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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之事结案已有九日,萧府紧绷的弦终于渐渐松了下去。
田氏自上回被郑氏将计就计的陷害抽了一顿、关进黑牢之后,气焰远不如从前那般嚣张高调了。当然,不光是畏惧着郑氏,也是因为府里头时有流言蜚语。
也是她不够聪明,明着与人作对,伤人一千,自损八百。正面与郑氏起冲突她一个妾室,就凭一具十几年得枯骨,又无凭无据,岂能讨得了好。
田氏这回是得了深刻教训,整日窝在自己园子里,与女儿萧玉如一起郁闷了,几日下来,脸上蜡黄蜡黄,颧骨高了、人也瘦了。这几日还传出卧病的消息,也确然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她出来晃荡,倒是五夫人潘氏的身影越发显眼,衣着鲜亮、走哪儿都有种要春天了的感觉,尽管现在是秋天。
杜老夫人从娘家叫了两名名医来给萧华嫣治伤,都是偏远房的亲戚。杜府依然富贵着,但医术好的人、专的人却越发少了,也是应了那句富贵多纨绔的老话。
郑氏听闻田氏病了,不计前嫌的去看望了一遭,顺便把那两个医术颇精的大夫给一块儿带了去,给田氏瞧了一番。
说是心病,加上风寒,所以才病倒了。
郑氏去看望了之后,杜老夫人又去了一趟,随后潘氏也去了一回,真是好一派“和乐友爱”,姐姐妹妹的,真是“情深友爱”得让人感动得想落泪。
“小姐,别房的都去看望四姨娘了,咱们要不要去?”香鱼一边替萧袭月绣着手帕,一边问。
“去,当然要去。”萧袭月思量了思量,“把那些吃不完的果子都装好,一块儿带去。”
既然大家都演得那么认真,她如何也不能不给面子、不配合不是?
田氏、萧玉如母子看见萧袭月来看望的一瞬间,脸色立时就变了几分,但是迫于老夫人近来的肃清作风和而今母女俩在府上的地位,田氏挂着僵硬的笑,与萧袭月敷衍了几句,倒是萧玉如,和萧袭月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之后,就不见了人。对着萧袭月这个视为大仇人的女人笑,也是苦了她。
“四姨娘好生将养身子,玉如妹妹命运是坎坷了些,但是前些日子袭月听大娘说,要帮着牵线搭桥,待玉如妹妹及笄后,就嫁去侯府施表哥那儿,以后啊,保不定吃香喝辣、日子过得比谁都好呢。”
田氏一听,心头一惊。嫁给施景蟠那种好-色东西,简直是灭顶之灾!还吃香喝辣?痴心妄想差不多。
萧玉如与施景蟠在没有媒妁之言的情况下就出了那等事,且闹得沸沸扬扬,两方嫌隙,对姑娘家来说简直是自毁名节和身价。宣平侯那般要面子,定然不会让儿子娶萧玉如,顶多是纳过去做个妾。
这根本就是毁了她女儿啊!郑氏真是要对她们母女赶尽杀绝……
萧袭月看着田氏脸上花花绿绿的变幻,心头冷冷一笑。时不时给你扎一针,免得你没了那动力。
第二日,香鱼路过田氏的园子外,便见到那沟渠里扔着一筐被踩得稀巴烂的水果,仔细一瞧,可不就是昨日萧袭月送去给田氏母女的么。
香鱼回香竹园把这事儿给萧袭月说了一说:“小姐,四姨娘把咱们送去的水果都给踩得稀巴烂、扔臭水沟里了,可见她心底还死死的恨着咱们。”
萧袭月呵的笑了一声。
“跳梁小丑也只有这些把戏,处处受气被压着,总得找个地方宣泄,随她吧。”
香鱼点头。四姨娘那作风,终究是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和她们的四小姐比,真是差太远。前日里,萧袭月还带上了御赐的伤药,给暖颐园送了去,看望了萧华嫣一遭,说了些“贴心话儿”。
