出门的?”
“嗳……好像是借了孟长老的衣服吧。”小麒麟不太确定地回答。
岳青莲又开始笑得在沙上乱滚,不用小麒麟多说她也能想到孟妮可当时的脸色。
我真是太小人了。她擦着笑出的泪花想,还幸灾乐祸,好像别人倒霉了,我的痛苦就减轻了一样。
不然那又能怎么样呢?
决心从今天开始,做一个清静无为的修道人,该哭就哭,该笑就笑,该出手就出手,再也不为什么面子不面子的羁绊了!红尘俗物什么的最讨厌了!
她正在握拳誓,忽然门铃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