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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躺在床上,罪己诏已下了三天,天下舆论纷纷,朝中却是安静得可怕。
多年的争斗经验告诉刘瑾,这是风雨欲来的景象,陛下罪己诏里那句宠幸宦官等于是给他判刑了。如今他虽还是司礼监的大太监,可以后会怎么样似也是可预见的了。
想到这里,刘瑾闭上眼,眉宇间带上一丝疲惫。他不知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好像那个叫简宁的女人进京后,他一帆风顺的人生就开始变得不顺了……
一丝怨毒在刘瑾眼里升起,那篇文必须让人发了,他一定要让她翻不过身来!
时间就在这样一种诡异的气氛里度过,阉党们很是诧异,这样好的机会,那些所谓的清正之人竟没趁机攻陷他们么?
再一琢磨,便是得意起来。如今朝里的刺头都被赶下台了,他们就是想翻风浪也翻不起来啊!陛下虽罪已了,可却并未撤了刘瑾的职,这说明什么?只能说明陛下离不开刘瑾,最起码暂时是离开不了的!
只要过了这段时间,等缓过气来了,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们想得不错,李东阳等人的确不敢动。都是谋算了一辈子的人,自然知道,这火候还没到。而且,贪污这样的事根本不能让刘瑾下台,想要他下台必须就得要他的命,所以还得等等!
朝堂变得风清月朗起来,清流们虽无动静,可阉党们也不敢有大动作了,一时间,风气大好,竟有一片欣欣向荣之象。
转眼便是到了十月中,皇家日报已朝着外省辐射,而简宁在报纸上连载的郑和下西洋传也引起了世人热烈的讨论,已有无数地方官员上书,建议开海了。
开海带来的好处是立竿见影的,一些有心也想下海的商人也是纷纷奔走,只是那些大海商不乐意,免不了要在其中作梗。有些得了好处的朝中大官自然也是要阻拦,所以世人讨论归讨论,可朝廷开海一事看起来还是遥遥无期。
世人对开海的向往困扰不到京城中的人。因为,京城最近有件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
这日,皇家日报上登了一片文章,作者自号无名氏,关于文章的内容就是说的古往今来的红颜祸水,矛头隐隐指向如今在京城炙手可热的晋陵百小生。
这样的话其实也不是第一天有了,早在夏天的时候就有过。只是这回却是来得激烈,因为随着文章的刊登,很快就有一个小道消息在京中流传:陛下御赐于晋陵先生的宅子前的两棵百年古树生机渐失,正是印证了晋陵乃是扫把星下凡的言论。
简家大门前,简宁站在古树前,时有路过的人窥探过来。曾经生机盎然的大树如今已枯萎,三三两两的叶子挂在树上也是发了黄。望着这景象,窥探的路人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距离与简宁拉远,如此晦气之人岂能亲近?
张妈李娘等人望着这些人,气得脸色发白。就算他们不知其中奥妙,可却也知自家姑娘绝不是扫把星。
自打到了简家,他们这两家人就过上了好日子,都伺候这么久了,不照样活蹦乱跳?别说被克死了,就是生病都没有,身子反而比以前好了。这样的人怎会不祥?
也不知哪个遭瘟的这样糟践他们家姑娘,莫不是宫里的娘娘,想阻着自家姑娘入宫?
“姑娘,咱们回去吧。”
李娘见简宁久久不语,以为她生气,便是劝解道:“旁人的话不用理会,天子才不信这些。”
“是啊,三娘,不用理会,免得生气。”
喜儿已显怀,算算日子,她已有五月身孕。都说孕妇怀孕前三月最是虚弱,若是三娘真是不祥的人,她的孩子还能好好的么?
所以她很生气,可再生气也不能显出来。这样的糟践对一个姑娘家来说太狠了。她虽没三娘有本事,可毕竟是长嫂,她得有当嫂子的担当,不能在这个时候再给三娘添堵。
“老家又买了不少的田,都大牛哥打理着。大牛哥不都说了么?租咱们地的人家现在日子过得可好了,没见哪个不好的。倒是没跟着咱家以前,那日子过得叫一个苦巴。若是三娘你是扫把星,那些人能得好?”