萧华嫣还卧在床上,对着脸上略僵硬,但该说的虚情假意的话,也是抖清楚了的。杜老夫人也在一旁,看着两孙女重归于好,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的说好。
香鱼现在越来越了解萧袭月,也越来越敬畏,总觉着萧袭月身上有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别的那些同样十四五的小姐比之萧袭月,总觉得她们浅薄得厉害,不光是。越想,越觉得萧袭月简直是个奇迹般的女子。
当然,香鱼有这种感觉一点不奇怪,那种气质,是女人被岁月与风霜沉淀之后的独有的。两世为人,她从卑微踏上高位、睥睨天下,而又跌入尘埃、饱经血雨腥风,那样的心境,岂是别人能体会、能模仿的。
香鱼回过神来,正见冬萱唉声叹气、很是惋惜的模样,于是捅了捅她胳膊,问她是不是不舒服,结果她却说——
“只是可惜了秦淑离世子送来的那些个果子,个个都是极好的,早知道就选些小个儿点的送过了……”
“……”
夜里。
冬萱白日里为香竹园里新来的两个护卫食宿事情安顿了一天,哈欠连连,得萧袭月恩准先去睡了。香鱼伺候萧袭月洗漱、就寝。
萧袭月瞥了一眼香鱼。
“有什么话说吧,吞在肚子里不嫌憋得慌么。”
香鱼被点破,有些赧然。
“四小姐,我一直有点疑问,就是……”
“说吧。”
“就是这回,你为什么不趁机把那毒-药和香串子的事给抖落出来,一举将大夫人母女斗垮,让他们永无翻身之地?你这回心软了,他日指不定会被大夫人再咬一口。”
香鱼终于说出心中所想,这一点她一直想不明白。
萧袭月只当她要说什么要紧事,没想到是这个,点了点香鱼的脑门。
“傻丫头,还以为你要说什么,竟是这个。”萧袭月正色,“若这回我站出来指认萧华嫣到底,整个萧府会受牵连,罪名可大、甚至抄家,到时候杜老夫人会找娘家出手、郑氏也会找娘家出手,到时候必然血雨腥风……”
若那般,她一人,面对的就是平京屹立百年的三大贵族!一旦事态发展到那个地步,朝廷的局势又将不同!三大贵族支持萧府,萧华嫣为太子证人,皇后一派的势力会瞬间壮大得可怕!太后只怕也会退缩。高太后也不是拼得一时意气鱼死网破的人,现在政局还没有到那你死我亡的地步,她不会涉险。
这些话萧袭月没有说出口,只道:“有时候,黑不一定是黑,白,也不一定是白,是,不一定是,非,也不一定是非……”
是非对错,所谓“真相”,归根到底是实力博弈。而且,就算太后力争到底,将将军府整个打垮。将军府一垮,她萧袭月于她就再没有用途,她没有封号,要处置何其简单。
兔死狗烹的道理,她萧袭月明白得很,眼下若萧府人死,她也会跟着陪葬。给这群人陪葬?
她才不要!
而今,她才不过十四五,力量还太弱,不足以对抗那些一身权势的人。在高太后这样玩弄政权几十年得女人面前,尤其要谨慎。
香鱼想了想,也渐渐明白了萧袭月那话的意思。
……
此刻,暖颐园中。
郑氏刚听了安插在田氏院子里的眼线汇报了萧袭月与田氏的事儿,心里直气愤。萧袭月竟然得知了她与施府人的谈话,还特意添油加醋的透露给了田氏,真是可恶!
萧华嫣两颊苍白,消瘦了不少。
“嫣儿,刚刚磬翠宫里来了消息,再过三四日,五皇子就来看你,你放宽心、好好养身子。先把这两碗药喝了。”
萧华嫣却是急躁的把尘雪递过来的药碗推开,药汁四溅,丫鬟尘雪被烫了手,碗一下子摔碎一地。
“我不喝了不喝了,左右都是好不了……这丑陋的疤再也除不去了!!娘……我身子上这么疤,像蛇斑一样,五皇子如果知道一定不会喜欢我的!”
