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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
孙奕之后悔莫及,他若是早早将此事告诉她,或许她也会生气,也会有怨恨,但好生劝导,终究有和解的机会,可在此时此刻,当众被人揭开伤疤,纵使当初是职责所在,是无心之举,可到了这一步,却被人成功里离间了两人的感情。
他一直防备着的离心蛊,根本不及这一招来得阴狠毒辣。
离心蛊伤的只是身,可身子再痛,又如何比得上这一刻心如刀绞的痛?
那时他才刚刚从军中调入吴王宫中随扈,一年到头不知要遇到多少次这样的明里暗里的刺杀,赵戬只是其中一个,若非后来血滢剑被盗,他几乎都忘了那个以最惨烈方式殉剑的刺客。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与青青之间的纠葛,竟是从那一次开始。
只是曾经以为,只要他不提起,就无人知道,赵戬死的时候,他就在当场,哪怕杀死赵戬的是他自己的剑,可起因还是挡下了刺杀的他。
青青双目赤红,脑中一片混乱,忽地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剑!我的剑呢?”
“青青!”孙奕之伸手想要拉住她,可她身形一晃,如离弦之箭般,直冲了出去,原本在礼堂中的宾客见此情形,来不及躲避的,都有几个在门口被她撞翻在地。
李聃一顿足,重重地叹了口气,“唉,怎会如此?奕之,快去追她回来!”
不用他催促,孙奕之已跟着冲了出去,李聃和扁鹊只能留下来,一边拿下了素年赶紧救治,一边让人先送宾客离开,新郎新娘在拜堂之际被人破坏,搞成这样,谁也没心情在招呼这些客人了。
素年显然是中了剧毒,说话之际便已七窍流血,青青一松手,她便如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口中不住地往外冒着黑红色的血泡,眼看着就要活不成了。
扁鹊到她身边,刚要握住她的腕脉,忽然听她干呕了两声,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便见她哇地喷出一口黑血来,血水中还带着暗红色的内腑碎块和一条食指粗细的虫子!
那虫子在血泊之中昂起头来,扁鹊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后背一阵冰凉,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那虫子便忽地身子一弓,竟弹跳了起来,直冲着他的面门飞去。
扁鹊的医术卓绝,可内力武功不过寻常,这当口眼睁睁看着那毒虫朝自己飞来,愣是浑身僵硬,竟不知该如何闪躲。
“闪开!——”
一股大力忽地从身后传来,他被人一把揪住了后衣领,猛地向后一扯,整个人失去重心便要栽倒在地,却正好看到一张小几从后面扔了过来,正好挡在他面前。
那看起来肉呼呼的虫子,头角峥嵘,飞在半空里,居然呼地张开一双薄如蝉翼的翅膀来,一头撞在那山枣木小几上,竟然没被砸成肉泥,反倒生生在几案上钻出个洞来,呼呼地扇动着一对薄薄的翅膀,不屈不挠地朝着扁鹊飞去,大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架势。
“是蛊母!”
堂中尚未散去的宾客和孙家众人之中,忽然有人惊呼一声,此言一出,满堂哗然,哪怕是门口被方才被青青撞翻的客人,这会儿连爬都没爬起来,便直接一翻身朝门外滚去。
蛊毒的厉害,无人不知,这女子方才吐出的血块和内腑残渣,显然已是被这蛊母毁去了五脏六腑,如今蛊母破体而出,显然要是要下一个宿主,再留在这里,岂不是等于送死?
扁鹊只觉得浑身汗毛直竖,被拽倒在地时,下意识地从怀中抓住个东西,朝那蛊母砸去。只是方一出手,看清自己扔出去的东西,他便后悔不迭,那是他最近无时无刻不在研究的《神农本草经》龟甲,也不过巴掌大小,莫说能不能砸中那飞虫都成问题,就算真的砸中,那虫子如此厉害,若是毁了这龟甲,他岂不成了百草门的罪人?
