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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家之道,本就是死中求生,乱世重器。
若当真天下太平,无战乱之忧,兵家自然无可为之地。
可若是天下大乱,诸侯征战不休之际,无论是会盟和谈,还是攻城略地,最终要靠的,还是兵家之道。唯有胜者,方可定尊卑,决生死。就算是齐王,想要坐稳王位,想要重新称霸中原,都免不了要与鲁吴一战。
孙奕之就算不再领兵作战,就算已被夫差通缉,可他依然是这个时代最出色的将领之一。这些天他人在齐国,跟着田家马队一路行来,就是为了找到最合适的机会与路线,利用眼下的情势和手中的资源,暗中操控三国之间的战局。
坐以待毙,东奔西逃,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恩怨分明,有仇必报,才是孙家的家风。
次日一早,伍封和伍清兄妹称病留在了穆陵,孙奕之带着换了男装的青青,直奔临淄而去。
这一次,孙奕之特地给自己和青青都乔装打扮了一番,剪了马尾贴成胡须,脸上更是不知抹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药草,变成了一个红面黑髯花白头发的老者和一个青衣小厮。青青自从患病之后,对孙奕之最为依赖,自是言听计从,根本没想过什么男女之别,反倒觉得乔装打扮格外好玩,扮起小厮来,也格外认真,傻里傻气的模样,还真像是个初出茅庐的乡下小子。
如今齐国国君方薨,新君初立,内忧外患,这一路上除了来来去去的官兵之外,还有层出不穷的流寇山贼,几乎逢山过林,都会遇到劫道的。孙奕之这回扮作老者,有青青在侧,干脆袖手旁观,看着她三两下就将人撂倒,若非早已提醒过她不得伤人,这一路上还不知有多少人要倒霉。
对于青青来说,这不过是练手而已。她忘了自己曾经学过的功法剑术,可每每遇到危险之际,都会不自觉地出手应对。孙奕之起初担心她不能掌控体内强大的内力,一旦引起反噬或错乱,必然会对自己造成极大的伤害。
可他却不知,青青所习之道,乃是一奇人根据她的天性所授的自然之道,如水随形,如意随心,吐呐呼吸,皆顺其自然。
呼吸是自然,行走是自然,就连坐卧睡眠,亦是自然之道。
就连她的剑法,也全无剑谱可循,是她在与白猿山豹的搏击厮杀之中,日积月累而来。每一次遇到不同的对手,就刺激她想出不同的剑法,就连当初授剑之人,如今若单论剑法,也未必能比得过她的随心所欲,千变万化。
由自然而来,自然要随心而去。
她记不得的剑法和武功,就只能在一次次的战斗中重新拾起来。而如今忘却了一切的青青,心无旁骛之时,武功与剑法突飞猛进,进境之快,连孙奕之都为之瞠目结舌,惊叹不已。
只是这般毫无掩饰的嚣张行径,让二人一到临淄城门口,便有人早早守在那儿,迫不及待地迎上前来。
“这位可是子易先生?在下田盘,奉田大将军之命,前来相迎!”
孙奕之染发接须,如今俨然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见人相迎,也不过是眼角微垂,微微颔首,示意他在前领路,压根连一个字都懒得说出口。青青早已得他吩咐,更是装聋作哑,只是一双晶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倒越发让人看不透他们“主仆”二人的深浅。
田盘是奉田靖远之命前来接人,只知道这位是伍封从楚国请来的高人,昔日与伍子胥交好,乃是难得一见的兵法大家,谋略之深,不下于兵圣孙家之人。
田家虽精通权谋之道,这些年排除异己,独揽朝政,连齐王都被他们控制在手,可偏偏精于算计的未必精通兵法,领军屡战屡败,才无法夺去国、高两家手中的兵权。好容易出了个武功兵法颇为出众的庶子田莒,一路积功方升至大将军,受命统领十万边军,本欲在齐鲁之战中大出风头,却不料出师未捷身先死,竟被孙奕之和一女子夜闯连营,斩将夺首,死得憋屈不说,齐国还不得不压下这一噩耗,只能声称其回乡养病,连风光大葬都无法做到。
田莒一死,田氏更是连个能拿得出手的将领都没有,尤其是面对即将到来的三国之战,想要兵权,却又不能真赶鸭子上架弄个废物统领三军,到时候不但拿不回兵权,万一战败丧命,毁了田家在齐国的基业,更是得不偿失。
因此,伍封在这个时候举荐的这位“子易先生”,简直是天赐英才,适逢其会,让田家一众人简直有种天命庇佑心想事成的感觉,这才迫不及待地让人一路试探,最后又让田家如今的长房嫡子亲自出迎。
要知道,能得伍子胥举荐之人,都非同寻常。昔日他举荐的专诸,鱼腹藏剑,刺杀王僚,助公子光夺得王位,才有吴国如今的国势。而他举荐的另外两人,更是名扬天下,一个是战无不胜的兵圣孙武,令诸国为之胆寒。而另一个,则是夺得吴王宠信,与他反目成仇,甚至将他陷于死地的太宰伯嚭。
从刺客到文臣武将,他举荐之人,最后都名扬天下。
而这位“子易先生”,是伍子胥之子伍封亲口所言,曾得其盛赞,若非隐逸山林多年,不问世事,早已名动天下,难有敌手。
这等高人,自是田氏求之不得的良才。只是田恒生性多疑,就算相信此时此刻的伍封不会与吴人勾结,却也怀疑他言过其词,夸大其实,若是来人当真有此本事,身在楚地,又怎会不为楚国所用?