郑氏心头抽得疼,瞧着萧华嫣手臂上那道深紫红的疤,对萧袭月的恨又深了一分。
“哪有那么多,也没几道,日子久了,会淡下去的。”郑氏安慰。
“娘,你不用骗我了,我知道好不了了!萧袭月在药膏了下了毒,我肯定好不了了……”萧华嫣眼泪哗哗的流,几欲崩溃,“萧袭月!总有一天我要撕烂你的脸、把你毒哑毒瞎,把你削成丑八怪……”
萧华嫣哭骂着。郑氏心痛如刀绞,每次一提到身上的疤痕,萧华嫣就处于崩溃边缘,眼看渐渐瘦下去,再这样下去如何了得。
萧华嫣哭着哭着,忽然停下来,一下子抓住郑氏的手,眼睛里扬起希望:
“娘,那深居荒院儿的三姨娘不是也精通医术吗?我记得,我记得小时候,三妹萧玉屏摔伤了脸,可前些日子我见她,她脸上那疤痕已经没有了!三姨娘肯定治得好我……”
经萧华嫣这样一说,郑氏才想起来,那偏僻的荒院儿佛堂里,还有一个同老夫人一样理着佛的三夫人,林氏。
十多年前,从那两母女进府之时,就几乎不出院子,以至于府上,简直要忘记了还有这么两个人在。
“治,或许她能治,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把你治好。”郑氏脸色凝重,略有忧心。对于这个深居的林氏,她也有些没底。十几年来,除了偶尔拿些米粮,基本不会要任何东西,也不要银子,不要谁关心恩宠,如同与整个将军府都隔绝了。
这样看似“无欲无求”的人,才是真正的棘手。
将军府上萧云开的女人中,有两个是郑氏视为大耻的,一个,是萧袭月的娘,一个,便是这林氏!
当年,萧云开对她并不特别热心,直到她嫁进将军府,与萧云开才渐渐有了夫妻之情。可就在她怀着大肚子的时候,却突然有对母女找上了门!
没错,正是林氏母女!
萧云开在边疆战场上浴血奋战受了重伤,曾消失了三四个月,都道是死了,却不想是为采药女林氏所救。林氏衣不解带贴身照顾着萧云开,彼时郞未娶女未嫁,*的,有了夫妻之实,在村人的鼓动下,萧云开与林氏还举办了个简单的拜堂,虽然没有萧云开高堂父母在,但天地是在的!在民间也算算数的。
而后萧云开大胜返朝,却接受了家族安排,娶了她郑氏。也难怪当年萧云开一直犹犹豫豫!
郑氏身为郑国公府的嫡长女,如同萧华嫣一般受尽人追捧宠爱,平京城男儿中要比家室功勋,当然无人能出萧云开之右,是以才嫁了过来,却没想到萧云开早就跟个野女人私定了终身,若林氏是妻,那她岂不是成了妾?传出去简直是奇耻大辱!
休想!
谁也别想爬在她郑元慧头上!
于是她托兄长雇了人,放了一把火把那村子烧了干净,一个活口都没留!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至于林氏,她本想慢慢折腾死她,却没想这女人进府就“俯首称臣”,道只求一屋檐遮风避雨,抚养女儿,做牛做马做丫鬟做婢女都甘之如饴,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亲自生生剁了自己的左手!
林氏剁了自己的左手,萧云开心疼得要死,为了自己不落个妒妇、毒妇的恶名,便将那母女扔在了荒院儿里,林氏自己提出,用大木门锁着,要安心礼佛,不愿被打扰,是以,里头出不来,外头进不去。
要说起年纪,林氏的女儿玉屏是最大的,但是外人都以为是排在第三。十多年来,只露过寥寥四五次面。
萧云开自感愧对郑氏,便发誓不再纳妾,结果接下来就出了萧袭月她娘的事!萧袭月的娘被给了名分,林氏也得以有了个三姨娘的名分,接下来仿佛一发不可收拾了,为了仕途,又来了淮阴侯家的庶女田氏,富贾家的女儿潘氏……
这是烂在郑氏心头的秘密,谁也不知道,谁也不能知道!!
萧华嫣见郑氏出神,有些疑惑。娘亲郑氏一向精明,这样凝重着神情愣愣出神的时候不多。
“娘,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你安心养病,明日娘要回国公府一趟,后日便去找你三姨娘给你治伤。”
萧华嫣终于找到了希望,让尘雪再去熬药,她要喝!
尘雪又端来药,被锦绣训了一番。
“这次端好,再洒出来仔细你的皮!”
“是是是,这次一定端好。”
尘雪近来是越来越害怕了,不光是锦绣时常欺负她,也是近来大夫人母女俩心情都不好,整个暖颐园里气氛压抑得紧,直教人喘不过气,怪不得,这些日子连将军都来得不如从前勤快了。
*
第二日一早,伴随着冬萱的一声惊叫,一阵噩耗传来。
“四小姐、四小姐,不好了、不好了!三皇子的鸟儿死了——”
萧袭月出门一看,那金镶玉的金贵鸟笼里,一只鸟儿还蹦着,一只鸟儿已经如同一片儿蔫儿菜叶一样,耷拉在笼子底部的杆儿上。
真的死了?