可没想到,那蛊母还真的不偏不倚,迎面撞上龟甲,只是龟甲分毫未损,那蛊母却啪叽一下摔落在地上。
这次不等它再飞起来,一只大手已然抄住那枚龟甲,“啪”地一下当头照着它拍了下来,砸中一下还不算,连着啪啪啪地拍了几下,生生将那凶横霸道的蛊母拍成了一滩虫泥,方才停下手来。
“这臭虫子还真是恶心!”
李聃将龟甲丢给扁鹊,厌弃地说道:“这玩意儿是蛊母的话,子蛊必然离得不远,你赶紧洗干净龟甲,随老夫已同出去找那该死的虫子。”
扁鹊接过那占满虫液的龟甲,手都跟着抖了几下。
蛊母再凶横毒辣,遇到这千年龟甲,终究还是逊了一筹,被砸成肉泥之后,再也看不出原来的形状,他也只能看看站炸龟甲上的蛊虫尸液,来判断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这是子母蛊,蛊母既然在此,子蛊必然不远,只怕……就在他们二人身上……”
他与李聃对视了一眼,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的担忧和后怕之色,方才的变故来得太快,他们根本没来得及劝说青青,那两人便已冲出了家门,眼下蛊母已死,就不知那子蛊的作用为何,这蛊毒之术乃是源自南越,然山路难行,流出的毒蛊原本就极为稀少,这种子母蛊犹为珍贵,想不到竟会在此出现。
司时久跟随孙奕之时日已长,只需要他一个眼神,司时久便知该如何下手,方才孙奕之为了追青青,丢下了一众宾客不顾而去,匆忙之间,也只顾得上给他默然地使了个眼色。
清理礼堂,收拾那个叫素年的女刺客,司时久心下一片茫然,他虽是密谍暗探,却也不敢随便去查孙奕之的履历战绩,自然没想到,青青阿爹的死,竟然还与他有关。
那都是六七年前的旧事,今日若非素年说破,就连孙奕之自己都未必能想的起来。
孙奕之追着青青方出礼堂,就见她一转身,竟朝着后院跑去,他虽不知她想敢什么,却也不敢放她一个人在这里,只得拼尽全力追上前去,以免情况更加恶化。
青青一出门便问自己的剑,听人说已随着她的嫁妆被送入后院的新房之中,她也不多言语,转身就朝里面跑去。这次婚宴来得人太多,其中有不少都是赵氏族人,一看到新娘忽然冲出礼堂,先是爆出一阵惊呼,借着便四散开来,生怕遭受池鱼之殃。
毕竟,但凡长眼的,都能看到青青此刻的情况不对,一想起,先前赵家闹得那一团糟,都纷纷闪避,恨不得能贴到后墙上去,以免一不小心就中了招。
青青方一冲入后院,便朝着那些嫁妆挑子冲去,她依稀记得韩芷将血滢剑和她的包袱放在嫁妆里,随车一同送来孙家,可这会儿举目望去,却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剑,心下不由大乱。
“我的剑呢?谁动了我的剑?!”
后院中只有两个婢女,还是孙奕之在邯郸买来,想着照顾她的起居,帮着做些家务的,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一看到她浑身杀气腾腾,两眼血红,都吓得魂不附体,除了摇头之外,根本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孙奕之随后赶到,一看到青青正在四处乱翻,几乎将所有的嫁妆都掀翻在地上,弄得房里屋外一地狼藉,他刚一进门,她便霍然抬头,红着眼瞪着他问道:“是不是你藏了我的剑?!”
说话间,她猛然朝他冲了过来,一拳朝他心口打去。
“青青——”
孙奕之闷哼一声,不闪不避,反而伸手将她抱住,心痛地说道:“你冷静一下,莫要乱了方寸……中了他人的奸计!唔——”
他抱住青青的手臂,将她箍在自己怀中,却不想她竟一低头,狠狠地一口咬在他的肩头,力道之大,疼得他浑身一颤,却怎么也不肯松手,生怕自己一松手,她便就此跑得无影无踪,不知去向。
青青感觉到口中满是腥甜的血气,混乱的脑中隐隐有了一丝清明,猛然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他痛楚而关切的眼神,正定定地望着她,她不由呆了呆,看着他幽深漆黑的眼眸,有片刻的失神。
“放开我……”
“不放!”孙奕之果断拒绝,坚持地说道:“你想咬就咬,想打就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开你。”
“你……”
青青正要开口,忽地感觉脑中一阵刺痛,痛得她下意识地伸手抱住自己的头,拼命地摇晃起来。这一刻,她所有的感觉都被调集起来去,感受到那种痛不欲生的刺痛,让她根本无法思考,甚至连站在那儿,都十分勉强。
“怎么回事?青青!青青你怎么了?”