“是啊,是啊。”
张妈也是跟着劝了起来,“莫要理会这些闲言碎语,要我看,这事指不定就是那个没卵子的东西做的。我看宫里娘娘们也见不着圣人的面,犯不着。”
简宁笑笑,道:“你们以为我生气?”
二哥瞪大眼,道:“三娘你不生气?那你怎么半天都不说话?”
“我是可惜这树。”
简宁伸手抚上树干,“好好的古树不知经历多少风霜才能活到现在。这下可好,就因为某些人的私心,竟死了。”
“姑娘知道这树怎么死的?”
赵基眼里精光一闪,“小的查了半天都没发现古怪,根系也没被动过……”
简宁蹲下身,抓了把泥土,呈给众人看,“你们看这泥土……”说罢便是冷笑,“他虽做得隐秘,可却不知这世上有句话叫作,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几人瞪大眼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二哥挠着头,道:“三娘,这不就是泥巴吗?”
“再看看仔细了。”
众人又是瞪大眼,还是赵基眼睛好,过了一会儿,他瞪大眼道:“似隐隐有白霜,难道是?”
“不错。”
简宁点头,“时不时灌以盐水,这树岂能活?”
“好手段!”
赵基咬牙,“这定是入秋后才做的事,不然天气炎热,定会被发现。”
“那倒也未必。”
简宁道:“只要量用得少,即使是夏天也发现不了。”
“姑娘是如何发现的?”
福大好奇地问道。
“猜的。”
“哈?”
众人无语。这也能猜?
简宁未理会众人的惊讶,只道:“将府里的杂役找来,做几个栅栏将这树围起来。”
“姑娘这是要?”
“自然是要请陛下来观赏。”
众人一听便是明白简宁的意思,可陛下知道又有什么用?如今可是世人都觉自家姑娘是不祥人了啊。
“可是先生,就算陛下知道了也无证据证明是谁做的,且现在舆论纷纷,先生的清誉受损,这……”
简宁笑笑,“我在乡里时就被人说不祥,他们爱说就说吧。只是做这事的人可不仅仅想要我名誉受损,他更想的是利用这个将我等靠山拔除,所以我们只要让天子清楚就好了。”
赵基琢磨了下,点点头,“先生说的是,只要陛下信您我们就无虞。”
下午正德来了。下了罪己诏后,正德当真一副洗心革面的样子,对政事勤奋了许多。甚至,一月中也会回宫住上几日,这让隐藏在暗中的正直大臣们都欣慰不已。
他们的陛下总算是长大了。最关键的,刘公公再也不能代天子言了,内阁的权力又慢慢回来了,出现了一种微妙的制衡。
皇帝是个辛苦职业,不过月余,正德清瘦了不少,更显五官立体起来。
只是那性子还是没怎么变,到了简家依旧是直接嚷嚷,“张妈,快,给我上点点心,饿死朕了。”
简宁抿嘴,道:“陛下怎每次来都跟饿死鬼似的?”
高凤咂嘴,这话也就简宁敢说。
“怎么?吃你点东西心疼了?”
正德手往袖子里一伸,掏出一个袋子来,道:“海船又回来了,这回在海上遇上了西夷人,喏,这宝石听说出自天竺,我给你带来了。”
“西夷?”
简宁警惕起来,“那是哪里人?”
“哪里晓得他们的国家在哪里?只知离我大明万里之遥,皆是红毛碧眼,言语不通,听张永说,一身的臭味,看着跟海盗似的。那船也跟我大明不同,船帆颇多。见到我大明舰队,便是打出旗帜,一番比划,才闹明白是想贸易。后来就一起到了东瀛国,真想不到,那倭国竟有通西夷语的人,得知我方身份后,其中领队之人都哭了,说是找上国很久了,想来进贡,说是什么葡萄牙人,真是奇怪的名字。”
简宁的手一颤,葡萄牙人已摸到大明的门口了?她隐约记得,葡萄牙人就是在嘉靖年间在澳门居住,以收买官员的方式占据了澳门。嘉靖得知后还斩了几个官员,可却是然并卵,澳门上的葡萄牙人就从赖着就不走了。
想到这里,简宁忙道:“那陛下可允许他们来朝贡?”
