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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东方未白,青青便已起身,刚一出门,却发现,那两人竟起得比自己还早。
一看两人眼底的青影和灰暗的面色,她便知他们这一夜只怕压根没能睡着,不禁有些后悔告诉聂冉太早,他如此防备的姿态,以问晷的细密心思和奸猾手段,若是相处下去,只怕吃亏的反倒是聂冉。
只是当着问晷,青青也不便明说,正好石藏的副将已在门口守着,便叮嘱他看好自家园子,带着两人一同上山练剑。
前几日本因青青手下从不留情,尤其是前三日曾与她过招的剑士,无一幸免,导致众剑士对她望而生畏,几乎都无人再愿前来。
于是,范蠡便下令,让所有越兵轮番前来学剑,同时公布了赏格——能在青青剑下坚持三招的,可升为十夫长,能坚持十招的,可升为百夫长。
越兵自从吴越一战大败之后,几乎再无出战机会。军中老兵几乎死伤殆尽,而这些新兵多是这几年才长大的少年,小的不过十四五岁,大的也不过二十左右,士兵不出战,便无晋升之机。如今这个看起来触手可及的机会放在面前,众人就忘了前几日那些受伤的同僚,争先恐后地报名参与。
这日来的越国剑士中,还有一些是昨日曾跟着石藏上山的越兵。他们对青青的感觉则与前者不同,昨日若非青青及时赶到,不单是石藏,只怕连他们都难逃一死。当时青青被问晷暗算,两人“同归于尽”落下飞瀑之时,石藏还让人下山寻找,没想到只过了几个时辰,她便自行上来,还带上了那个楚国的间客。
问晷刚一出现的时候,石藏的副将石飞便要命人将他拿下,还不等青青替他说项,他居然拿出了一份楚王签署的国书,请人送交越王。他拿出了楚国使者的名牒,石飞自是无权动他,只得先行回报,却也留下一队人盯着他,无论这国书名牒是真是假,都不能放他就此离开。
青青不懂这些事儿,只是有些好奇他身上哪里藏着这些文书,居然还是金丝帛书,而非寻常竹简,单是这两份文书,造价约莫就够她们母女一年的生活所用。
聂冉看到却嗤之以鼻,他若是肯为诸侯王公所用,这种文书要多少有多少。只是他本是燕地的一介弃儿,自幼跟随聂渊长大,二十年间游遍天下,看尽人情冷暖,尤其是诸侯世家中的蝇营狗苟,对此根本不屑一顾。
这种东西,若是不认的人,就是一团烂布,毫无用处。若是对方肯认,那也是因为有足够的利益,利字当头,无论什么身份,哪怕那张破竹简当令牌,也一样有人认账。
问晷似乎根本不怕越王不认,交了国书名牒,便在一旁看青青练剑。
昨日青青来得太快,出手更快,转眼间就让冥皤玩火自焚,他自知不敌才会用毒锁暗算她,却没想到,她非但剑法了得,居然还无惧剧毒。这让他越发相信那朱果的神效,坚定了留下来的信心。他素来行事谨慎,虽是暗中潜入越国,却也通过东皇要了封楚王亲笔签署的国书留作后路。
当时他只是准备,若是不能从青青处得到兵书剑谱,便与越王合作。越王反吴之心昭然若揭,早有心联楚攻吴,只要有这封国书在手,他就能向越王施压,要他们交出青青。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青青竟是自家堂妹,还是那个十八年前叛离赵家的十九叔后人。
他也是靠着这点血脉相通,才保住了一条性命。如今身份曝露,他想留在越国,就只能靠这封国书,一试越王的心意。
此刻看来,他的选择无比正确。他从三四岁就开始被父亲抓着习武,六岁就被送去楚国为间,在死士中挣扎求生,见识过的高手数不胜数,可从未见过像青青这样的。
一开始,他以为青青的厉害,全在于一个“快”字。
无数个曾经倒下的前辈和“师父”都告诉他,死士和刺客,最关键的一个字,就在于“快”。绝大多数刺客,只有一次出手机会,一击不中,往往就是横尸当场。这一击要够快够狠够绝,方能在对方猝不及防之际,功成身退。
青青的剑,是他所见过最快的剑。连冥皤的火,都未能快过她的剑。
可现在看到的青青,非但不快,反而很慢。她一个人练剑之时,随心所欲,出招全无定数,轻飘飘的忽左忽右,动作极之轻灵曼妙,剑在她手中,不似杀人利器,反倒像是一场舞蹈,让人目眩神迷,忍不住屏住呼吸。
可当一有人上前,想要一试身手,原本和风细雨般的剑招,就会忽然变成了狂风暴雨,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如同闪电般直戳对方执剑的手腕,不偏不倚,就在手掌正下方一寸处,轻轻一击,便足以让人失去力气,弃剑而退。
尽管范蠡定下了赏格,越国剑士斗志昂扬,可一个时辰过去,依然无一人能在青青剑下走过三招,问晷默默地在一旁看着,一双眼中光芒闪烁,似乎在努力地记下她所用的每一招每一式,生怕有半点遗漏。
聂冉起初还看着青青,后来注意力却转到了问晷身上,见他看得如此专注,眉梢一挑,拍拍他的肩头,热切地说道:“光看不练也没用,不如咱俩再来比划比划?”