孙奕之察觉到她的异样,急忙追问道:“你这是头疼么?跟我去找扁鹊神医看看,千万莫要再伤心动怒,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要打要骂都随你,只要你别这样折磨自己了!”
青青只听得耳边一阵阵刺耳的声音传来,哪里有心思听他将这些,听他在耳边喋喋不休地劝说,早已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当即伸手一推,猛然从他怀中挣脱出去。
“我的剑?我的剑呢?”
孙奕之终于发觉她的不对劲之处,心下大骇,也顾不上检查自己的伤势,便急忙问道:“你的剑不是已经收起来了吗?”
青青摇了摇头,望向他的眼神陌生而冰冷,一字一句地,依然重复着同一句话。
“我的剑,还我的剑来!”
这种近乎疯狂而空茫的眼神,孙奕之只见过一次,那一次,是赵家毁于火中,连韩薇的尸体,也只留下了那么一小坛骨灰,使得她悲痛欲绝,下意识地忘记旧事,患上了离魂症。
他还记得,自己紧赶慢赶地赶到赵家,看到青青懵懂如孩童一般的眼神,当真后悔莫及,到后来知道了她的病情,方才不远千里寻医问药,踏遍齐鲁卫宋各国,方才给她治好了病。可没想到,今日在她的家中,竟会再次看到这种眼神。
“青青!”他拼命地喊着她的名字,全然不顾自己身上的疼痛,只怕自己一松手,她便再次忘了他,忘了过去的一切。
“快松手!小心!——”
李聃和扁鹊跟着跑进院里之时,正好看到这一幕,看出青青的不对之处,急忙冲孙奕之喊了一声。
孙奕之没想到他们也跟了过来,闻声刚一回头,忽地心口一阵刺痛,低头一看,却见青青手中拿着一根发簪,以簪为剑,直刺入他心口。
他愕然地看着她,看到她眼中一片血红,不由苦笑了一下,浑身的力气瞬间消散,再也无法抱住她,只是恋恋不舍地望着她,整个向后一仰,摔倒在地。
青青拔出簪子,一股血箭飚射出来,她看到血花四溅,孙奕之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先是怔了一怔,继而一顿足,拔地而起,飞身跳上房檐,几个起落之间,便已不见踪影。
“快救人!”李聃顾不上去追她,一把拉着扁鹊,先让他救人。
孙奕之捂着心口,艰难地说道:“师……师父,不要……不要让青青知道,是她……伤了我……”
李聃见他血流如注,还强撑着说话,只得点了点头,说道:“你也莫要怪她,方才那女子体内藏有蛊母,拼死激发了蛊母的凶性,青青身上,只怕早已被人下了子蛊,她如今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孙奕之眼睛一亮,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救……救她……”他就知道,青青肯定不会故意伤他,可如今她被蛊毒所困,他却无能为力,不得不向师父求助。
扁鹊已将金疮药洒在他的伤口上,撕开了他的衣衫,看到不光心口有个血洞汩汩流血,连肩头上都是血肉模糊的一片,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闭嘴!不许乱动!先顾着点你自己的小命吧!”
孙奕之却不肯松手,只是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李聃。
李聃叹了口气,颔首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她完好无损地给你带回来的!”
孙奕之闻言终于放下心来,提在心口的一口气一泄,终于昏死过去。
扁鹊忍不住白了李聃一眼,他说得倒是轻巧,青青身中蛊毒,神志迷乱,这次的情况甚至比上一次还要严重,莫说完好无损,能不能找到人都是问题。
只可惜,今日这个良辰吉日,好端端的一对新人,如今一个重伤濒死,一个发狂出走,真不知是谁挑的日子,生生毁了这么一桩天作之合的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