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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耳学识广博,亦曾师从多人,闻一知十,博闻强记,老师皆言之教无可教,为藏室史多年,已将周王室藏书阅遍,对这类上古文字亦曾有所研究,原以为天下已无未读之书,如今一见着龟甲铭文,立刻便着了迷,哪里还管自己身体状况,抱着那龟甲就不肯撒手了。
扁鹊跟孙奕之交换了个眼神,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
老头子的身体,的确是到了年纪,五脏六腑都已有衰竭的趋势,人生百年,终有一老,他作为医师,再清楚不过。可他更明白,一个人若是自己没了生存的愿望,那无论多大年纪,都无药可医,但若是心有牵挂,有着强烈的求生欲,什么样的奇迹都有可能出现。
孙奕之现在做的,便是让他多了个牵挂,多了个心愿,看不完这些龟甲龙骨记载的秘闻,李耳就算死也不肯瞑目的。
他这样心志强大修为高深的人,一旦有了这种念头,爆发出的生命力,便足以抵抗岁月的流逝。
李耳正在研究那龟甲上的铭文,压根无视于两人的存在,喃喃地说道:“这是巫医的记载,上药为君,主养命以应天,无毒,久服不伤人;中药为臣,主养性以应人,无毒有毒,斟酌其宜;下药为佐,主治病以应地,多毒,不可久服……这是神农本草经,这是真的神农本草经!”
相传当年神农尝百草,为得就是寻找治病良药,后来经过几代巫医口口相传,渐渐整理出这部《神农本草经》,然而一直也是属于传说中的东西,谁也不曾见过。所幸其中大部分药物的用法,君臣佐使,七情和合和丸、散、汤、酒、膏的药剂制法都流传下来,又经过百草门不断改良,如今方有大成。
饶是如此,这口耳相传的药经之中,难免会有所疏漏谬误,对于扁鹊来说,这部龟甲铭文所记载的《神农本草经》当真是无价之宝,若不是因为李耳和孙奕之的关系,他压根舍不得拿出来给别人看。
见李耳居然能认出这铭文来,扁鹊亦是喜不自胜,急忙上前说道:“先生也知道这《神农本草经》?”
李耳瞥了他一眼,颇有些得意地说道:“何止知道,老夫三十年前便已看过,你师父手里的那部本草经残卷,便是老夫赠予他的。”
“啊?!”
扁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很努力地回想,可三十年前……他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幼儿,是前任扁鹊将他捡了回去,他从小就知道,《神农本草经》是百草门的根本,可门主手中只有一部残卷,其余都是口口相传的用药秘诀,他也曾想过将其记录下来,方才走遍诸国,一边治病救人,一边寻药辨药,想在自己这一代,将本草经整理完整,以便传于后人。
结果仿佛老天庇佑,孙奕之和青青从玄宫中挖掘出无数龟甲古文,其中有些碎片之中,便零零星星记载着《神农本草经》,虽有些零散不全,但以他的经验,一看便知这才是原版真迹,只是年代太过久远,不少龟甲上的字迹模糊,还有破损缺漏,全要靠他一点点修复整理,故而一直随身带着几片,一有空便要研究一番。
今日本来是拿这个引起李耳的兴致,不料他不但认得这龟甲铭文,还知道《神农本草经》的来历,怎能不让扁鹊激动兴奋,难以自已?
李耳笑眯眯地说道:“不过老夫当初看过的,便是一部残卷。这《神农本草经》流传千年,本是口口相传,能记载下来的,也不过是一鳞半爪,你们百草门原本就出自玄宫一支,能得其残卷,再加上原有的经验,定然比老夫见过的更多。你师父当年,就曾答应过老夫,若有一日,能得其全本,便会抄录一本,赠予老夫,看来,这件事,就要落在你身上了!”
扁鹊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一礼,说道:“荣幸之至!只是晚生对这铭文所学不足,尚有不少疏漏之处,先生若肯指点一二,晚生必当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有多少都拿出来便是!”李耳哈哈一笑,伸手拍了孙奕之一把,说道:“有这等宝贝,居然现在才拿出来,真是欠打!”
“是弟子一时疏忽,师父要打要骂,弟子绝无怨言。”
孙奕之汗颜地说道:“先前是因为难得一见师父,之后因为弟子的婚事,忘了告知师父,是弟子的错,还请师父责罚。”
李耳拍拍他的肩头,轻笑道:“是该罚,那就罚你日后将这铭文拓本,都抄录一份给为师,为师就饶过你这一次!”
