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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莹莹照常上班。她向来是个大快活,不大善于计较。而今心思钻在钱眼子里,她除了计较钱,其他依然不计较,虽然她主职收银,只要手头没活,她就勤快地在店堂里帮着忙碌,与店长一起擦拭灰尘。尤其,她喜欢招呼客人,因为那些客人在她眼里就是她喜欢钻的钱眼子。
店长欢迎邱莹莹一起擦灰,却不欢迎邱莹莹帮忙招呼客人,因为那无疑会分去她的提成。店长官大一级压死人,吩咐邱莹莹尽量不要跨界,客人来了由她接待。于是每当客人光顾的时候,邱莹莹只能在收银台里面干跺脚。终于等客人来付款,她就帮忙细细打包,并递上一张名片,名片上面印有淘宝网址。于是轮到店长干瞪眼,因为网店的收入提成归邱莹莹。而由于邱莹莹服务周到,态度真诚欢乐,客人很愿意此后光顾网店购物,省得大冷天为了一磅咖啡专程跑一趟。
店长越看邱莹莹越讨厌。可老板计算总销售额,发现开网店后有增长,尤其是分析表明回头客通过网店得到巩固,老板便垂青于邱莹莹。店长越发讨厌邱莹莹。
今天,店里来了个不速之客曲筱绡。曲筱绡戴一副大墨镜,穿黑色短皮衣,脖子上挂着的肥厚围巾几乎淹没曲筱绡的小脸。邱莹莹不吱声,斜眼看着曲筱绡,她对曲筱绡有成见,再钻钱眼子也不愿主动招呼曲筱绡,这叫气节。
曲筱绡却撇开店长,径直走向邱莹莹,“小邱,安迪说你在这儿。我想买一只插电摩卡壶,可以在办公室用的那种,不占地方,使用方便,而且最好是容易清洗,比较卫生。你帮我推荐一个吧。还有哦,要不锈钢的,不要铝的,可能有些人讲究。”
“有些人,是谁?”
“男朋友,绝对帅哥!”
“难怪倒贴。”邱莹莹占得一句便宜,就快乐地适可而止了,去货架上取来两个样品,“你看看,这个是贵的,这个是马马虎虎的,贵的不锈钢一看就很有质感,材料用得好。贵的分四杯量和六杯量,你看买哪种。安迪一说就要六杯的,你那朋友做什么的……啊,我真混,上回山庄那个,四杯量,一看就是个没压力的。那人叫帅?你什么眼光。”
“医生!上手术台的医生!”
“六杯量的,毫无疑问。来我们这儿的医生不是洁癖,就是大烟大酒什么都上瘾的,咖啡恨不得拿茶缸喝。你挑摩卡是对的,上回来的一个心血管医生说最爱摩卡壶高压出来的浓缩咖啡,过瘾,喝了后心尖儿颤颤地痛快。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秘诀,让你去讨好帅哥?”
曲筱绡本来还在游移,不知该选哪种,她对咖啡有概念,对做咖啡没概念,她家只是一只美式壶,只是刚刚听了安迪的推荐才开口就说摩卡壶。但一看邱莹莹悔不该告诉她的模样,她立刻决定了,“就这种六杯量的。”她知道邱莹莹不是那块做戏的料。
邱莹莹翻着白眼帮曲筱绡包装好,顺便,不问就扔进去两袋磨好的咖啡粉,一只咖啡杯,一把咖啡勺,一大包奶球,一盒方糖,最后,才扔出一张账单。曲筱绡郁闷地看着,恨不得夺路而走,让邱莹莹为她的态度后悔。可这儿是安迪推荐来的,这礼物又是打算送赵医生的急着要用,她现在哪个都得罪不起,只有忍气吞声。但她不是甘于屈服的,趴在柜台上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我爸集团公司每月需要采购大量咖啡,我的小公司上家是老外,也需要采购咖啡。邱莹莹,你还拉着个晚娘脸吗?”
“你扛采购单来,每月五公斤以上,你想让我怎么对你笑,我就怎么对你笑。像你一样娇滴滴狐媚子地笑也行。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放空炮吗,才不信你。”
“对我激将吗?得了呗,你那三板斧也想跟我较量。不跟你闹着玩,你给我包几种好豆子样品,我帮你去做推销,销出去了你也不用冲我怎么笑,只要,在22楼遇见我的时候,你娇滴滴地扑上来热情无比地拥抱我五秒钟即可。”
如此好事,邱莹莹却不敢相信了,“你有什么阴谋?”
