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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年很确定自己已经不记得这么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了, 事实上在他漫长的妖生中, 他很少去主动记得什么。
小男孩表现得也有点怕生,一直躲在树后面,没有实体的灵魂状态让他看起来整个人都散发着一层柔和的光。
司年再度确定以及肯定,这么一朵纯洁的小白花, 跟他一定没什么关系。
“他出来了?”段章问。
司年这才意识到旁边的小朋友根本看不见,于是终于大发慈悲的搭了把手, 抓住他的手腕,帮他强行开了“天眼”。这天眼并非指一只眼睛,事实上人、妖两界是重叠的, 只是增加了许多结界罢了。不管是妖还是人, 还是孤魂野鬼,都同时存在于一片土地上, 但因为种族不同,大家能够看到的也东西不同。
就好比人类和动物, 他们本身能够看到的、听到的就不一样。
开天眼,其实就是解开了段章作为一个普通人类的某些限制。当然这只是暂时的。
段章看到了小男孩的身影, 很难想象, 他的家里竟然还住着这样一位陌生的房客。他看起来真的很不一样, 一头齐耳的短发看起来颇为柔顺, 刘海却像是狗啃过的。如果说发型尚算新式, 那身裋褐和布鞋就像是旧年里走出来的,小脚趾还倔强地露在外面,被段章的视线一扫, 就不好意思地蜷缩起来。
他腼腆、怕生,但面对这样一个惹人怜爱的孩子,段章的脸上也没有因此流露出几分多余的柔和。
“你叫什么名字?”司年问。
“阿吉。”他小声回答。
“你认识我?”
阿吉飞快点头,而后充满希冀地看着司年,但司年显然给不了他要的回应。他的眸光渐渐暗淡,但又傻乎乎地笑起来。
“你送我花,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司年继续问。
阿吉继续点头。上一次司年来梨亭参加寿宴的时候,他就认出了他,可是司年正在气头上,走得匆忙,根本没管他激动得落了满院的花。后来他等啊等,迟迟不见司年再来,于是只好附在段章身上,想要去找他。
没成想,竟然还被他找到了。
“既然找到了你,为什么又回来这里?”段章平静道。
“阿吉,你走两步。”司年随手指了指拱门处,阿吉便迈着小短腿啪嗒啪嗒走过去,回过头一脸怯怯地看着两人。
段章注意到,阿吉的身影似乎淡了一些。
司年悠然地站直了身子,道:“他能暂时脱离梨树附在你身上,应该是这百余年修炼的结果。但他毕竟依附梨树而活,不能随意离开,岚苑应该是极限距离了。在那里,连我都看不到他,稍有不慎就会魂飞魄散。不过我现在更好奇的是——他似乎是个生魂。”
“生魂?”
“对,躯壳未死,灵魂就被强制剥离。”
“也就是说他有可能还活着?”
“应该不会,灵魂离体过久,大罗神仙也会死的。”
生魂死魂,其实对于现在的阿吉来说,都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谁会对一个小孩儿做这么残忍的事情呢?
蓦地想到了什么,司年脸色微沉。
段章一直留意着他的神色,但没有随意开口。司年沉默片刻,又招手把阿吉叫回来,问:“你找我做什么?”
阿吉却流露出一丝懵懂和茫然来,四目相对,就在司年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他又跑回梨树旁摘了一朵花,踮起脚尖递到司年面前:“送你。”
“送我?”
阿吉仍是点头,他似乎总在重复这个动作。
“你还记得你为什么来到这儿吗?”
阿吉摇头。
“那你记得,我是谁吗?”
阿吉笑了:“大人,长得很好看的大人。”
得,看来是不记得了。
司年又问了几个问题,但都没有什么进展。这样年幼的生魂熬过漫长光阴之后,确实很容易造成记忆缺失。甚至有可能在他被剥离出来的时候,装有记忆的那一部分就已经被撕裂了。
段章询问司年接下去想做什么,司年想了想,说:“找到他的遗骨,送他去投胎吧。”
“不从头开始查吗?”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着“跟我有什么关系”的司年,当夜却没有睡好。他总是想起阿吉的脸,却又并不记得自己曾见过他。
他把事情交给了金玉,可金玉对这个孩子似乎也没有什么印象。
翌日,金玉特地上门来,还带着一大盒伴手礼。
司年披着睡袍从楼上下来,半眯着眼,面色不虞。金玉一见他这样就知道他昨晚没睡好,打开盒子拿出还冒着热气的杂粮煎饼和豆腐脑,说:“先吃点东西吧。”
司年瞅着那些一点都不符合他身份地位的早点,没动。他不是很有胃口,现在闻见油腥就想翻白眼。
金玉便道:“这是我从元昼的早餐车里拿的,他亲手做的,你好歹尝一口吧。”
“元昼?”司年略有诧异:“他什么时候跑去卖早点了?”
金玉无奈:“前天我刚跟你汇报过——秦特助那边新出了一份评估报告,元昼和熠熠他们对新社会的适应能力有限,又不能成天出去打架,不如干点小买卖压一压他们身上的疯劲。我就给元昼买了辆小餐车,熠熠和寸头送外卖去了,哦还有……”
司年:“…………”
手下的小弟们突然变得那么接地气,让司年有些适应不了。一瞬间,他仿佛不是那个传说中杀人如麻的屠夫,而是某个片区的夜市老大。
只要他一声令下,他的小弟们就会开着餐车、电瓶车,蹬着小三轮,从城市的各个角落里杀出来,为他打架。
“你确定他们能干得好?”