“全抄?”
孙奕之顿时叫苦不迭,求饶道:“师父,这龟甲成千上万片,其中还不知有多少完整,我和青青鲁盘整理了好几天,才整理出一小部分,其余还留在玄宫中慢慢收拾着,全抄下来……弟子实在做不到啊!”
“有那么多?!”
李耳一听着龟甲数量,白眉下的一双眼便精芒迸射,亮晶晶地望着他,期盼地问道:“你若没时间抄,干脆就交给为师,为师认得的铭文,比你可多得多!”
“如此最好!”
孙奕之自是求之不得,他上次在玄宫中整理龟甲,就差点累趴下,青青和鲁盘都不认得龟甲铭文,他虽曾跟阴阳子学过一些,却也不曾精研,只能大体分类,有关史料记载的,都已装箱送去孔府,其余巫医卜筮、天文形象之类,一部分给了扁鹊,其他大部分还在玄宫之中,交给鲁盘慢慢收拾。
只是鲁盘识字有限,就算能整理,也无法译出铭文内容,若能有李耳这等大师级人物出马,亲自整理,自是比鲁盘强出不知多少去。
至于他自己,虽学识不浅,但终究只是涉猎有余,精研不足,加上更喜欢沙场征战,快意江湖,这些文字堆中的活计,根本非他所长,能有人代劳,简直就是天赐救星。
三人商议了一番,李耳便决定先让孙奕之带路,领着他和扁鹊前往玄宫一行,等青青孝满之后,再回来择期迎亲。孙奕之虽不想离开邯郸,但面对师父和救命恩人,实在无从拒绝,只得先答应下来,待明日告诉青青一声后,便先行去卫国一趟。
李耳和扁鹊两人干脆秉烛夜谈,将现有的几片龟甲都拿出来,彻夜研究,李耳在兴头上之际,精神奕奕,全然不似先前那般看淡生死,了无生趣。
次日一早,孙奕之便上赵府去找青青,只是赵氏门规森严,他这样订了亲的未婚女婿,压根不允他进后院半步,只能在前庭等候通传,最后还是赵无忧出来说话,莫说赵鞅,连赵毋庸的面都不曾见到。
赵无忧一听他说要离开半月有余,就忍不住皱起眉来,含糊地说道:“孙兄有何要事,连这几日都等不得么?青妹如今正在孝期,你们的婚期未定,若是有什么事,该如何与你联络?”
孙奕之迟疑了一下,见他眼神闪烁,飘忽不定,神色更是有些古古怪怪的,便咽下了原本要说的话,改口说道:“这你放心,我心中有数,必不会耽误婚期。还请赵兄转告青青一声,请她安心备嫁,我会尽快回来。”
赵无忧点点头,还是忍不住问道:“不知孙兄打算去往何处?青妹若是问起,小弟也好告知。”
孙奕之笑了笑,说道:“青青方才回家不久,就算我们成亲,也要在邯郸住些日子,我买了个小宅子,想着要再买些东西,以免成亲之时失礼于人。眼下家中人手不足,就得亲自出去走走,选些合适的东西,赵兄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带的,尽管开口。”
赵无忧见他不愿明说,只得点点头应下,说道:“其实赵氏亦有商队在诸国往来,孙兄若有什么需要,可到西市前三家商铺一看,这嫁娶日用之物,应有尽有……”
“多谢赵兄提点,只是我用惯之物,还想自己去看看。”孙奕之谢过他的好意,眼见再坐下去也见不到青青,便出言告辞,等赵无忧送了他出门之后,转过几条街,确定身后无人跟着,这才又绕了个圈子,转回赵府。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走正门,而是从后巷赵氏族人聚居的杂院潜入,小心翼翼地避开赵府中的下人和侍卫,费了大半个时辰的功夫,终于找到了青青住的院子。
青青正在院中练剑,这守孝之日,衣食简便,不得出门,每日除了守灵拜祭之外,她便得空就练练剑,只是在这里既没有通灵的白猿,亦没有离锋那般旗鼓相当的对手,一个人练剑格外无趣,就连赵无忧今日也没过来,她心中憋闷,剑招一剑快过一剑,整个院中只见她身影如电,游走不定,剑光所过之处,叶落枝断,院中的几株桂树都被她削出了两个大绿球般的树冠。
孙奕之翻墙而入,还没落地,便听得剑风凛凛,倏忽而至,急忙叫了一声,“是我!——”
青青翩然而至,冲他微微一笑,说道:“知道是你,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