只是他们才派了些散兵游勇扮作山贼路匪前去劫道,不等“子易”出手,单是他身边那个看似痴傻的小僮,三两下就将人扔了出去。还特地手下留情,显然已知道他们的用意,田恒这才多加了几分关注,让自家嫡子将两人直接带去田家在临淄城中的一处别院,由他亲自接见。
田恒能在十余年间,斗垮齐国辅政公族国、高两家,驱逐前相国晏婴之子晏圉,先立悼公,又立简公,将昔日同谋之鲍牧一族尽数铲除,独揽朝政,连如今齐王问政之时,都要先问过他,其谋略手段可见一般。
然他此时不过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面色红润,目光炯炯,虽体型矮胖,可坐在高榻之上,居高临下地俯瞰孙奕之之时,亦有种睥睨冷傲的气势。
孙奕之随田盘一同走进正堂之中,青青被留在门外之时,他微微一笑,吩咐道:“你在此稍后,莫要走开。”
青青虽有不甘,但见他眼色郑重,也只得点头应下。
然孙奕之进殿之后,见田恒仍高坐台上,由身边侍女捶肩喂食,神色傲然,似乎根本没看到田盘带他进来。连田盘上前通报,他也只是轻轻一挥手,冷淡地说道:“坐!——”
孙奕之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一笑,转身便走。
“先生留步!”田盘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父亲一句话,就惹恼了高人,急忙上前劝阻,“家父实在是身体不适,方不能起身相迎,还望先生入座,慢慢说来……”
孙奕之冷哼一声,说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此地国将不国,灭顶将至,尔等还有心思沉溺靡靡之中。既已等死,又何必寻我?伍封小儿误我!哼!”说罢,拂袖而去,田盘伸手欲拦,却觉一股大力从他衣袖之间传来,将他震开几分,从容而去。
“走!——”
孙奕之大步走出正堂,在门口冲着青青微微一扬头,青青立刻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朝着门外走去,田盘在后面追着大喊留步,可非但没能追上,连院中其他侍卫企图上前阻拦之时,却连手都没碰到两人衣角,就被青青出手如电地抓住手腕,反手扔了出去。
正堂距离前院大门不过百步,孙奕之和青青才走了一半,已扔了一地侍卫,俱是手足脱臼,哀嚎不已。
“关门——留客——”
眼看他们就要走到门口,里面终于传来田恒阴冷低沉的声音,两列顶盔掼甲的士兵从门廊疾步涌出,关上了大门,严阵以待。
田盘总算赶了过来,冲着孙奕之深深一揖,说道:“子易先生息怒!家父有请!——”
孙奕之冷冷地看着他,眉心微蹙,轻哼道:“关门揖客,便是你田家的待客之道?子易不才,当不起令尊之请……”
话音未落,却见四名侍女抬着肩舆从内堂缓缓而出,田恒端坐其上,面色却远不如先前红润,反倒带着几分惨白之色,遥遥冲着他拱手一礼,苦笑道:“恒有伤在身,一时失礼,还望先生多多包涵!”
孙奕之有些意外地看了眼他盖在薄毯下的双腿,轻轻抚过颌下长须,缓缓说道:“既是如此,此间之危,某亦无解,恕罪!”
田恒干笑一声,说道:“先生言之过重,齐国乃诸侯之长,兵精将广,如今新君开明,我等竭力辅佐,又何谈危急?今日请先生到此,是为小儿之师,还望先生莫要嫌弃小儿资质鄙陋,不吝赐教!”
“哦?原来是要拜师于我?”
孙奕之长眉一挑,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个高深莫测地笑容来,“子易惭愧,自身尚未能堪透天道,岂敢为人师表?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