“我觉得他们找到了妖生的价值。”
放屁。
司年拒绝当这样的老大,可金玉愣是装听不出来,微笑着把杂粮煎饼往他手里塞,一边还在继续汇报:“鹿十暂时不回来了,妖管局新搞了个相亲活动,他忙着呢。”
司年对此不予置评,低头看着手中的杂粮煎饼,一番复杂的心理斗争后,终究还是咬了一口——味道竟然还不错。
金玉又问起阿吉的事情:“那孩子会不会跟段家有什么关联?”
司年:“也许。”
“其实这事儿上报到星君那儿最妥当,哪怕找不到他的遗骸,也可以让他顺利投胎。只是往生塔设立在人间的办事处还没落实,以我的权限,现在也见不到他。”
“再说吧。”
司年看起来兴致缺缺,金玉见状,便不再多言。他可怜那个叫阿吉的孩子,但在这件事里,仍存了点私心。司年回京已经月余,可除了那场接风宴,他几乎没跟任何旧故有来往。与商四相看两相厌是真,但这些大妖之间的情谊,岂是一句看不看得顺眼能概括得了的。
他总是嫌麻烦,遇到什么事都过于惫懒,人回来了,心却像还在外面飘着。好像浮世的尘埃飘飘荡荡的,总落不到实处。
还有涧鹰那件事儿……
金玉也是后来仔细查了,才知道涧鹰的真实身份。鹤京陷落后,幸存的妖怪们纷纷隐姓埋名,散落各地。金玉那时年纪小不记事,也正因为年纪小,才有幸被无淮子收留。
只是他还以为跟着无淮子的只有他一个人呢,没想到暗处还有一个忠心耿耿的涧鹰,更没想到他竟然也出现在血胡同的那个故事里。
当年的事情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评判。涧鹰出于保护无淮子的意图,拦下了司年在血胡同被截杀的消息。后来各区大佬相聚小茶楼议事,无淮子拖着病体替代司年出席,却又带回了司年被逐的决定。
那时候人人都说,无淮子跟司年已反目成仇。
金玉那时还是个少年,很多事情还不懂,可他却觉得大家说的都是假的。司年被逐时,他恨吗?他一定恨。因为无论境况如何,他宁愿死,也一定不会选择退让。
可他依旧放过了涧鹰,在鹤山一待就是一百一十九年。
其实他都明白的吧,他向来比谁看得都要清楚。
“我再去梨亭看一眼。”
金玉来了又去,总有忙不完的事情。司年吃了几口豆腐脑,便又继续躺在沙发上,等着日头从他的趾尖一路攀爬到脚踝。
慵懒度日,随心随性。
章宁来敲门的时候,司年刚眯了一会儿,睡得不是很熟,所以轻易就醒了。她来邀请司年参加方淮安的泳池派对,时间就在今晚。
有钱公子哥的消遣活动,司年当然没有任何兴趣,干脆利落地拒绝了。闻言,章宁伤心地在沙发上坐下,捧着脸说:“我哥也不陪我去,那我就不能去了。”
“你可以自己去。”
“可我是少女嗳,少女怎么能一个人去那种地方?”
“???”
“我会害怕的。”
司年看着坐在沙发上仿若坐在自己家里的少女,掏出手机给少女的哥哥发了一条信息。
x:你妹妹又来了。
dz:劳驾。
x:赶快把她弄走,否则你几岁尿床的事情都保不住了。
dz:是吗,如果你真的想知道,那是我的荣幸。
去你的,这跟小说里那些最怕小时候的糗事被对象知道的霸道总裁可一点都不一样。
x:十八岁的少女不是应该在学校里上学吗?
dz:她去年得了一场病,休学了。医生说尽量让她开心一点,做她喜欢做的事情,现在看来,她挺喜欢你。
x:我也挺喜欢我自己。
dz:这么巧。
那可真是好巧哦。
司年关掉聊天界面,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他到底是倒了什么霉要遇上这对倒霉催的兄妹,麻烦死了。
另一边,金玉驱车赶到梨亭,走进外院的时候,正好看到段章负手站在那棵最大的梨树下面。西装革履,还很少见的戴了幅细边眼镜,添了几分斯文气,看着跟往常不太一样。
“段先生。”金玉走过去,两人不用明说,便直入主题。
“我太爷爷的照片给你拿来了,用完记得还给管家。至于老头子那里,他脾气不好,不宜打扰。”说着,段章把一张泛黄的旧照片递给金玉。
金玉对段章的爷爷段既明还有些印象,那是个长相清秀的年轻书生,租住在琉璃厂一带。据说他原先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可后来家道中落,又逢乱世,便过得很苦了。
但这照片上的人已经穿上了一身燕尾服,戴着眼镜梳着锃亮的头发,手中捧着厚厚的原文书,笑得温和儒雅。把照片翻过来,背面写着——摄于1916年,法国。
看来是留洋去了。
金玉对段家的关注不多,尤其在司年被关到鹤山之后,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他的注意力就从这些杂事上面转移开了。谁又能猜到一百多年后,故人的重孙都这么大了,还能跟屠夫谈个恋爱呢?
这七拐八绕的命运啊。
整理好心情,金玉微笑着看向段章:“我试着把阿吉叫出来,认一认。段先生要再见见他吗?虽然我法力不如司年深厚,可给你开个天眼,维持上几分钟时间也是可以的。”
闻言,段章藏在镜片下的凤目扫过金玉的手,日光在镜片上一掠而过,瞧着是温暖的颜色,却透着冷光。
“不了。”
金玉:怎么好像被嫌弃了?
作者有话要说:老段是北京第一双标狗了。