正德蹙眉,“朝里大臣对此争论颇多,不过朕倒是希望看一看这伙人。”
说罢他便是压低声音道:“别看张永那小崽子在宫里长大,可眼力也是不俗,他说那群人身上带着杀气,显是见过血的。如今说自己是什么葡萄牙君王派出的特使谁知真假?”
“那陛下为何还要见他们?”
“要说他们是叛逆之人吧,张永说了,看着也不像。蕞尔小国,普通百姓哪里能有那么多条海船?还能跨海而来?所以我就琢磨着,这葡萄牙国是不是就跟那鞑子似的,全国一体上下,都是以抢劫为生的?所以见见也好,也好有个了解。”
简宁有时鄙视正德,可有时又特别佩服他。这人看着熊吧,可有时又特别聪明,总能从细节处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就说这事,就凭着张永的描述他竟能推理出葡萄牙的立国模式,这可不仅仅是聪明了。
“刚刚陛下说西夷人我就惊讶了。”
“嗯?”
正德扬眉,“难道你也听说过?”
“陛下忘了?我的家乡靠海,时有海商来常州购买货物。我既以写话本为生,自然要多打听各类轶事,时常去那茶馆坐坐。这一来二去的,倒也听过这西夷人的事。”
“哦?”
正德来了兴趣,“你都听到了什么?说说,说说。”
“我是听说咱们私下出海的小海商被这些人也抢劫过……”
正德的脸立刻就阴了下来,“蕞尔小国竟敢劫掠我上国子民财物?”
简宁心里偷笑,没想到正德还是个小愤青。
“但也有大海商实力强大,与其交流过。听说这西夷国在海的另一端的大陆上,诸小国林立,连年征战,颇似战国春秋。在此之前,此地也曾统一过,有过极为辉煌的时候,不输我汉唐。我说一个名字,陛下便明白了。”
正德眼里的好奇越来越重,“什么名字?”
“大秦。”
正德呆愣在那儿,有些不敢置信地道:“难道是后汉书里记载的那个大秦?”
“是。”
简宁点头,“我们称呼的大秦在他们那儿叫罗马,但也有海商说,后汉书里记载的大秦不对,反是唐人杜还所记载的更像是现在的西夷诸国。”
“你说的是拂菻国?”
正德倒也是知识面颇广,大概看杂书也是他的乐趣之一,听到简宁这样说,当下背了出来,“拂菻国在苫国西,隔山数千里,亦曰大秦。其人颜色红白,男子悉着素衣,妇人皆服珠锦……王城方八十里,四面境土各数十里。胜兵约有百万,常与大食相御。”
简宁笑着点头,拂菻国应该就是东罗马帝国(拜占廷帝国),所以说杜还的记载更准确些,汉代说的大秦应是在南高加索一带。
“我听那些海商说,他们的国王都受制于教廷。”
“教廷?”
“是的,这是他们的信仰。”
正德瞪大眼,“等等……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是被宗教所统治?”
简宁用力点头。正德的表情变得无比精彩起来,两眼睛瞪得都快脱框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确定自己没发烧后,才道:“这,这都什么年头了?居然还有人搞这套?楚国以巫治国,最后也是因此亡国,他们搞出的那些事至今为人诟病,这西夷国的人莫不是脑子被门缝夹了吧?君王居被跳大神的管着?”