曲筱绡侧目,“这也有阴谋?我拿无数SPA无数香奈儿5#身体乳伺候出来的娇躯白让你抱,你还叫阴谋?”
“哇,我吓得娇躯一震。行,就这么定。”
曲筱绡付款,戴上墨镜出门。但邱莹莹送到门口,忽然娇滴滴高呼一声“小曲”,就将曲筱绡熊抱了五秒钟。面对曲筱绡震惊的脸,邱莹莹镇定地道:“给你尝个甜头。”
曲筱绡做呕吐状,“可以,当然再肉麻点儿更好。”
邱莹莹以念念有词送别曲筱绡,“我只是见钱眼开,我只是见钱眼开……”等曲筱绡大笑离去后,她立马想发短信给樊胜美,告知古怪,可一想到樊胜美与曲筱绡坚定对立,只得作罢。安迪,她不敢打扰,关雎尔,忙。她只能将狐疑埋在心里,猜不透曲筱绡为什么要来这么一出。
安迪下午放下手头工作,参加一个冠名里有个“高端”字样的年度行业高层研讨会,请柬由老谭转来,老谭说这个研讨会将不邀请记者,不录音,不记录,雁过不留声,因此可以畅所欲言,大约可以听到不少声称“不负责任”的深度分析。安迪一听说有这么多的“不”,便放弃“不去”之口头禅,下午放弃一切直奔会场。果然,大约与会人士都有与她一致的想法,以往什么高端会都是表明15:00开,正式开场时间一定是15:30分,甚至更晚,但这个会议,如期一分不差地举行。安迪只够与前后左右有限几个人交换了名片。看了名片,安迪明白她能参加此会完全是托老谭在美国参与朋友公司上市不能分身之福,果然,她看到与会人士大多熟知彼此,类似她这样的新人极少。自然,她这么个年轻美丽高挑的新人成为会场大人物之外的另类焦点。
上场演说嘉宾自然是个个有头有脸,安迪有些听说过,有些没听说过,但可以从一串头衔中得出结论,她好歹通过三个月的强化阅读,大致了解点儿国情了。就在安迪的脑袋全速运转,刻录并稍加分析的当儿,她在一串官衔后面,听到三个熟悉的字,“魏国强”。她不禁一愣,人生无处不相逢啊。
可她已经知道,魏国强这个名字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名字,她公司就有一个同事叫国强,她每次见到国强就气不顺,令同事国强很受伤。而她的奇点则姓魏,她为此还确认一下奇点与魏国强有无关系。也许,很可能,此国强非彼国强,她只希望彼国强就像那一袋文件,那袋文件被她毫不顾惜地扔进老谭家的水池里,彼国强最好也老鳖沉底永不在她生命中出现。
但安迪还是僵了一张脸,斜睨此高大魁梧的魏国强上台说话。她开始喝水,一边喝一边心存侥幸,彼魏国强猥琐到抛妻弃子,能有如此强悍的理论功底吗。可又想到,中国老话自古无毒不丈夫啊。然后她迫使自己,即使此国强真是彼国强,她也该当无视,当他是路人。但理智往往无法克敌制胜,安迪不由自主细水长流地喝着水,眼睛将魏国强上下左右角角落落扫描了个分明。
会后,是晚餐。安迪特意与两个同行坐一起,交头接耳议论这几天的做市,谈得兴起。只是,忍不住地,一双眼睛往场上搜魏国强。她太显眼,很快,魏国强就意识到有一年轻美女留意他,他也看了过来。两人对视,似是心有灵犀,都是表情严肃,甚至咄咄逼人。安迪没来由地愤怒,呀,魏国强凭什么对她咄咄逼人。她一口喝干面前的水,大步走过去,当着众人的面,径直走到魏国强身边,俯身严肃地轻问:“抱歉,魏先生,请问一个小问题,三十年前,您在黛山县插队落户吗?”魏国强明显一愣,“怎么问起这么久远的事?”安迪捕捉此人脸上的蛛丝马迹,追问一句:“那么您认识一位姓何的女子?”魏国强更加吃惊,故作镇定地看着安迪,但眼中神情异常复杂:“你怎么问起这个?”