萧袭月心头也咯噔一下,披上衣裳就奔去瞧。
秦誉那厮隔三差五的就差太监来送鸟食、鸟水,照顾得简直如同亲爹亲娘一样细致入微,不过她萧袭月可没那么上心了,这几日也难得去摆弄太监送来的金贵鸟食了,直接她吃什么,就从碗里拨点口粮给二鸟。
萧袭月找着平日里戳鸟臀的竹棍儿。
“这鸟也是忒娇贵了,我都吃那些东西,你还以命来嫌弃我的‘款待’,跟你主人一样,忒不识趣!”
萧袭月一边郁闷一边教训那鸟,总算找到了那根小竹竿儿,伸进去捅了捅那耷拉鸟儿的翅膀、屁股。
那鸟扬了扬头,睁开了半眯着的眼睛,跟萧袭月对视,张了嘴。
萧袭月皱眉……这眼神儿不太对啊……怎么不太像垂死挣扎的感觉??
这念头刚闪过,果不其然!只见那鸟在屁股边儿那小竹棍儿的刺激下,扑腾一下震飞起来,啾啾的叫唤着,上蹿下跳、对萧袭月不停的摇头摆臀,别提多精神了!
萧袭月冷冷的哼笑了一声:“原来是睡得太熟了……”
冬萱也恍然大悟……
这睡相,真是让人误会啊……
萧袭月扔了竹棍儿,心里暗暗讥诮。秦誉那厮那么耐折腾,这对蠢鸟儿倒是继承得好。
香鱼上来提醒消息也:“沁阳宫里来消息,说三殿下一会儿来看鸟呢,小姐还是快些去洗漱准备准备,前些日子不还说要美美的么。”
香鱼打趣,被萧袭月白了一眼。
香鱼但笑不语。看鸟是假,看人啊,是真!三皇子真是好生狡猾,忒会来事儿了,只怕她家倔脾气的小姐,终究会成他囊中之物唷。
……
比之萧府那表面的一派祥和友爱,太子府就显得水深火热。
清早,瓷器桌椅凳子所有能摔的东西都被秦乾摔了一通。
章婉素捏着手帕子抹泪,被婢女扶着,想上前安慰劝说秦乾,却又不敢近他身,只能泪水不停的落。
“殿下、殿下,你消消气,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你要嫌闷,臣妾陪你,你想做什么臣妾都陪你……”
秦乾正举着个花瓶,闻言一下子摔在章婉素脚下,哐啷一声,把章婉素主仆俩吓得不轻。
“你要想让本殿消气就给我滚远些!天天看你哭丧脸,越看越心烦!!”
“殿下……”章婉素心如刀绞,却莫可奈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便是天,天在头上,她如何能不管不顾,天要打雷下雨,必然也会浇湿了她,天若塌了,她也跟着完了。
秦乾见章婉素那张嘤嘤啜泣、强忍着泪意的脸,越发烦躁,连日来的怒火一下爆发了,指着章婉素鼻子咆哮道:“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邋邋遢遢、哭哭丧丧,我还没死呢!你就不能像萧华嫣那样漂亮一点、爱笑一点吗??啊???”
章婉素被吼得浑身害怕的一抖。
“臣妾……臣妾怀着身孕,不能涂抹胭脂,待臣妾生产了,马上就好好收拾,殿下莫生气了……”
“收拾,收拾,你也就这副脸了,怎么收拾都那样儿了!当初我怎么就眼瞎看上了你!”
秦乾一连串打击下来已经要崩溃,眼下暴怒,口不择言起来。
章婉素腿下一软,几欲站不住,脸色一下比一下苍白,恍惚着,让婢女扶自己回屋子去。
秦乾立在满殿狼藉中,眼瞧着那怀着自己骨肉的女人步步远去,心底却渐渐空了起来。
可方才那番盛怒吼出的话,虽然言辞激烈,却也何尝不是他潜意识的真实想法。现在的章婉素和萧华嫣比,真是差远了,若当时,他先认识萧华嫣,一定会娶萧华嫣,不会娶章婉素。
可眼下,他太子之位都已摇摇欲坠,哪里还能肖想再纳侧妃的事。
秦乾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萧华嫣爱上他、心甘情愿跟他,而不是因为案子而被胁迫,他得到萧府的支持,那太子之位就能重新巩固了!将军府的背后,还牵着这杜府和国公府呢!若得美人,又可得实力,岂不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