简宁差点就笑喷了,正德这比喻绝了。
“可不是脑子坏了么?好好的一个国家就给这样跳大神给跳得四分五裂,到现在还崩坏着,还用活人祭祀。若是有人提出疑问,就将人放火里烧。”
正德想了下那画面,不由脖子背后发凉。莫看大明至今保留着一些很不人道的刑罚,可那些刑罚都是轻易不会动的,除非真得民怨极大了,且犯了谋反以及十恶不赦之罪。
就算如此,都是慎重得很。地方上,哪怕是一个边陲之地,处决死刑犯都要层层上报,要他这个天子亲笔朱批的。在他批示前,还得左右核审。
大明的法律制度或许执行不到位,可与同时代的国家相比,那绝对是文明先进以及人道的代表。所以像这种提出疑问就要被火烤的事,正德这个大明天子表示惊悚了。
这特喵没开化吧?再想想,果然是没开化,当真是一群蛮夷!
正德摇头,“难怪出来抢劫,这样的国家有什么出息。”
“陛下莫要小瞧了他们。”
简宁道:“我可听说,他们已慢慢反省了,从而以商立国,鼓励国民赚钱,发明搞创造。陛下,如今我大明看着强盛,可我大明却连去西夷国的海船都没有了。而那葡萄牙人如今已摸到了我大明的家门口。陛下试想,三代人过后,若是他们举国而来,我大明又当如何?陛下莫要轻视他们,想想当年的蒙元,谁能想到蜗居在大漠深处的一个小部落竟能吞并掉我汉人大好河山?”
正德的神色一下凝重,“不止是我汉人的地,还有契丹与金人。”
“所以,陛下,我等若自大就会落后。如今我们见识了外面的世界,便不能停下脚步。陛下,我可听家乡的海商说过,那些西夷人说咱们脚下的地是圆的,有人已经证实了这一点,他们坐船漂流,最后真的绕了一个圈回到起点了。且在旅途中发现了不少肥沃的无主之地。如今我大明海船是落后了些,可若是将这些贪财的西夷吸引过来与我国工匠共同造船,总有一日定能再现七下西洋的壮举。届时,以我大明国土之广袤,人口之众多,西夷诸国有谁是咱们的对手?那些无主之地,呵呵……”
正德的呼吸一下就急|促起来,“你说得不错。我下了罪己诏,宽恕了那些造反的农民,并且把海贸所得都用来赈济那些叛民,如今已见成效,好多人都回家去了,不造反了。至于首犯,我也不计较,已让当地镇守太监想法开些织造作坊以及肥皂作坊,让那些人有可口饭吃……”
简宁笑了起来,忽有种吾家孩子初长成的成就感,“陛下,你看,其实很多事都是我们钻牛角间了,只要放弃一些东西,我们就能让一潭死水活起来。陛下拿海贸利润来弄作坊,有了活干的百姓就不会造反,他们造出来的东西我们可以卖钱,这样循环下去,这水还能成死水么?”
正德望着简宁,忽然拉住简宁的手,真挚地道:“云舒,自打你来了我身边,我就觉我的心里有了光,对世道有了盼头。”
说着他便冲高凤道:“把东西拿上来吧。”
“是,陛下。”
几个宫婢抱着长长的木匣子进来,打开后,简宁只看一眼便傻眼了,“这,这是大袖衫?”
大袖衫乃是大明有封位的女子才可穿,是礼服。能穿这衣服的要么是皇妃,要么是命妇公主等。
“这是皇贵妃所用大袖衫,朕不能立刻封你为皇贵妃,那不合规矩。但是,你信我,只要你进了宫,我就晋封你为皇贵妃。”
简宁张大嘴|巴,都吓傻了,这人发什么疯?
“眼下直接封妃也不行,所以只能委屈你一下,先封个贵人,等入宫过几月再封美人,过两年就封为妃。本想封你为贤妃的,那是众妃之首,仅此于贵妃,可那位置被人占了,我想把人赶下来,想想用过的东西也委屈你,又想封你为惠妃吧,可想想这没什么特色,我大明妃位就那几个字,都配不上你,所以我思来想去的,就想了一个新封号:穆。贤德信修,肃容持敬曰穆,像你吧?哈哈……”
简宁耳朵边嗡嗡的,根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已经傻了。
他终于正式提出来了,那,那自己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