“知道了。”安迪心中全是泡沫一般涌动的黛山方言骂人话,但她强行克制了,转身回座。服务员早在她离座的当儿将水杯注满,她回座再次一饮而尽。此后,不再看向魏国强。在心中,此人的名字已被其他文字代替:他妈的畜生。
饭后,安迪穿上大衣与同行一起走出,到了停车场,又停住说了好几分钟。此时,魏国强匆匆赶来,老远就道:“姑娘,我有话跟你说,怎么称呼你。”同行见此,只得相约回头再聊,告辞离开,不便参与。安迪斜睨魏国强走近,手头却无杯水可饮,只得屏住呼吸,强作镇定。魏国强在离大约两米远的地方站住,气喘吁吁地道:“请问怎么称呼。”安迪依然不语,一脸鄙夷地看着此时近在眼前的魏国强,好久才道:“不想认识你。”说完才想到还有更体面的四个字,叫作“不敢高攀”,她当然不会改口,而是扭头钻进车子,不顾而去。留魏国强呆立原地,一直看着橙色车尾消失在夜色中。
安迪开出许久,忽然发现,迷路了。她喃喃痛骂,但也只能收摄心神,专心寻找标志性的建筑停靠。停车第一件事,还是下车翻后备箱拎出两瓶水。然后才给奇点打电话,接通就开门见山,“Shit,遇见一个畜生,现在迷路。”
奇点正在应酬场合,闻言大惊,“你在哪里,我去找你,要不要报警?”“Shit,而且十足矫情,一边说不想认识,一边凑上去招惹。你不用过来,
我叫到出租车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你不是开会吗?”“会上遇见一堆shit,新仇旧恨,黛山县那个作孽的。不说了,我跟出租车回家。”奇点目瞪口呆,难怪,难怪,安迪而今只有遇到黛山县的那些旧事才会情绪失常。他跟同桌朋友打个招呼,说未婚妻那边有点儿事,赶紧奔赴欢乐颂。
樊胜美才刚下班,刚走出公司大门,就接到家里来电。她妈妈哭哭啼啼地说,苦主又拿着账单上门,再要一千块钱。樊胜美无奈地叹息,不出所料,来了:“我身边同学朋友这几年都被我借钱借怕了,见我就躲,你说一千就一千,借钱容易吗?”
“可这家里只有你还能借到钱了啊。阿美,就这一次,这一次牢都坐了,你哥这回总能长记性了。”“但愿吧,他什么时候能长记性了?打断他的腿都不会长记性。我连夜出去借吧。”“阿美,明天,还得一千。你今晚辛苦,多借点。没办法,我让你哥出来好好谢你。我们都老了没办法了,靠你拉扯你哥了。”樊胜美好一阵无语,“借得到借,借不到没办法……”“一定要借到啊,他们会敲了家里的窗户,他们说了,拿不出钱就让我们过不下去。谁让你哥犯浑,我们没办法啊,只有指望你,要不然怎么叫一家人呢。阿美啊,我们老了,没办法了。”樊胜美烦躁地道:“让苦主回家,明天去银行等。我借到多少他们拿多少。”
樊胜美断掉电话,呼出一声长气,茫然看着进站的公交车,等人都快上完,她才想到她也要上车,于是没了座位。她跟着车子摇摇晃晃,烦躁,除了烦躁还是烦躁,看样子在哥哥放出来之前事情没个完。他们怎么不想想,这么逼自己女儿,她又不是老板,她只是个打工族,每天逼钱,难道想把她逼去做三陪吗。心烦意乱中,又听见手机叫唤。她拿出来一看,居然是王柏川。她想不接,可犹豫了会儿,还是接起。
“你……我这几天正好在老家,听说了你哥的事……”“嗯,他哪天不闯祸反倒不正常。你有别的事吗?没事我挂了,我在车上,站不稳。”“对方据说在医院有亲戚,住院开药什么的挺方便。”“啊……”樊胜美差点儿把“怎么办”说出来,好歹工作那么多年,训练有素了,她生生地将这三个字卡在齿缝。“谢谢你告知。我会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