问晷被他拍得肩头一痛,嘴角也跟着抽了抽,转头看了眼他那“不怀好意”的笑容,明知自己若不用机关暗器,绝非此人对手,可当着青青和那么多越人,他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有青青在这里,聂冉就算再怎么欺负他,也不会要了他的命。
这两人一开始动手,青青在一旁看到,就干脆停下手来,不再接招,而是饶有兴致地看起这两人过招。昨日他们也曾打过一场,只是那时青青要照顾阿娘,并未亲眼目睹,这会儿一看,便看出这两人差距的原因所在。
问晷是在楚国的间客九歌中长大,从小学的便是杀人之术,无论用什么手段方法,只要能战胜对方便可。无数死士用自己的血肉奠基,才能养出几个顶尖的刺客。可他们所恃的并非单纯的武功,剑法再厉害,能以一敌十,以一敌百,也无法抵挡成千上万的铁甲战士,而一个刺客、一个死士,却能靠着自己的一次刺杀,改变战局,影响一国乃至天下的大事。
若论刺杀,或许聂冉不及问晷的无所不用其极,可这点到即止的比剑,问晷却远远比不上聂冉苦练多年的一身本领。
聂冉的剑法几乎与青青截然相反,非但不够快,反而很慢很慢。这种慢,是真的慢,问晷连着刺出十几剑,剑尖都抖出两朵并蒂而放的花儿,让人看着心旷神怡之际,恍然未觉这竟是来自地狱的血色毒花。
可聂冉并没有像从前与青青过招时那般以快对快,反倒是慢慢悠悠地一剑挥出,看似潇洒随意,倒有几分青青今日剑招的气度风范,问晷起初不以为然,等看到那剑尖几乎都要碰到自己的衣衫时,方才骇然。
那慢悠悠的一剑,虽然慢,却带着雄浑的内力,气势如山,只一招,就封住了问晷所有的退路,仿佛要将他困在自己身边,那看似不起眼的长剑剑身上,隐隐还有几点桃花状的印记,无论他怎么躲怎么避,都如跗骨之蛆一般,紧紧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青青见问晷被聂冉压得快要喘不过起来,不觉好笑,正准备喊停两人,回去准备早饭,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她就忍不住揉了揉额角,“这又是什么人?难道问晷的国书有假,被人找上门来?”她不禁有些头痛,问晷当日跟冥皤两人配合默契,在山林中当真杀了不少越兵,如今若是留下他,只怕这些越兵不一定能与他安然相处。
“多谢聂兄手下留情!”问晷显然也听到了马蹄声,急忙收剑停手,朝那马蹄声响起的来路望去,果然没多久儿,就能影影绰绰看到一人一马,飞快地朝着此地冲上来。
这苎萝山虽属于天目山山脉,可并不似主山那般奇峰迭起险峻陡峭,而是地势平缓四季常青,加上山间常年有清泉飞瀑寒潭,草木繁茂,哪怕再热的天气,也能让人感觉浑身清爽。
正因为如此,青青一看到送信人满头大汗的样子,心中一动,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示意众人停手,方才朝着那一人一马走去。
来得竟是范蠡身边的亲随范平,一看到青青走来,便翻身下马,跪在她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范平见过姑娘!”
青青微微皱了下眉,说道:“不必行此大礼,你家大人派你来,可是为了问晷之事?”
范平摇摇头,抬头望着她,忧心忡忡地说道:“今日大王刚刚召集群臣议事,就有人带着秦国使者来访……”
“秦国使者?”青青一怔,没想到出了问晷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楚国使者之位,竟然还有秦国使者会来,而这人一来,范蠡就立刻派范平来通知自己……
她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来人——可是秦国离锋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